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格蘭德那句關于“晚宴”的問話，在工坊嘈雜的背景音中顯得異常清晰。

卡爾沒心沒肺地搶著回答：“當然是為了出席晚宴了！艾蘭可是奧維爾家的繼承人，哪有那么多時間去打獵？格蘭德先生，您就按照最氣派的方式來處理就行！”

艾蘭沒有理會卡爾，他的目光始終鎖定在老格蘭德那雙隱藏在鏡片后的眼睛上。他能感覺到，這不是一句普通的詢問，而是一個……選擇題。

“一個皮匠，為什么要在意手套的用途？打獵和晚宴，對他來說，處理方式應該沒有本質區別。除非……這兩種用途，對應的是不同的‘客戶’。”

艾蘭的心思飛速轉動。他想起了父親對他的期望——成為一個站在陽光下的繼承人，管理著家族的財富和產業。這無疑對應著“晚宴”這個選項，一個屬于正常貴族社會的選項。

而“打獵”，則充滿了不確定性。它可以是字面意思的打獵，也可以是……某種隱晦的暗語，代表著在陰影中追逐獵物的“另一面”。

他想起那個神秘的“K”，那個動手的黑袍人。如果原主“艾蘭·奧維爾”真的和他們有牽連，他會選擇哪一個？

答案不言而喻。

艾蘭的臉上露出了一個符合他貴族身份的、略帶玩味的笑容。

“格蘭德先生，您真是個有趣的人。”他緩緩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蓋過了卡爾的咋呼，“您覺得，一副好的手套，難道就不能既在晚宴上引人注目，又能在馬上……牢牢地握住韁繩和弓弦嗎？”

他沒有直接選擇任何一個，而是給出了一個模棱兩可、卻又充滿了暗示的回答。

“我既要陽光下的體面，也要陰影里的鋒利。現在，球踢回給你了，老先生。看你如何接招。”

聽到這個回答，老格蘭德那張古井無波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一絲極其細微的變化。他的眉毛似乎輕輕挑了一下，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精光。

卡爾在一旁聽得云里霧里：“艾蘭，你在說什么繞口令？不就是一副手套嗎？”

老格蘭德卻沒有理會卡爾。他沉默地看了艾蘭足足有三秒鐘，然后緩緩點了點頭。

“少爺說的是。”他沙啞地開口，“是老頭子我想得太簡單了。一副好的工具，確實應該能應對任何情況。”

他沒有再提什么A號油或者B號油，而是轉身對那名叫皮埃爾的學徒說：“皮埃爾，用‘全效’護理劑，為奧維爾少爺的手套做一次護理。要仔細些。”

“是，師傅。”學徒恭敬地接過手套，走到一旁開始忙碌。

一場暗流涌動的交鋒，似乎就這么平淡地結束了。

艾蘭知道，他賭對了。他的回答，通過了老格蘭德的某種“身份驗證”。他證明了自己不是一個普通的、什么都不知道的貴族少爺。

卡爾在一旁和老格蘭德討論起他那張狼皮的處理方式，兩人開始討價還價。艾蘭則裝作饒有興致地在工坊里四處閑逛，目光掃過墻上那些琳瑯滿目的皮具。

他的腳步，最終停在了一個不起眼的角落。

那里掛著幾副樣式古樸的箭筒和弓袋。而在其中一個黑色弓袋的右下角，他看到了一個熟悉的、用銀線繡出的小小圖案。

——一個扭曲而邪異的、類似蝙蝠的翅膀圖案。

它和他在廢棄小屋墻上看到的血腥圖案，一模一樣！

艾蘭的呼吸瞬間停滯了一秒。他的心跳開始不受控制地加速，但他強迫自己保持鎮定，沒有讓目光在那個圖案上停留超過一秒鐘。

“找到了……線索……就在這里！”

他若無其事地轉過身，繼續欣賞著其他的商品，但腦子里已經掀起了驚濤駭浪。

這家工坊，這個看似普通的老皮匠，果然和那個神秘的“K”或者黑袍人有關系！他們甚至毫不避諱地將組織的徽記，繡在公開展出的商品上！

“這是一種篩選機制嗎？”艾蘭立刻想通了其中的關竅，“只有‘圈子里’的人，才能認出這個圖案的含義。而像卡爾這樣的普通貴族，只會覺得那是個有點奇怪的裝飾。老格蘭德剛才的問話，也是篩選的一環！”

這時，學徒皮埃爾已經護理好了手套，用一個精致的布袋裝好，恭敬地遞給了他。

“奧維爾少爺，您的手套好了。”

艾蘭接過來，對一旁還在和卡爾聊天的老格蘭德點了點頭：“多謝您，格蘭德先生。手藝果然名不虛傳。”

“您滿意就好。”老格蘭德的語氣依舊平淡。

在支付了護理費用（一枚銀幣，價格公道得令人意外）后，艾蘭和卡爾一同離開了工坊。

坐上返回的馬車，卡爾還在興奮地討論著他的狼皮準備做成一件威風的坎肩。而艾蘭則靠在坐墊上，閉著眼睛，一言不發。

他打開了那個布袋，將手重新伸進了那副冰涼、柔滑的手套里。

這一次，他的感覺完全不同了。

他能感覺到，在手套的掌心內側，似乎多了一點東西。那是一個非常細微的、堅硬的凸起，像是被巧妙地縫進了皮革的夾層里。如果不是刻意去感受，根本無法察覺。

艾蘭的心跳再次加速。

他不動聲色地用指尖反復摩挲著那個位置。隔著一層薄薄的皮革，他能大致感覺到那東西的輪廓。

那似乎是……一把小小的金屬制的徽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