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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操盤手與棋子

  • 吾即因果
  • 作家TeRs9x
  • 9605字
  • 2025-07-12 10:22:54

陰影山脈深處,天蝎門總壇舊址。

時間的流逝并未撫平此地的創傷,反而被一種更深沉、更刻意雕琢的黑暗所取代。昔日那場驚天動地的自毀風暴留下的斷壁殘垣并未被清理,反而被加固、被重塑、被賦予了一種扭曲的、用以震懾后來者的“遺跡”意義。巨大斷裂的蝎形石雕被重新豎立,覆蓋著厚厚的、仿佛永不干涸的暗紅色“苔蘚”——那并非植物,而是一種以血液和腐肉為食、緩慢蠕動生長的詭異菌毯,散發著令人作嘔的甜腥。倒塌的殿堂地基被深入地挖掘、拓展,如同巨獸向下啃噬大地,構筑成一個龐大、復雜、層層嵌套、深不見底的黑暗迷宮——新的巢穴核心,比舊日更加隱秘、堅固,也彌漫著更加濃重的死亡與瘋狂的氣息。

在地底迷宮的最深處,一處被命名為“蝕骨殿”的巨大天然溶洞內,新生的黑暗正在孕育著更為可怖的力量。

空氣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每一次呼吸都沉重異常。濃烈刺鼻的硫磺味與苦澀到極致的草藥氣息混雜在一起,形成一種足以灼傷肺腑的怪味。然而,更深層、更令人靈魂都感到顫栗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腥甜——那并非血液的芬芳,更像是生命本源被強行扭曲、撕裂、異化時,從細胞深處逸散出的絕望哀鳴。巨大的溶洞空間被人工開鑿的粗糙石階分割成數層環廊,如同古羅馬斗獸場的看臺,俯瞰著中央那令人心悸的核心。

中央,是一個直徑超過十丈、深不見底的巨大池子。池中翻滾沸騰的并非灼熱的巖漿,而是一種粘稠如墨汁、不斷冒出拳頭大小詭異紫色氣泡的液體——化骨池。氣泡破裂時,釋放出絲絲縷縷肉眼可見的、帶著刺鼻酸腐氣息的紫色煙霧。池壁四周,鑲嵌著無數鴿蛋大小、閃爍著幽綠光芒的螢石,將整個溶洞映照得一片慘綠,光線扭曲晃動,如同無數鬼火在搖曳,將每一個角落都涂抹上陰森詭譎的色彩。

此刻,池子邊緣,七個身影如同七尊來自地獄的塑像,盤膝而坐,環繞著中央那沸騰的死亡之池。他們便是厲千絕在廢墟之上、血火之中,以絕對的力量和殘酷到令人發指的手段收服、改造或親手培養出的新十二堂主(目前僅有七位核心,余下位置如同懸在頭頂的利劍,等待著后來者的鮮血與忠誠來填補)中的核心力量。他們的形態早已脫離了“人”的范疇,更像是某種邪惡力量催生出的扭曲造物:

一個體壯如牛的巨漢,渾身虬結的肌肉如同精鐵澆筑,卻布滿了青黑色、如同活物般緩緩蠕動的血管,皮膚表面覆蓋著一層粗糙的、閃爍著金屬光澤的角質鱗片;

一個枯瘦如柴的老者,雙目深陷,眼眶中燃燒著兩簇幽碧的鬼火,十指干枯如鳥爪,指甲漆黑狹長,散發著金屬寒光;

一個半邊臉俊美妖異、足以魅惑眾生的青年,另半邊臉卻腐爛流膿,不斷有米粒大小、形態猙獰的黑色毒蟲在腐肉中鉆進鉆出,發出細微的“沙沙”聲;

