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點半，陳默站在教育局后巷的陰影里。

今晚他穿了一件黑色連帽衫，帽子拉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張臉。褲兜里揣著那把折疊刀——自從第一次用它威脅趙婆子后，這把刀就成了他離不開的“工具“。

后門吱呀一聲開了，探出一個染著黃毛的腦袋。

“陳哥？“阿強壓低聲音，“這邊。“

陳默跟著他溜進樓道。教育局大樓靜得出奇，只有安全出口的綠燈在黑暗中提供些許照明。他們躡手躡腳地上到三樓，阿強指了指走廊盡頭的一扇門。

“302，檔案科。那孫子在里面加班。“阿強遞過一張門禁卡，“半小時后我來鎖門，別磨蹭。“

陳默接過卡片，手心滲出汗水。阿強轉身要走，又回頭補充道：“周哥說了，至少得見血，不然尾款只付一半。“

等阿強的腳步聲消失在樓梯間，陳默深吸一口氣，走向302室。門縫里透出一線燈光，隱約能聽見鍵盤敲擊聲。他刷卡，推門而入。

辦公桌后坐著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圓臉，微禿，正盯著電腦屏幕。見有人闖入，他猛地站起來，椅子撞在身后的檔案柜上，發出巨響。

“你是誰？怎么進來的？“男人的聲音發顫，手悄悄摸向桌上的手機。

陳默反手鎖上門，亮出折疊刀：“李國棟？“

男人——李國棟——的臉色瞬間慘白：“你、你想干什么？“

“周哥讓我來問個好。“陳默逼近一步，刀尖在熒光燈下閃著冷光，“三十萬，今晚必須到賬。“

李國棟的額頭滲出豆大的汗珠：“兄弟，有話好說......我、我手頭真的緊，再寬限幾天......“

陳默沒說話，一刀扎在辦公桌上。木屑飛濺，李國棟驚叫一聲，后退時撞翻了身后的檔案架，文件如雪片般散落一地。

“一分半鐘，“陳默看了眼手機，“拿不出錢，我就自己找。“

李國棟癱坐在地上，西裝褲襠處漸漸洇開一片深色痕跡。他顫抖著指向辦公桌抽屜：“鑰、鑰匙在筆筒里......下面......下面有張卡......“

陳默找出鑰匙，打開抽屜。在一堆文件下面，果然藏著一張銀行卡。

“密碼？“

“6......6個8......“李國棟的聲音帶著哭腔，“里面有、有十五萬......剩下的我下周一定......“

陳默盯著他看了幾秒，突然笑了：“李科長，你知道為什么周哥要我來嗎？“

李國棟茫然搖頭。

“因為我最討厭你們這種人。“陳默彎腰，刀尖抵住李國棟的下巴，“穿著制服，人模狗樣，背地里賭錢嫖娼，欠債不還。“

李國棟的瞳孔緊縮，呼吸急促得像破舊的風箱。

“我有個妹妹，“陳默繼續說，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她才二十二歲，要嫁給一個像你這樣的老混蛋......“

刀尖微微用力，一滴血珠順著李國棟的脖子滑下，消失在襯衫領口。

“別、別殺我......“李國棟啜泣起來，“錢都給你......“

陳默突然收回刀，站起身：“記住，下周剩下的十五萬，一分不能少。“他轉身走向門口，又停住，“對了，改改密碼吧，6個8太蠢了。“

走出教育局大樓時，陳默的手還在發抖。不是害怕，而是一種奇怪的興奮與厭惡混合的感覺。他完成了任務，甚至超額——拿到了十五萬，而不是老周要求的“見血“。但他心里清楚，自己放過了李國棟，不是因為仁慈，而是因為在那張恐懼的臉上，他看到了另一個人的影子——那個即將成為他妹夫的李科長。

老周對陳默的表現很滿意。

“不錯啊小子，“他在煙霧繚繞的麻將館里數出兩萬現金，推到陳默面前，“李國棟那慫包剛才打電話來，說下周一定還清。你怎么辦到的？“

陳默接過錢，塞進背包：“只是聊了聊。“

老周大笑，露出被煙熏黃的牙齒：“行，有你的！“他拍拍陳默的肩，“下周一單，五萬，敢不敢接？“

陳默的手指在背包帶上收緊：“什么人？“

“大魚。“老周壓低聲音，“縣里來的，據說跟上面有關系。欠了八十萬，躲了兩年，最近剛露面。“

陳默的胃沉了下去：“叫什么？“

“李正華，教育局的，好像是個科長。“老周瞇起眼，“怎么，又認識？“

世界在陳默眼前天旋地轉。李正華——正是妹妹的未婚夫。

“不......不認識。“他聽見自己說，“什么時候？“

“周一晚上，他要去'金悅'酒店見個朋友。“老周遞過一張照片，“這是目標。記住，這次得狠點，至少斷根手指。“

照片上是一個四十出頭的男人，方臉，濃眉，穿著筆挺的西裝，站在某個會議廳的講臺上講話。陳默盯著這張陌生的臉，卻想起了妹妹信中的話：“李科長人穩重，在縣里有些關系......“

