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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冰暴

  • 雪嶺虎嘯
  • 愛吃青菜阿光
  • 3327字
  • 2025-07-08 00:18:34

雪粒子刮在臉上像針扎。

陳山深一腳淺一腳地跟著隊伍,翻毛羊皮襖的汗餿味直往鼻子里鉆。前方絡腮胡漢子佝僂著腰,在齊膝深的積雪里趟出蜿蜒的溝壑,活像頭開道的牤牛。他自稱趙鐵騮,抗聯第七支隊的火頭軍兼郎中。

“喘得跟破風箱似的!”趙鐵騮突然停步,熊掌似的大手拍在陳山背上,“腿肚子轉筋了?”

陳山搖頭,目光卻黏在蒼耳身上。幼虎被裹在趙鐵騮的皮襖襟里,只露出個毛茸茸的腦袋,尾根糊著層暗紅的藥泥,琥珀色瞳孔蒙著層水霧。

“死不了!”趙鐵騮解開襟口,蒼耳立刻掙扎著探爪夠向陳山,“腐肉燒干凈了,再敷三回生肌散就能跑跳——要是沒凍成冰坨的話?!彼а弁蚝邝聍竦臏羡郑L卷著雪沫在嶙峋的怪石間尖嘯,“這鬼地方叫黑瞎子溝,去年冬天折了支隊十二個弟兄。”

最后半句被風撕碎。陳山順著他的視線望去,兩側崖壁如斧劈刀削,冰瀑從百丈高的斷崖垂落,凝固的浪濤在月色下泛著幽藍的寒光。溝底散落著房屋大小的冰塊,像巨獸啃剩的骨骸。

“低頭!”

趙鐵騮猛地將陳山按倒在雪窩里。前方探路的瘦高個“鷂子”打出手勢——三指并攏劃過咽喉。整個小隊瞬間散入冰棱陰影,五支步槍悄無聲息地探出。陳山屏息貼住冰面,寒意穿透羊皮襖刺進骨髓。

馬蹄聲混著日語吆喝從溝口傳來。

三十多人的日軍馬隊逶迤而入,馬鼻子噴出的白氣連成一片霧帳。領頭少佐的鼻梁傷疤在月光下格外猙獰,正是屠滅陳家溝的惡魔!他身側跟著個穿狐裘的胖子,圓臉在寒風中油汗涔涔,竟是王家貨棧王掌柜!

“太君,抗聯肯定躲在冰瀑后面!”王掌柜諂笑著指向溝底,“去年楊靖宇的人就在那兒...”

少佐的軍刀突然抵住他咽喉:“你的,帶錯路就喂狼青犬!”

王掌柜膝窩一軟,撲通跪進雪里:“千真萬確!趙鐵騮那伙人專走這...”

蒼耳在趙鐵騮懷里發出威脅的低吼。陳山指甲摳進冰縫,賬冊上“售出砒霜五斤”的血字灼燒著視網膜。趙鐵騮卻紋絲不動,唯有腮幫咬肌墳起如卵石。

馬隊行至溝心時,變故驟生!

一匹戰馬突然踏碎浮冰,嘶鳴著陷進冰窟。后方軍馬受驚亂竄,將兩個日本兵甩下鞍韉。少佐勒馬怒喝,混亂中沒人注意崖頂墜落的雪粉——鷂子正用刺刀撬動支在斷冰下的松木杠!

嘎吱...

令人牙酸的斷裂聲淹沒在風吼中。十丈高的冰檐猛然傾斜,千百根冰錐暴雨般傾瀉而下!兩個日本兵瞬間被釘成血葫蘆,戰馬腹腔插滿冰棱,腸肚混著熱氣淌進雪地。

“敵襲!”少佐翻滾下馬,軍刀劈飛襲向面門的冰錐。

槍聲炸響了。

莫辛納甘的脆響在冰壁間來回碰撞,子彈鑿在巖石上迸出火星。陳山瞄準個撲向冰窟的日本兵扣動扳機,后坐力撞得肩胛生疼。那兵渾身一震,栽倒時懷里的炸藥包滾落冰面——他們想炸塌冰瀑!

“壓住爆破手!”趙鐵騮的吼聲被爆炸聲吞沒。

轟隆!