一個全身籠罩在寬大黑袍中、身形佝僂的身影,黑袍下似乎有無數細小的節肢在蠕動,偶爾從袖口探出的“手”,是幾根不斷扭曲的、帶著吸盤的慘白色觸須……

他們形態各異,唯一的共同點,是身上散發出的那種令人心悸的、狂暴、混亂、痛苦與毀滅交織的恐怖氣息,如同實質的瘟疫,彌漫在蝕骨殿的每一個角落。

他們正進行著“蝕骨殿”每日必行的“功課”——汲取化骨池中蘊含的至陰至邪、混雜著劇毒、狂暴能量以及無數亡魂怨念的“蝕骨魔炁”,修煉厲千絕“賜予”的至高秘典——“九幽噬魂魔功”。這魔功霸道絕倫,進境一日千里,其代價亦是慘痛萬分。每一次運轉功法,強行吸納那狂暴魔炁入體,都如同將靈魂置于億萬根燒紅的毒針之上反復穿刺、炙烤、撕裂!經脈如同被灌入滾燙的鉛水,骨骼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意識則被無數亡魂凄厲的哀嚎和毀滅的欲望瘋狂沖擊,稍有不慎,便是徹底瘋魔、爆體而亡的下場!

“呃啊——?。?!”

一聲壓抑不住、如同瀕死野獸般的痛苦嘶吼,猛地從一個體壯如牛的堂主(新設的大堂主“鐵鱗”)口中爆發!他渾身虬結的肌肉如同吹脹到極限的皮囊般瘋狂鼓脹,青黑色的血管瞬間變成駭人的紫黑色,如同一條條粗大的毒蛇在皮膚下瘋狂扭動、凸起,皮膚表面“嗤嗤”作響,滲出粘稠、散發著惡臭的黑血!他雙目赤紅如血,瞳孔渙散,充滿了純粹的瘋狂與混亂,喉嚨里發出“嗬嗬”的怪響,身體前傾,眼看就要失去最后一絲理智,縱身躍入那翻滾著死亡氣息的化骨池!

他周身狂暴紊亂的能量波動,如同投入池塘的石子,瞬間攪動了整個蝕骨殿原本就極不穩定的能量場,引得其他幾位堂主也氣息浮動,面露痛苦掙扎之色,空氣中彌漫的腥甜與混亂陡然加劇。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一道冰冷、平靜、仿佛不帶任何人類情感、如同萬載玄冰雕琢而成的聲音,如同無形的、精準無比的冰錐,驟然穿透了溶洞內痛苦的嘶鳴、能量沸騰的轟鳴以及亡魂的尖嘯,清晰地、不容置疑地傳入每一個修煉者的靈魂深處:

“凝神!引魔炁入‘鳩尾’,轉‘膻中’,以‘神闕’為爐鼎,煉化駁雜戾氣!蠢貨,連這點‘淬煉’之痛都承受不住,也配冠以‘大堂主’之名,做我厲千絕手中的利刃?”

聲音的來源,是溶洞最高處,一個突出于嶙峋石壁的、如同兀鷹之喙般的懸空平臺。那里是視野的制高點,也是權力的象征。

厲千絕,依舊是一身仿佛用凝固的暗沉血液染就的長袍,靜靜地佇立在平臺邊緣,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下方這如同煉獄核心般的景象。幽綠的螢光映照著他俊美得不似凡人的側臉,勾勒出完美的輪廓,卻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他的眼神平靜無波,深邃如古井,既無欣賞,也無厭惡,更像是一位冷靜到極致的學者,在審視著實驗皿中掙扎求存的樣本,或者……工匠在評估著尚未淬火成型的粗胚。他修長的手指間,正把玩著三枚流轉著暗沉內斂、卻又鋒銳逼人光澤的金屬殘頁——正是那三頁得自楚無塵、記載著“斷水劍”核心奧義的“斷水劍譜”總綱殘頁。這三頁蘊含著足以撕裂天地的狂暴劍意與兇煞戾氣的金屬片,此刻在他指間卻如同最溫順的寵物般翻飛流轉,散發出令人心悸的鋒銳氣息,竟與他自身那深不可測、如同無底深淵般的內息完美地交融、共鳴,沒有一絲一毫的沖突或失控的跡象。

