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廢墟之光
- 荊棘鳳凰:從鄉村到巴黎秀場
- 撲滿星
- 4087字
- 2025-07-12 12:04:48
Chloe緩緩抬起頭。她沒有看總監,目光越過他,落在了不遠處那個被天光照亮的中心T臺區域。那里光潔明亮,是最終展示的圣殿,也是她現在只能仰望的金絲籠子。
然后,她收回目光,看向總監。她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眼神平靜得像結了冰的深潭。她沒有用法語辯解,也沒有用英語反駁。她只是伸出手,不是指向自己的作品,而是指向隔間上釘著的那塊“傷疤”布片,然后用清晰無比帶著濃重口音,字字如鐵的中文,一字一頓地說道:
“看清楚了,”
“這才剛剛開始。”
“我會踩著這些‘垃圾’,”
“走到那個臺子上,”
“把你們的臉,”
“連同你們的金絲籠子,”
“一起撕爛。”
她的話,總監和周圍大部分人都聽不懂。但那冰冷的語氣,那斬釘截鐵的每一個音節,還有她眼中那如同淬火利刃般的鋒芒,讓整個嘈雜的角落瞬間陷入一片死寂!
總監的臉色變得極其難看,他張了張嘴,似乎想斥責她的無禮,但對上那雙冰封之下燃燒著地獄之火的眼睛時,所有的話都卡在了喉嚨里。他最終只是重重地哼了一聲,像躲避什么穢物一樣,帶著助理快步離開了這個充滿“不祥”氣息的角落。
周圍的議論聲消失了,只剩下機器運轉的嗡鳴。那些或鄙夷或好奇的目光,此刻都染上了一絲難以言喻的……忌憚。
Chloe不再理會任何動靜。她低下頭,重新拿起炭筆和粗針。總監眼中不堪入目的“垃圾”,在她手中,正以一種野蠻而決絕的方式,被鍛造成刺向金絲籠子最原始的荊棘之矛。
巴黎青年藝術基金會的舊廠房穹頂下,空氣緊繃得像一張拉滿的弓。最終評審前的最后一次全體會議。巨大的空間被分割成幾十個忙碌的蜂巢,唯獨Chloe那個偏僻的角落,像風暴眼中詭異的寂靜。
她坐在斑駁的舊木桌前,脊背挺得像一桿插進凍土的標槍。面前,不是縫紉機嗡鳴的半成品,而是一塊未經任何裁剪的靛藍粗麻布。布料厚重沉郁,像凝固的夜色。她手里握著的不是針線,而是一把沾滿靛藍和暗紅染料的鬃毛刷。
周圍的目光像探照燈,帶著毫不掩飾的窺探和幸災樂禍。那個金發男設計師和他的搭檔,故意把工作臺挪近了些,一邊假意整理著光鮮亮麗的真絲禮服,一邊用不大不小的法語交談:
“看啊,我們的‘鳳凰’終于放棄掙扎,準備直接裹著麻布上臺了?”
“哈!杜瓦爾教授這次怕是要晚節不保了…”
“噓…小聲點,人家說不定在搞什么‘大地藝術’,比如…把自己埋進土里?”
壓抑的嗤笑聲像蒼蠅的嗡嗡聲,揮之不去。
Chloe充耳不聞。她的全部心神都凝聚在眼前這塊靛藍的粗麻布上。腦海中翻騰的,是鳳凰村冬日里呼嘯的北風,是奶奶枯瘦冰涼的手,是何詩城熾熱虛偽的吻,是京都骯臟旅社里刺鼻的氣味,是火車上絕望的冰冷,是塞納河邊刻骨的屈辱,是課堂上鄙夷的白眼,是手臂上滾燙蒸汽灼傷的刺痛……所有的畫面,所有的情緒,所有的恨與痛,如同沸騰的巖漿,在她胸腔里奔涌沖撞,尋找著唯一的出口!
她猛地攥緊了鬃毛刷的木柄!指關節因用力而爆出青白!不是蘸取,而是像握著復仇的匕首,將刷頭狠狠戳進濃稠的靛藍染料桶里!再提起時,鬃毛吸飽了沉郁的藍色,沉甸甸地滴落。
沒有構圖!沒有設計!只有被痛苦和恨意驅動的本能!
“唰——!”
鬃毛刷帶著一股撕裂般的力量,狠狠摜在粗麻布上!濃稠的靛藍瞬間炸開!不是流暢的線條,而是噴濺狀的污跡!像心口被狠狠捅了一刀后噴涌而出的血!
“唰!唰!唰!”
