第7章
- 債務
- 車厘子是櫻桃
- 2359字
- 2025-07-11 12:54:48
陳默站在金悅酒店對面的便利店里,雨水順著帽檐滴在折疊刀的刀柄上,金屬的寒意滲入骨髓。手機屏幕亮起,老周發來最后一條信息:「302包廂,別心軟。」
他盯著屏幕,手指懸在鍵盤上方,卻一個字也沒回。
電梯的鏡面映出他凹陷的臉——蒼白、疲憊,眼睛里爬滿血絲,像極了《罪與罰》里那個“臉虛胖,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左西莫夫醫生。這聯想讓他胃部抽搐,仿佛看見另一個墮落的自己正從鏡中凝視著他。
“先生,需要幫忙嗎?”服務生狐疑地打量著他潮濕的褲腳。
“朋友聚會。”陳默啞著嗓子報出包廂號,指節在口袋里摩挲著刀柄的鋸齒。
走廊的地毯吸走了腳步聲,卻放大了一種詭異的沙沙聲——后來他才意識到,那是自己急促的呼吸。
推開包廂門的瞬間,陳默僵住了。
圓桌主位上,李正華正給妹妹小娟夾菜,她穿著嶄新的碎花連衣裙,嘴角沾著一點奶油。三個月沒見,她瘦得鎖骨凸起,“哥?”小娟的筷子掉在骨碟上,發出清脆的撞擊聲。
李正華的笑容凝固了。陳默注意到他左手無名指上的金戒指——和左西莫夫那枚“又粗又大的金戒指”如出一轍——正神經質地敲打著紅酒杯。
“大舅哥也來省城了?”李正華起身時碰翻了醬油碟,深色液體在桌布上漫延如血漬,“正好談談彩禮的事……”
“什么彩禮?”小娟猛地抬頭,臉色比上吊的油漆匠還要慘白。
陳默的刀滑出口袋半寸。此刻他徹底理解了拉斯柯爾尼科夫那種“雙目炯炯發光”的癲狂——李正華西裝下露出的鱷魚皮帶,足夠支付母親半年的醫藥費;而他正用這只戴著金戒指的手,給小娟倒著摻了冰塊的檸檬水。
“我去下洗手間。”李正華突然說,餐巾擦過小娟顫抖的手指。
男廁鏡前,李正華往太陽穴拍冷水時,鏡面突然映出陳默的身影。兩人在鏡中對視的樣子“那些債……”陳默的刀尖抵住他后腰。
“我可以解釋!”李正華的呼吸噴在鏡面上結成白霧,“教育局基建項目……只是暫時挪用……”
隔間傳來沖水聲。陳默條件反射地收起刀,這個動作讓他想起兇手“躲在門后”的細節。但出來的是個醉醺醺的胖子,哼著歌從他們身邊晃過。
“明天還清。”李正華趁機塞來一張卡,“密碼是小娟生日……別毀了她婚禮……”
陳默盯著卡片上燙金的“VIP”字樣,突然意識到自己成了在罪惡的玩笑中越陷越深。不同的是,米柯拉有德米特里作證,而他只有口袋里帶血的鈔票。
回到包廂時,小娟正用筷子撥弄涼透的鱸魚。“哥,”她眼睛像兩潭死水,“媽說那六萬五……”
“我賺的。”他機械地重復謊言,突然發現李正華座位下的公文包露出一角報紙——社會版頭條赫然是《高利貸團伙落網》。
暴雨中的公交站臺,陳默看著小娟坐進李正華的奧迪。車窗降下的瞬間,他聽見妹妹說:“哥,下月十八號……”雨聲吞沒了后半句,但他看清了她無名指上閃光的異物——那枚金戒指。
手機在此時震動。老周發來照片:趙婆子躺在血泊中,渾濁的眼睛瞪得像最后一班公交進站時,陳默想起那段話:“怕他們告發我……所以上吊。”雨刷器在車窗上劃出弧線,宛如拉斯柯爾尼科夫夢中那匹被鞭打的馬。
他摸出兩張車票——一張去云南,一張回縣城。硬幣在掌心翻轉時,遠處傳來警笛聲。這次他沒有數呼吸次數,只是突然想起小娟五歲時,曾用野花給他編過一枚戒指
暴雨中的公交車像一座移動的牢籠。陳默蜷縮在最后一排,濕透的連帽衫緊貼脊背,寒意滲入骨髓。車窗上的雨痕扭曲了城市的燈光,“終點站到了。“司機的聲音驚醒了他。
陳默踉蹌下車,發現自己站在城郊的貨運站。生銹的鐵軌延伸進黑暗,幾節廢棄車廂像被遺棄的棺材。他摸出手機——電量5%,老周又發來三條消息,最后一條帶著血腥味:「警察去過你出租屋」。
遠處傳來汽笛聲。他望向鐵軌盡頭,突然想起那段話:“如果必須在峭壁上站一千年,也比馬上死好。“可他的峭壁在哪里?云南的群山?老家的土炕?還是此刻腳下這片被雨水泡爛的煤渣地?