他從不修煉那些堂主們奉若圭臬、視為力量唯一源泉的“九幽噬魂魔功”。正如當年他的前任門主深諳鴉片之毒,能利用它控制教徒、瓦解敵人意志、制造出悍不畏死的炮灰,卻絕不允許自身沾染半分一樣。厲千絕比他的前任更加清醒,也更加冷酷無情。他洞悉力量的本質不在于表象的狂暴與混亂,而在于絕對的掌控、精密的計算與深不見底的積累。那些所謂的“至上魔功”,不過是工具,是枷鎖,是篩選合格棋子的殘酷熔爐,是加速催化兇獸誕生的催化劑。他需要的,是被魔功徹底扭曲、強化、同時也被植入絕對恐懼與絕對控制的爪牙,是能夠完美執行他意志的兇器,而不是隨時可能反噬自身的、不可控的瘋魔。

他像一個真正的、隱藏在幕后的操盤手,一個編織著無形巨網的蜘蛛。前任門主也曾是棋手,但厲千絕在操弄人心、洞悉人性弱點、精準放大欲望并將其轉化為驅動力的方面,比他的前任強了何止百倍。前任門主還需要依靠絕對的武力威懾和嚴苛殘酷的門規來維系他那搖搖欲墜的統治,而厲千絕,則如同編織著一張覆蓋靈魂的蛛網,用恐懼、欲望、仇恨、貪婪、以及那看似賜予無上力量實則埋下致命毒種的魔功為絲線,將網中的每一個人——無論是堂主還是最低級的蝎衛——都牢牢黏附其上,成為他意志的延伸,或者……隨時可以舍棄、引爆的誘餌。

“鐵鱗,”厲千絕的目光如同精準的手術刀,冰冷地落在那剛剛瀕臨失控的壯漢身上,聲音不高,卻帶著凍結靈魂的威嚴和不容置疑的裁決,“今日‘功課’,再加一倍量。若再控制不住魔炁反噬,心神失守……明日此時,你便入池底,做那‘蝕骨魔蓮’生長的養分?!彼D了頓,目光掃過其他幾位氣息不穩、面露懼色的堂主,“都聽清楚了?力量,需要代價。這代價,你們付得起,就活。付不起……這化骨池,便是歸宿?!?

被稱為“鐵鱗”的壯漢渾身劇震,如同被無形的重錘擊中!眼中那瘋狂的血色瞬間被一種更深沉、源自骨髓的恐懼所取代,喉嚨里“嗬嗬”的怪響變成了壓抑痛苦的嗚咽。他猛地咬緊牙關,嘴角甚至滲出血絲,強行壓下翻騰的氣血和幾乎要將身體撕裂的劇痛,按照厲千絕那如同神諭般的指點,更加瘋狂、也更加如履薄冰地引導著體內狂暴的蝕骨魔炁。體表那些紫黑色的血管在極致的壓力下,顏色竟變得如同凝固的紫血,高高凸起,如同無數條粗大的毒蚯蚓盤踞在鋼鐵般的肌肉上,顯得愈發猙獰可怖。其他堂主更是噤若寒蟬,連最細微的痛苦呻吟都死死壓抑在喉嚨深處,修煉的姿態變得更加“專注”和……順從。

厲千絕平靜地收回目光,仿佛剛才只是處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指尖輕輕拂過一枚殘頁上那凌厲如實質劍氣般的古老紋路,眼中閃過一絲深邃難測的算計光芒。他轉身,暗紅的長袍在幽綠光影中劃過一道冰冷的弧線,無聲無息地離開了那如同地獄王座般的懸空平臺。