她完全陷入了一種癲狂的狀態!手臂揮舞,鬃毛刷帶著風聲,一次次狠狠地不留余地地砸在布面上!每一次落下,都像在鞭撻那些加諸于身的傷害!靛藍的污跡迅速蔓延、疊加、碰撞,形成混亂、粗糲、充滿暴力感的深藍色塊!邊緣是飛濺的不規則斑點,如同凝固的淚和血!
還不夠!她抓起另一把刷子,狠狠戳進暗紅色的染料里!那是她離開時穿的紅棉襖的顏色!是凝固的血!是不滅的火!
“嗤啦——!”
暗紅的刷子像燒紅的烙鐵,狠狠摁進那片混亂的靛藍之中!紅與藍激烈地沖撞形成大片大片骯臟令人窒息的紫黑色!像潰爛的傷口,像淤積的仇恨!
她大口喘著粗氣,汗水混著濺起的染料,從額角滑落,在臉頰上留下污濁的痕跡。眼神卻亮得嚇人,像燃燒的炭火。她停下手,看著布面上那片如同災難現場般的污濁紫黑。毀滅的快感之后,是巨大的空虛和更深的絕望。這就是她的“新生”?一堆被憤怒徹底污染的垃圾?
就在這時,工坊總監那令人厭惡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帶著毫不掩飾的鄙夷和最后的通牒:“Mademoiselle Kim!如果你所謂的‘作品’就是這塊被污染的抹布,我建議你立刻收拾東西離開!不要浪費評委的時間,更不要玷污這個舞臺!”
“玷污”這個詞,像最后一根稻草,狠狠壓垮了Chloe緊繃的神經!所有的壓抑,所有的屈辱,所有的恨意在這一刻轟然爆發!她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住總監那張道貌岸然的臉!胸腔里翻騰的巖漿沖破了最后的堤壩!
她發出一聲野獸般的低吼!源自靈魂最深處的嘶鳴!她不再看那塊布!她像瘋了一樣,雙手抓住那塊沾滿污濁染料的靛藍粗麻布的兩角!
用盡全身的力氣!帶著一種同歸于盡的決絕!朝著自己頭頂上方那片冰冷空曠的空氣!
嘶啦——!!!!!
一聲刺耳的布匹撕裂聲!如同驚雷炸響在整個嘈雜的工坊空間!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
所有的竊竊私語、機器嗡鳴、音樂聲浪,瞬間被這聲狂暴的撕裂徹底掐斷!幾十道目光,帶著極致的震驚和茫然,齊刷刷地投向那個角落!
只見Chloe雙手高舉過頭頂!那塊厚重沉郁的靛藍粗麻布,被她從正中央!用最原始暴力的方式!生生撕裂開一道如同大地震后深淵般的裂口!
裂口貫穿整塊布料!露出了內里!
內里,并非空無一物!
在毛糙的靛藍裂口深處,在粗麻布粗糙的纖維結構之下,竟然襯著薄薄的一層染成溫暖土黃色的細棉布!此刻,工坊高處巨大的天窗,恰好將一束午后金燦燦的陽光投射下來!
那束光!如同神跡!精準無比地穿過那道被暴力撕開的深淵裂口!穿透靛藍粗麻的厚重遮蔽!
唰——!
溫暖,明亮,近乎圣潔的金色光芒,瞬間從裂口內部洶涌地透射而出!照亮了細棉布上溫暖質樸的土黃色澤!那光芒如此強烈,如此純凈,與裂口外部混亂、污濁、壓抑的靛藍與暗紅形成了最震撼的對比!
毀滅的裂口深處,迸發出最純粹的光!
粗糲、暴力、污濁的苦難深淵里,溫暖的生命之光,刺破一切黑暗,噴薄而出!
整個工坊,陷入一片死寂!絕對的死寂!
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充滿原始沖擊力的一幕徹底震住了!金發男設計師張大了嘴,手里的真絲面料滑落在地。他的搭檔捂住了嘴,眼中滿是難以置信。總監僵在原地,臉上的鄙夷徹底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靈魂擊中后巨大的驚愕和茫然!
連空氣中飛舞的塵埃,仿佛都在那束穿透裂口的金光中凝固了。
Chloe高舉著那塊被撕裂,此刻卻如同神諭般的粗麻布,站在那束從天而降的金光里。汗水、淚水、靛藍和暗紅的染料污濁了她蒼白的臉頰,她的身體因為脫力和巨大的情緒沖擊而微微顫抖。但她的眼神,卻亮得如同裂口深處透出的那束光本身!冰冷、銳利、燃燒著涅槃后不顧一切的光芒!