左側冰瀑應聲崩塌。萬噸堅冰咆哮著砸落,溝底騰起蘑菇狀的雪霧。陳山被氣浪掀飛,后腦重重磕在冰巖上。眩暈中他看見王掌柜連滾爬爬撲向少佐,肥手指向抗聯藏身的冰臺:“那邊!趙鐵騮在...”

砰!

王掌柜眉心突然綻開血洞,圓臉上的驚愕永遠凝固。百步外,趙鐵騮的短槍槍口青煙未散。少佐趁機滾進死馬背后,厲聲嘶吼:“擲彈筒!”

嗵!嗵!

兩發炮彈尖嘯著砸向冰臺。陳山被鷂子撲倒的瞬間,灼熱氣浪裹著碎冰從頭頂掠過。慘叫聲刺破耳膜——兩個抗聯戰士被彈片攔腰斬斷,熱氣騰騰的臟器潑灑在冰面上,瞬間凍成僵硬的肉塊。

“老六!疤臉!”趙鐵騮目眥欲裂,操起陣亡戰友的步槍瘋狂射擊。

日軍機槍響了。九二式重機槍噴吐著火舌,子彈鑿得冰屑紛飛。抗聯被壓制在冰臺死角,鷂子剛探頭就被子彈掀飛半只耳朵,血糊了半邊臉。

陳山蜷在冰凹里填彈,手指凍得不聽使喚。蒼耳突然掙脫皮襖躥到他肩頭,幼虎的鼻翼急促翕動,前爪焦躁地抓撓左側冰壁。陳山順著方向望去,心臟驟然停跳——三個日本兵正沿冰裂縫向上攀爬,刺刀在月色下泛著幽藍!

“左側!”陳山嘶吼著抬槍點射。

攀在最前的日本兵慘叫著墜崖。另兩個鬼子猛縮回裂縫,擲彈筒卻從巖隙伸了出來!陳山正要再射,機槍彈雨潑水般壓得他抬不起頭。

蒼耳化作一道金影撲出。

幼虎瘸著后腿在彈雨中騰挪,冰面留下點點血梅。它閃電般躍上擲彈筒,乳牙狠咬炮兵手腕!慘叫聲中擲彈筒歪斜,炮彈轟在冰壁上方,崩塌的冰塊將兩個日本兵活埋。

“好虎崽子!”趙鐵騮趁機甩出手榴彈。爆炸將機槍撕成廢鐵,日軍火力驟減。

鷂子突然指著溝口:“叔!鬼子援兵!”

雪塵騰起處,土黃色洪流正涌入狹溝。少佐的狂笑聲刺破風雪:“抓活的!我要剝虎皮!”

抗聯殘存的三人被逼到絕壁下。趙鐵騮打光最后一顆子彈,反手抽出別在腰后的伐木斧。鷂子折斷刺刀綁在木棍上,喘息像破風箱。陳山將蒼耳塞回懷中,幼虎滾燙的舌頭舔過他結冰的下巴。

“學生娃?!壁w鐵騮突然咧嘴,露出被煙葉熏黑的牙,“怕不?”

陳山握緊發燙的槍管:“怕?!?

“怕就對了!”斧刃在冰面上刮出火星,“記住嘍,咽氣前也得咬下倭寇二兩肉!”

日軍刺刀組成的光網緩緩逼近。少佐的軍靴踩過王掌柜僵硬的胖臉,刀尖指向陳山:“那個馴虎的...”

轟隆隆——!

大地猛然震顫!比炮彈猛烈十倍的轟鳴從地心傳來,兩側冰崖發出巨龍蘇醒般的呻吟。所有日軍驚恐抬頭,只見百丈高的冰瀑頂端,雪塵如海嘯般翻涌而下!

“雪崩!”少佐的嘶吼變調成慘叫。

白色死神席卷溝壑。陳山最后看見的畫面,是少佐被萬噸冰雪吞沒的剎那,那道鼻梁傷疤在雪幕中一閃而滅。巨浪拍來的瞬間,趙鐵騮將他猛按進壁底的冰洞,伐木斧卡死洞口!

黑暗。

冰洞在擠壓中吱嘎作響,陳山耳鼻溢血,懷里的蒼耳發出幼貓般的哀鳴。不知過了多久,震動漸息,冰隙透進微弱的藍光。他踹開變形的斧頭爬出洞口,心臟驟?!?