“我接。“陳默聽見自己說，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周日晚上，陳默坐上了回縣城的大巴。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回去。也許是想親眼看看那個要娶小娟的男人，也許是想找個理由放棄周一的“任務“，也許......只是想在徹底墮落前，再看一眼家鄉。

車窗外的景色從城市的高樓逐漸變成郊區的田野，最后是縣城熟悉的低矮建筑。陳默三年沒回來了，這里似乎什么都沒變——破舊的汽車站，狹窄的街道，路邊叫賣的小販......卻又好像什么都變了。

他在老城區下了車，沿著記憶中的小路走向家。路過縣教育局時，他停下腳步。這是一棟五層的灰白色建筑，門口掛著閃亮的銅牌。陳默想象著李正華每天在這里進出的樣子——一個體面的公務員，一個賭徒，一個欠債不還的老賴，一個即將成為他妹夫的男人。

家就在教育局后面兩條街。那是一棟八十年代的老樓，外墻斑駁，樓道里堆滿雜物。陳默站在樓下，抬頭看向四樓熟悉的窗戶——燈亮著，母親和小娟應該在家。

但他沒有上去。

轉身離開時，陳默在小區門口撞見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小娟。她拎著菜籃子，穿著簡單的T恤和牛仔褲，頭發扎成馬尾，比記憶中瘦了不少。看到陳默，她猛地停住腳步，菜籃掉在地上，西紅柿滾了一地。

“哥......？“

陳默彎腰撿起西紅柿，塞回籃子里：“這么晚還出去買菜？“

小娟的眼睛亮得驚人：“你什么時候回來的？怎么不提前說一聲？媽知道嗎？“

“路過，看看就走。“陳默避開她的目光，“你......還好嗎？“

小娟的笑容僵了一瞬，隨即又燦爛起來：“好啊！我在小學代課，孩子們可喜歡我了。“她頓了頓，“對了，下個月......“

“我知道。“陳默打斷她，“媽寫信告訴我了。“

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遠處傳來廣場舞的音樂聲，歡快的節奏與此刻的氣氛格格不入。

“哥，“小娟突然抓住他的手，“你別擔心，李科長人挺好的，對我也......“

“他多大？“陳默突然問。

小娟愣了一下：“四......四十二。“

“前妻怎么死的？“

“車禍......哥，你問這個干嘛？“

陳默盯著妹妹的眼睛——那里面的光芒他太熟悉了，是強裝的勇敢，是為了不讓家人擔心的偽裝。小時候她摔倒了也是這樣，明明膝蓋流血了，卻笑著說“不疼“。

“小娟，“他聲音沙啞，“如果我說，我能弄到錢，五萬，十萬，甚至更多......你會取消婚約嗎？“

小娟的眼睛瞪大了：“哥！你哪來那么多錢？“

“這你別管。“陳默抓住她的肩膀，“回答我，如果錢不是問題，你還愿意嫁給他嗎？“

小娟的嘴唇顫抖起來：“我......“

“陳娟！“一個男聲從身后傳來。

陳默轉頭，看到一個穿著POLO衫的中年男人快步走來——方臉，濃眉，正是照片上的李正華。

“這位是......？“李正華站在小娟身邊，目光在陳默臉上打量。

小娟勉強笑了笑：“這是我哥，陳默。哥，這是李科長。“

李正華立刻熱情地伸出手：“哎呀，大舅哥！久仰久仰！小娟常提起你，說你在省城發展得不錯......“

陳默沒有握他的手。他盯著李正華手腕上的金表——那至少值五萬，足夠還清賭債了。

“哥！“小娟小聲提醒，眼神帶著懇求。

陳默勉強碰了碰李正華的手：“你好。“

“正好碰上了，一起吃個飯吧！“李正華攬住小娟的肩膀，“我知道附近新開了家火鍋店......“

“不了。“陳默后退一步，“我還有事。“

小娟抓住他的胳膊：“哥，你什么時候走？明天能回家看看媽嗎？她很想你......“

“明天一早的車。“陳默撒謊，“告訴媽......我很好。“

他轉身離開，走得很快，幾乎是小跑。身后傳來小娟的呼喚，但他沒有回頭。轉過街角后，他才停下來，靠在墻上大口喘氣。

現在他知道了——李正華不僅是個賭徒，還是個騙子。他對小娟和母親隱瞞了債務，用體面的外表掩蓋骯臟的本質。而明天晚上，在金悅酒店，陳默將面對一個選擇：是完成老周的任務，毀掉妹妹的婚約；還是放棄任務，看著小娟跳入火坑？

大巴駛回省城的路上，陳默盯著窗外漆黑的夜色，第一次感到真正的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