她不再嘶吼。她用那雙穿透一切的眼睛,緩緩掃過周圍一張張凝固著震驚的臉。最終,她的目光,越過人群,落在了遠處那個象征著最終審判的T臺入口。
無聲的宣告,響徹在每個人的靈魂深處:
看好了。
我的荊棘之路,
從這里開始。
最終評審。
巨大的舊廠房被改造成了臨時秀場。T臺光潔如鏡,延伸向遠方。穹頂之下,射燈聚焦,營造出莊嚴肅穆又暗流涌動的氛圍。前排評委席上,坐著巴黎時尚圈舉足輕重的人物:頭發花白,目光如炬的《VOGUE》法國版主編;氣質冷峻,以挑剔聞名的時尚買手;幾位學院派的資深教授;還有……何氏集團代表,何詩城。
京都何家龐大威嚴的別墅內,何詩城接過幫傭手里的茶心不在焉的喝了一口,修長的雙腿翹在沙發凳上。何母攏了攏肩上快要掉下去的白色貂皮披肩,望著瘦了一大圈的寶貝兒子滿眼都是心疼:“你要是不喜歡家里給訂的親事,媽替你推了便是,何苦跑到那窮鄉僻壤做什么勞什子支教?
何詩城撇了撇嘴:“當初爸那么堅決,我說不愿意他就能聽嗎?”何詩城的定親對象是何爸的生意合作伙伴,地產開發商元老板的小女兒元寶珠。元老板生了三個兒子才得這么一位寶貝公主,家里寵的不行了。何詩城在一次酒會中有幸見過,寶珠小姐珠圓玉潤好胖的一張臉。大家都夸她有福氣,在這個大部分人剛吃上飽飯的社會元小姐長得實在是福氣滿滿,何詩城不喜歡。
他想起鳳凰村的春花,想起她細細的眉毛,笑起來彎彎的眼睛。想起再厚實的棉襖都裹不住她盈盈一握的腰,何詩城舔了舔嘴角,回味他拿走春花初夜的刺激。
“你訂婚宴當天跑了,你爸正在氣頭上。你先去法國待一陣子吧。”法國?何母嘆了口氣最近是外貿風口,你爸想成立一家外貿公司進一些洋貨,陳助理已經在巴黎安排妥當,你過去同他一起選一下品牌商品挑一挑有前途的設計師。我就同你爸說你去法國留學深造,等你有了成績幫了你爸的大忙,他氣便消了…”
何詩城穿著剪裁完美的深灰色西裝,頭發打理得一絲不茍,臉上帶著商業精英特有的得體微笑。他優雅地與鄰座交談,目光掃過T臺,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審視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期待?期待看到某些“有趣”的能讓他掌控或嘲弄的東西
后臺的氣氛繃緊到了極致。模特們做著最后的準備。設計師們或緊張踱步,或低聲祈禱。空氣中彌漫著發膠、香水味和濃烈的焦慮。
Chloe的“后臺”,就是她那個堆滿雜物的偏僻角落。沒有助手,沒有化妝師。只有她自己。她換上了一件自己用最簡方式縫制的“樣衣”——那件被暴力撕裂、透出金光的靛藍粗麻布,被她用粗糲的針法和深褐色的麻繩,以一種近乎捆綁的方式,纏繞固定在模特冷艷高挑的身體上。
衣服?不。這更像一件戰甲。一件從毀滅深淵中誕生,披掛著粗糲傷痕,卻讓生命之光從核心噴薄而出的原始戰甲!模特的冷傲氣質與這充滿破壞力和神性的“戰甲”完美契合,如同從古老壁畫中走出的傷痕累累卻神光凜然的女戰神。
“最后一位,33號,Chloe Kim,《Lumière dans la Ruine》!”《廢墟之光》!
報幕聲通過音響傳遍全場。
T臺入口的光幕亮起。冷艷的模特深吸一口氣,踩著鋒利的高跟鞋,如同承載著神諭的使者,邁向了那片聚焦了所有目光的光明之地。
一步,兩步。
當她的身影完全暴露在T臺刺目的光芒和無數道審視的目光之下時
死寂。
絕對令人窒息的死寂。
時間仿佛被凍結了。前排的評委們,無論是見慣風浪的主編,還是挑剔刻薄的買手,此刻全都僵在座位上!《VOGUE》主編手中的筆啪嗒一聲掉在膝蓋上。資深買手忘了推鼻梁上的眼鏡,鏡片后的眼睛瞪得滾圓。幾位教授忘記了呼吸,嘴巴微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