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抄家,田產府邸一律充公,現階段只能在客館落腳,姜孜淵摸著身上所剩無幾的銀兩,好在京郊有一處她之前命人修建的田廬,靠近獵苑,在郊外打獵,以供落腳。她之前獵捕的時候在那邊休憩過,雖然偏僻,倒也安靜。
姜孜淵抱著包袱昏昏欲睡,雇的馬車晃悠到
獵苑已經下午了,”姑娘是來尋親還是找客棧”這不像是有人家的地方,別是找錯了路”車夫看著荒僻的四周無一人家,就一個破敗的田廬也不像有人住的樣子,終于忍不住好心提醒。
”多謝,我就到這”
田廬多年不曾有人居住,無人修繕,雜草叢生,落敗不堪。姜孜淵幾乎是淌著半人高的草叢走到里面。
除了外面形容破敗,蜘網錯落,內里陳舍也倒是俱全,收拾一下,可以生活。
“鍋能煮食,塌能眠,桌能置物,有瓦擋頭,有墻擋風,還好,也不算很糟,”姜孜淵抹了一把桌上的灰,淡淡的想。
打水,擦洗,清掃院落,她現在可以做得又快又好,汗水從她光潔的額角滲出,順著臉頰滑下,在灰撲撲的臉上沖出幾道淺痕,鬢角的碎發被汗水濡濕,貼在皮膚上,她恍若未覺,眼睛甚至更加明亮,甚至有點沉浸勞作,和帶點征服感的專注,說來可笑,她自小十指不曾沾過陽春水,養尊處優,曾經千金小姐的日子也能讓她過成七零八落,琴棋書畫,樣樣不通,什么都做不好的一無是處的繡花枕頭。反倒是流放的幾年里,她什么都要親歷親為,她現在倒是會做很多事,她甚至微微彎了彎唇角,那弧度極淺,卻真實存在,像是對這命運荒謬安排的一絲嘲諷。
姜孜淵幾乎是把自己“砸”在了那張剛清理干凈的竹榻上。骨頭縫里都透著酸軟,手臂沉重得抬不起來,方才那股支撐著她清掃、揮灑的勁,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汗水浸透了里衣,黏膩地貼在背上,她換了身干凈衣服,竹榻雖冰冷堅硬,硌著疲憊的腰背,但此刻,這簡陋的支撐卻成了她唯一渴望的港灣。眼皮沉重得如同墜了鉛,只想沉入這片用汗水換來的短暫安寧里。
就在意識即將沉入混沌邊緣,一陣嘈雜聲有遠及近,這么晚了,誰會過來……姜孜淵迷迷糊糊的想。
腳步聲和喧嘩聲已經近在咫尺,停在了門外
不能再躺了,姜孜淵深深吸了一口氣。
門口并非她預想中好奇窺探的村民。
刺目的、尚未完全沉落的夕陽金輝,被一片華貴而冰冷的陰影所取代。
門外狹窄的田埂上,站著一隊人馬。
那為首的紫袍太監,目光如實質般掃過姜孜淵。他眼神深處掠過一絲極快、幾乎難以捕捉的訝異——似乎也沒料到要尋的人竟是在如此境地。但這訝異瞬間被深不可測的平靜取代。他微微躬身,姿態恭敬,聲音不高
“今夜獵苑設宴,皇上特遣奴婢等前來,恭請郡主移駕,共赴秋狝之歡。”他頓了頓,目光落在姜孜淵臉上,郡主,請更衣,隨奴婢們起行吧。”
空氣凝滯的如同化不開的鉛塊。
胸腔中翻涌著抗拒,疲憊,她不想去,她幾乎能想像出那些錦衣華服的”故人們”看到她出現時,會是何等的精彩紛呈的表情-驚愕?鄙夷,還是幸災樂禍,她不想面對,她只想蜷在這。
那個高踞九重,一句話能定她家族生死的人,念她那點殘存的利用價值有意抬舉,她不能不去,那些”故人”怎么看她又算得了什么,她不早就是顏面盡失了嗎,她如今還有什么可在乎的。
“好”……她說.
姜孜淵轉身欲關門,那紫袍太監反倒不催促了,遲疑一晌“郡主可以先去洗漱梳浣,我等在此候著就是”,他應該是沒見過穿著那么不考究甚至寒酸的郡主吧,渾身上下一點珠釵也無,也頗覺得需要妝扮一下。
“不用了,走吧”,這是她新換的干凈衣裙,她如今不需要那些來裝點,她打扮的珠光寶氣別人就能對她高看一眼了嗎,她記得從前出門恨不得把所有首飾都掛在身上,強調身份地位,可山雞變不了鳳凰,別人背后還是會嘲笑她是連漢字都認不得幾個的草包,她父親疼愛她,什么都要給她最好的,她要學那些京城貴女,德言容功,琴棋書畫,但是什么都學的不倫不類,皇帝一句話就可以讓她家族從云端打入泥淖,她自以為的精明強悍全都成了笑柄,權利才是最好的裝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