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默回到出租屋時,天已經(jīng)亮了。
他站在門口,手指在口袋里摩挲著那疊鈔票——四千三,厚厚一沓,卻輕飄飄的,像是隨時會被風吹走。鑰匙插進鎖孔時,他的手抖了一下,金屬碰撞的聲音在寂靜的樓道里格外刺耳。
屋子里還是他離開時的樣子,一片狼藉。被翻倒的椅子、散落的衣物、掀開的床墊,像是一具被剖開的尸體,暴露著他全部的貧窮和狼狽。他彎腰撿起地上的泡面袋,里面還剩半包干面餅,他掰了一塊塞進嘴里,干澀的面粉味在舌尖蔓延。
“還差四萬六……“他低聲自語,喉嚨發(fā)緊。
窗外的陽光漸漸變得刺眼,照在墻上那張全家福上——父親站在中間,面容模糊,母親和小娟的笑容卻清晰得刺目。他盯著照片看了很久,突然伸手把它扣在了桌面上。
電話響了。
陳默盯著屏幕上的陌生號碼,猶豫了幾秒才接起來。
“喂?“
“陳默?“一個低沉的男聲,帶著點不耐煩,“老周介紹的,聽說你昨晚表現(xiàn)不錯?“
陳默的呼吸一滯,手指不自覺地攥緊了手機:“……什么事?“
“有個活兒,今晚,五千。“男人頓了頓,“比昨晚的麻煩點,敢不敢接?“
陳默沒立刻回答。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指節(jié)上有昨晚打架留下的淤青,手腕上還沾著一點干涸的血跡。
“……什么活兒?“
“討債。“男人笑了,“對方是個硬茬子,欠了二十萬,拖了半年。你去砸個場子,嚇唬嚇唬就行。“
陳默沉默了一會兒,突然問:“如果……不止嚇唬呢?“
電話那頭靜了一瞬,隨即傳來一聲輕笑:“那就看你的本事了。“
晚上十點,陳默站在一家地下臺球廳門口。
霓虹燈招牌缺了幾個筆畫,閃爍著“夜鶯球“三個字,門口蹲著幾個抽煙的混混,眼神不善地打量著他。他緊了緊外套,摸出口袋里的折疊刀,冰涼的金屬觸感讓他稍微定了定神。
“找誰?“一個黃毛攔住他。
“虎哥。“陳默低聲說。
黃毛上下掃了他一眼,咧嘴笑了:“新來的?跟我走。“
臺球廳里煙霧繚繞,劣質香水和汗臭味混在一起,嗆得人眼睛發(fā)酸。最里面的包廂門口站著兩個壯漢,胳膊上紋著猙獰的圖案。黃毛敲了敲門,里面?zhèn)鱽硪宦暣肢E的“進來“。
包廂里,一個光頭男人坐在沙發(fā)上,手里捏著一杯洋酒,對面跪著一個鼻青臉腫的中年人,嘴角滲著血。
“虎哥,人帶來了。“黃毛恭敬地說。
虎哥抬眼看了看陳默,笑了:“就這小子?瘦得跟竹竿似的,能行?“
陳默沒說話,只是盯著那個跪著的中年人——他的西裝被扯爛了,領帶松松垮垮地掛在脖子上,眼神渙散,像是已經(jīng)認命了。
“老周說你手黑,“虎哥啜了一口酒,“今晚試試成色。這人欠我二十萬,嘴硬得很,你讓他開口。“
陳默慢慢走過去,蹲下身,和中年人對視。對方的瞳孔猛地收縮了一下,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東西。
“錢在哪?“陳默問,聲音很輕。
中年人哆嗦了一下,沒吭聲。
陳默嘆了口氣,突然抓住他的頭發(fā),猛地往茶幾上一磕!