離開蝕骨殿那灼熱、喧囂、彌漫著痛苦與瘋狂的熔爐,厲千絕沿著一條僅容一人通過、開鑿在冰冷堅硬巖石中的狹窄甬道緩步而行。甬道深邃幽暗,石壁上凝結著冰冷的露珠,空氣清新冰冷,與蝕骨殿形成了兩個極端的世界。甬道盡頭,是一扇厚重的、毫無縫隙的玄鐵門。門上沒有任何裝飾或把手,光滑如鏡,只在齊眉高度有一個微小的、僅容一根細管探入的孔洞,如同巨獸閉合的眼瞼。

厲千絕走到門前,并未推門,也未發出任何聲音,只是對著那微小的孔洞,用一種毫無波瀾、如同念誦既定程序的語調,清晰地說道:

“‘暗蝎’,第三隊。目標:西南忘憂谷。任務:找到他,確認狀態,留下‘引路之痕’,然后……徹底消失,不留一絲痕跡。”

他的話語簡潔精準,每一個字都如同冰冷的鐵釘被錘入木頭。

孔洞內,沒有任何回應傳出,沒有呼吸聲,沒有腳步聲。只有極其輕微的、如同細小的鱗片刮擦過干燥巖石表面、又像是毒蛇在枯葉堆中無聲滑行的“沙沙”聲,極其短暫地響起了一瞬,隨即徹底消失,仿佛從未出現過。

厲千絕對這不似人聲的回應似乎早已習以為常,并未停留,甚至沒有再看那玄鐵門一眼,轉身走向甬道另一側——那里隱藏著一扇與石壁幾乎融為一體的暗門。推開暗門,里面是一間完全隔絕了外界一切聲響、光線、乃至能量波動的密室。密室內沒有燈火,只有無數細小的、如同星辰塵埃般的幽藍色晶石,密密麻麻地嵌滿了四壁和穹頂,它們并非光源,而是接收和投射信息的節點。此刻,無數道細微的光線在這些晶石間無聲流轉、交織,在密室中央的空氣中,投射出一幅幅清晰無比的、來自江湖各處重要節點實時傳遞來的動態影像和信息流,如同在絕對的黑暗中,編織了一張覆蓋整個已知地域的、無形的、巨大的信息之網。

厲千絕如同回到水中的游魚,走到密室中央一面最為巨大的晶壁前。晶壁上,正清晰地顯示著石橋集及周邊區域的實時動態。茶棚老者佝僂著腰、布滿皺紋的臉上那難以掩飾的憂慮;幾個獵戶圍坐一桌,壓低聲音、眼神驚疑交加地議論著,其中一個年長獵戶臉上刀疤的抖動都清晰可見;以及那幾個身著深灰勁裝的“暗蝎”成員,步伐穩健、如同融入環境的陰影般,消失在通往野桃林方向山道盡頭的影像……所有細節,纖毫畢現。

厲千絕的指尖,如同最精密的儀器,在晶壁上幾個代表著“信息交匯點”、“流言傳播節點”、“地方官府輿情點”的特定光點上,輕輕劃過。指尖過處,留下淡淡的、只有他能清晰感知和識別的能量軌跡,如同在無形的棋盤上落子布局。他的嘴角,極其罕見地、極其細微地向上牽動了一下,勾起一抹冰冷而玩味的弧度。那并非愉悅,更像是一個沉浸于復雜棋局中的棋手,在落下關鍵一子時,全神貫注的期待與掌控全局的專注。

“楚無塵……”他低聲自語,聲音在寂靜得落針可聞的密室中回蕩,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了然,“避世?桃源?多么……奢侈而天真的妄想。這紅塵濁世,何曾有過真正的‘忘憂’之地?”