整條黑瞎子溝被填平成雪原。

冰瀑消失了,日軍馬隊消失了,連那兩具抗聯烈士的殘軀都深埋雪下。唯有半截膏藥旗斜插在雪坡上,像招魂的幡。

“趙叔!鷂子哥!”陳山的呼喊撞在冰壁上,蕩回空洞的回音。

雪堆里突然探出只血手!

陳山連滾爬爬刨開積雪。鷂子仰面躺在冰窟里,左腿膝蓋以下血肉模糊,斷骨刺破翻毛皮褲露在寒風里。他身下壓著昏迷的趙鐵騮,絡腮胡結滿冰碴,后背插著巴掌大的冰片。

“電臺...”鷂子哆嗦著指向趙鐵騮懷里。

陳山摸出個鐵匣子,綠漆外殼摔得坑洼,旋鈕旁鑄著日文“九四式”。鷂子眼中迸出亮光:“快...接替頻率...呼叫楊司令...”

陳山茫然轉動旋鈕。鷂子喘息著口述密碼:“先調...三千四百千周...等蜂鳴三短...”

嗚——!

蒼耳突然發出凄厲警報。陳山猛回頭,見三十丈外的雪坡正在蠕動!少佐血葫蘆般從雪堆里掙出,軍刀早已不見,右手卻死死攥著王八盒子!

子彈打在冰窟沿上,碎冰濺了陳山滿臉。鷂子咬牙翻坐起來,將斷腿架在冰臺上:“給我...步槍...”

“你腿斷了!”

“填彈!”鷂子眼中血絲暴突,“我教你打活靶!”

陳山顫抖著壓入子彈。鷂子獨眼貼上瞄準槽,凍裂的食指扣住扳機:“看準星...虛光罩住人...呼吸放慢...”

少佐踉蹌撲近,王八盒子噴吐火舌。子彈鑿在鷂子肩頭爆開血花,他身軀劇震,準星卻紋絲不動。

“風往左...抬半寸...”鷂子的聲音漸弱。

砰!

莫辛納甘的怒吼震落洞頂冰棱。少佐胸口綻開血洞,栽倒時手指還摳著扳機,子彈斜射天空驚飛寒鴉。

鷂子癱在冰壁上,斷腿的鮮血在身下洇成冰坨。陳山撕開襯衣給他包扎,布料瞬間凍成硬甲。

“學生娃...”鷂子攥住他手腕,指甲陷進皮肉,“帶老趙...和電臺...去野狼峪...”他喘息著咳出粉紅血沫,“找著酸棗樹...樹洞里有...密營地圖...”

懷里的九四式電臺突然滋滋作響,旋鈕自動跳轉到某個頻段。急促的日語電碼如毒蛇吐信,陳山雖聽不懂,卻辨出句末反復出現的音節——

**ヤマモト**

(山本)

鷂子瞳孔驟然收縮:“是...屠陳家溝的鬼子部隊番號...”他猛地抽搐起來,喉間發出破風箱的嗬嗬聲,獨眼卻死死瞪向昏迷的趙鐵騮:“告...告訴楊司令...王家貨棧...是關東軍情報...”

寒風卷走最后半句話。鷂子的頭顱歪在陳山臂彎,睫毛結滿霜花,仿佛只是睡去。

陳山在冰窟里刨出深坑。掩埋鷂子時,蒼耳用前爪將半塊凍硬的粘豆包推進墳堆——那是王寡婦家丫頭給過幼虎的零食。

趙鐵騮在深夜醒來。

他沉默地聽完陳山的敘述,將臉埋進鷂子睡過的皮褥子,肩胛劇烈顫抖。許久,他抓起染血的伐木斧劈向冰壁,碎冰如淚雨紛飛。

“走?!壁w鐵騮背起電臺鐵匣,冰片在傷口里發出摩擦聲,“野狼峪在八十里外。”

陳山將蒼耳裹進懷里:“電臺里說山本部隊...”

“山本大雄,關東軍第七師團參謀?!壁w鐵騮齒縫間擠出冰碴,“就是他下令用氰化鉀毒殺陳家溝!”

月光掠過冰原,新墳的輪廓溫柔如母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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