“砰!“
血瞬間從額頭涌出來,中年人慘叫一聲,癱軟在地上。包廂里一片死寂,連虎哥都放下了酒杯。
“錢在哪?“陳默又問了一遍,這次聲音更輕,卻冷得像冰。
中年人顫抖著抬起手,指向自己的皮鞋:“鞋……鞋墊底下……銀行卡……密碼是……“
陳默松開他,從鞋墊下摸出一張卡,遞給虎哥。虎哥愣了一下,突然哈哈大笑:“好小子!有種!“
他抽出幾張鈔票塞給陳默:“賞你的!下次還找你!“
陳默接過錢,轉身走出包廂。身后的笑聲和哀嚎混在一起,像是一場荒誕的噩夢。
凌晨的街道空無一人,陳默站在河邊,摸出煙盒——空了。他煩躁地捏扁盒子,扔進水里。
五千塊,加上昨晚的四千三,還差四萬零七百。
他盯著漆黑的河面,突然笑了。
“還不夠……“
遠處,警笛聲隱約傳來,越來越近。陳默沒動,只是靜靜地看著河對岸的燈火。
他知道,自己已經(jīng)回不了頭了。
陳默在河邊站了很久,直到警笛聲徹底消失在遠處的街道盡頭。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錢——九千三百塊。離五萬還差得遠。
“得再干一票。”他低聲自語,聲音沙啞得像是被砂紙磨過。
天色漸亮,早市的攤販已經(jīng)開始支起攤位。賣豆?jié){的推車冒著熱氣,油條在滾油里翻騰,發(fā)出滋滋的聲響。陳默站在路邊,盯著那些早起謀生的人,突然覺得他們離自己很遠,遠得像另一個世界。
他走進一家早點鋪,要了一碗豆?jié){和兩根油條。老板是個五十多歲的男人,臉上皺紋深刻,手上沾滿面粉。
“五塊。”老板頭也不抬地說。
陳默遞過去一張皺巴巴的鈔票,老板接過去,隨手丟進鐵盒里。
“再來一碗。”陳默突然說。
老板抬頭瞥了他一眼,沒說話,又盛了一碗推過來。
陳默盯著第二碗豆?jié){,沒動。
“怎么,不吃?”老板問。
“吃不下。”
老板哼了一聲:“浪費。”
陳默沒反駁。他盯著豆?jié){表面凝結的薄膜,突然問:“你一天能掙多少?”
老板愣了一下,隨即警惕起來:“問這干嘛?”
“隨便問問。”
“百來塊吧,刨去成本,剩不下幾個錢。”老板嘟囔著,轉身去揉面。
陳默沉默了一會兒,突然從口袋里掏出幾張鈔票,壓在碗底。
“多了。”老板皺眉。
“不用找。”
老板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沒再多說。
陳默起身離開,背后傳來老板的嘀咕:“怪人。”
陳默回到出租屋時,房東王阿姨正站在門口,手里拿著一串鑰匙。
“喲,還知道回來?”她冷笑,“東西收拾好了沒?今天必須搬!”
陳默沒理她,徑直往屋里走。王阿姨一把拽住他的胳膊:“聽見沒有?房租拖了三個月,我沒把你東西扔出去算客氣了!”
陳默緩緩轉頭,盯著她的手。王阿姨被他的眼神嚇了一跳,下意識松開。
“下午搬。”他丟下一句,關上了門。
屋子里一片狼藉,床墊被掀開,抽屜全拉了出來,連墻角的泡面箱都被翻了個底朝天。他蹲下來,從床底下拖出一個舊鞋盒——里面是幾本法律專業(yè)的教材和筆記,還有一張全家福。
照片上,父親站在中間,面容模糊,母親和小娟的笑容卻清晰得刺目。小娟才二十二歲,比他小五歲,小時候總跟在他屁股后面跑,脆生生地喊“哥”。現(xiàn)在,她要嫁給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只因為家里需要錢,因為他這個當哥的沒出息。
陳默盯著照片,突然一拳砸在墻上,指節(jié)滲出血絲。
“還不夠……”他咬牙,把照片塞回鞋盒,推到床底最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