他的指尖在晶壁上一個代表著“區域性輿論風暴核心”的光點上懸停片刻,那里正模擬著“忘憂劍仙”傳說的擴散軌跡。隨即,指尖凝聚起一絲細微卻精純凝練到極致的冰冷內力,如同拈起一枚無形的棋子,輕輕點在那個光點之上。

嗡——

光點驟然明亮了一瞬,隨即擴散出細微的漣漪,沿著預設的信息網絡迅速蔓延開去。

“既然你選擇了‘無塵’,”厲千絕收回手指,負手而立,幽深的眼眸倒映著晶壁上無數閃爍的光點,仿佛凝視著整個被他操控的棋局,“那么,這滾滾紅塵的‘塵?!陀晌襾硖婺悖瑩P個遮天蔽日吧?!?

數日后,距離忘憂谷數百里之外,一條通往西南腹地的繁忙官道上。

一支規模不小的商隊正在路旁一處簡陋的驛站歇腳。驛站由幾間破敗的土坯房和一個用茅草胡亂搭建的棚子組成。此刻,簡陋的茶棚里擠滿了南來北往的行商、風塵仆仆的鏢師、游歷的江湖客以及疲憊的旅人??諝庵袕浡鴿庵氐暮刮?、牲畜的臊氣、飛揚的塵土味以及劣質茶水苦澀的氣息,人聲鼎沸,喧囂嘈雜,充滿了底層江湖的粗糲與活力。

在茶棚最不起眼的角落,一張油漬麻花、缺了條腿用石頭墊著的破舊桌子旁,坐著一位須發皆白、穿著洗得發白卻漿燙得一絲不茍的青布長衫的老者。他面容清癯,頗有幾分仙風道骨的模樣,正是游走四方、靠嘴皮子吃飯的說書先生。此刻,他唾沫橫飛,醒木拍得桌面砰砰作響,正講到興頭上。

“……諸位看官!常言道‘亂世出豪杰,寶劍斬妖邪’!那為禍百年、盤踞于陰影山脈深處、如同附骨之疽的天蝎魔教,諸位想必都聽過其兇名!燒殺擄掠,無惡不作,荼毒武林,禍亂一方,連朝廷大軍都奈何不得,視之為心腹大患!可你們猜怎么著?嘿!它倒了!倒得那叫一個干凈利落,天崩地裂!連那經營了百年的魔窟老巢,都給一把業火燒成了焦土白地!”說書先生猛地一拍醒木,“啪”的一聲脆響,瞬間吸引了棚內幾乎所有人的注意。

“倒得好!”

“蒼天有眼??!”

“是哪路英雄豪杰干的?快說說!”

茶棚里頓時炸開了鍋,群情激奮,無數雙眼睛灼灼地盯著說書先生。

說書先生捋了捋頜下稀疏的胡須,眼中閃爍著神秘而敬畏的光芒,刻意壓低了聲音,那音量卻又恰好能讓棚內每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英雄?嘿嘿,豈止是英雄!那是‘謫仙臨凡’,是‘劍神轉世’!諸位可曾聽聞‘忘憂劍仙’的名號?”

“忘憂劍仙?”

“沒聽過啊……是哪門哪派的高人?”

“說書的,別吊人胃口!快講!”

“這位‘忘憂劍仙’,姓楚,名諱已不可考,乃是不食人間煙火、真正的世外高人!平素隱居于西南十萬大山深處,一處仙氣繚繞、名為‘忘憂谷’的世外桃源之中,餐風飲露,與白鹿青猿為友,與清風明月為伴,早已超脫凡塵俗世!”說書先生的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戲劇性的感染力,手臂揮舞,仿佛要劈開混沌,“然!魔焰滔天,生靈涂炭,冤魂哀嚎之聲響徹云霄,終是驚擾了這位隱世真仙的清修!正所謂‘仙凡有別,然慈悲無界’!劍仙感念蒼生苦難,遂決定仗劍入世,蕩平妖氛!”