“查票!“穿制服的男人晃著手電筒走近。
陳默轉身就跑。警笛聲從三個方向圍攏,探照燈刺破雨幕。他翻過煤堆時,懷里的折疊刀滑落,刀刃在燈光下閃出和斧頭一樣的冷光。
審訊室的日光燈管嗡嗡作響。陳默盯著單向玻璃上映出的自己——浮腫的眼皮,開裂的嘴唇,活脫脫是“被審問的米柯拉“。
“趙金鳳你認識吧?“警察推來一張現場照片。趙婆子的尸體蜷曲如胎兒,脖頸處的傷口像張咧開的嘴。
“她放高利貸。“
“所以你就殺人?“警察敲著尸檢報告,“死亡時間昨晚九點,有人看見你六點去過她家。“
陳默胃里翻涌。那時他正在金悅酒店,看著李正華給小娟戴戒指。他突然笑起來,笑聲嚇到了做筆錄的年輕警察
“笑什么!“
“你們抓錯人了。“陳默抹掉笑出的眼淚,“老周殺的趙婆子,他怕我退出。“
警察交換眼神。年長的那個翻開新檔案:“李正華你認識嗎?“
陳默的指甲摳進掌心。血跡斑斑的現場照片上,李正華仰面倒在酒店停車場,金戒指不見了,只剩無名指上一圈慘白的肉。
“他欠老周八十萬。“警察盯著陳默,“兇器是把砍刀,和你上周買的型號一致。“
探照燈突然轉向窗外。暴雨中,小娟蒼白的臉貼在警局玻璃上,手里攥著那張陳默匯款的單據——六萬五千元,每一張都沾著趙婆子的血指印。
法庭的木質被告席被陳默摳出五道凹痕。檢察官宣讀起訴書時,他始終望著旁聽席——母親的白發像一團雪,小娟的孕肚在寬松毛衣下微微隆起。
“被告最后一次陳述。“
陳默站起來,手銬嘩啦作響。他看見躺在證物袋里,邊緣染著咖啡漬——那是他唯一帶進拘留所的書,被翻了無數遍。
“我讀過個故事。“他聲音嘶啞,“一個人殺了放高利貸的老太婆,以為能拯救更多人...“
法官皺眉:“說你的案子!“
“李正華的戒指...“陳默突然轉向小娟,“內側刻著前妻名字,去查...“
庭內嘩然。法警拽他離開時,小娟突然沖過警戒線,往他手里塞了樣東西——野菊花編的戒指,和十五年前一模一樣。
囚車駛過梧桐街。陳默把紙花戒指舉到鐵窗邊,陽光透過花瓣,扉頁投下蛛網狀的光斑。他忽然明白了拉斯柯爾尼科夫最后的選擇——不是為懺悔,而是為那些在暴雨中追車的、愛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