他故意停頓,吊足了所有人的胃口,看著一張張屏息凝神、充滿期待的臉,才猛地站起身來,衣袖無風自動,仿佛化身那絕世劍仙,聲音如同洪鐘大呂:“那一夜!月黑風高,星隱云沉!劍仙只身仗劍,如一道撕裂蒼穹的流星,又如九霄降下的神罰,直入那龍潭虎穴、兇險萬分的天蝎總壇!諸位想想,那天蝎門是何等所在?十二堂主,個個都是殺人如麻、手段通天的蓋世魔頭!更有那號稱魔威滔天、深不可測的魔頭厲千絕坐鎮中樞!那總壇之內,機關重重,毒瘴彌漫,更有萬千魔兵守衛,說是銅墻鐵壁、人間鬼域也不為過!可結果呢?”

他再次停頓,目光如電掃視全場,看到幾個年輕鏢師激動得握緊了拳頭,才猛地向前踏出一步,右手并指如劍,凌空一劃,帶著斬斷一切的氣勢:“結果便是——劍仙神劍出鞘!光寒十九洲!劍氣縱橫三萬里,一劍光寒耀九州!任他魔頭兇焰滔天,任他魔兵如潮似海,在劍仙那煌煌如日月的無上劍意面前,統統如同冰雪遇驕陽,土雞遇真龍!頃刻間,魔頭授首伏誅,群魔灰飛煙滅!那盤踞百年的滔天魔焰,在劍仙的劍光之下,煙消云散!偌大魔窟,一夜之間,土崩瓦解,化為歷史的塵埃!此戰之后,劍仙飄然而去,不留姓名,不取分毫,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只留下一個傳說,一段……拯救蒼生于水火的、不朽的傳奇!”

茶棚里陷入了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這驚心動魄、又帶著濃厚神話色彩的講述深深震撼住了。那“一劍光寒十九洲”、“魔頭授首”、“飄然而去”的意象,在人們心中迅速勾勒出一個強大、神秘、孤高絕世、卻又心懷悲憫、澤被蒼生的完美英雄形象。幾個飽受天蝎門余孽騷擾的商隊老板,甚至激動得熱淚盈眶。

“好??!”

“劍仙威武!當世真仙!”

“這才是頂天立地的大英雄!大豪杰!”

短暫的寂靜后,爆發出山呼海嘯般的喝彩、掌聲和激動無比的議論。

人群中,幾個穿著普通行商粗布衣服、風塵仆仆的漢子,不動聲色地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其中一個面相憨厚、皮膚黝黑的漢子,看似被故事感染得熱血沸騰,猛地一拍大腿,用帶著濃重外地口音的嗓門接口道:“先生說得太對了!句句在理!我有個遠房表兄,就在陰影山脈外圍跑山貨!他說那天晚上,他就在幾十里外的小鎮上!親眼看到一道比太陽還亮、比閃電還快的巨大劍光,從魔窟方向沖天而起!把半邊天都照得亮如白晝!那魔窟里鬼哭狼嚎、地動山搖了一整夜!第二天天亮再去看,嚯!整個魔窟都塌了!死寂一片!方圓幾百里的老百姓都說,是老天爺派下真仙下凡,專門來收拾那些魔崽子了!那劍仙住的地方,表兄也聽老輩人提起過,就在咱們西南邊陲,一個開滿野桃花、常年有仙霧繚繞的神仙山谷附近,好像就叫……”

“對對對!叫‘忘憂谷’!”另一個“行商”立刻接口,聲音洪亮,充滿了篤定,“我也聽跑西南山貨的老把頭說過!那地方,邪門得很,尋常人根本找不到,進去了也出不來!只有有緣人或者神仙才能住在里面!那山谷里的水,喝了能延年益壽,那野桃子,吃了能百病不侵!劍仙肯定就在那兒清修!”

“忘憂劍仙!這名號起得也好!一聽就是神仙中人!”

“真想有生之年,能去忘憂谷外磕個頭,沾沾仙氣?。 ?

“護法真仙!活菩薩轉世??!”

精心炮制的流言,如同投入滾油的火星,瞬間點燃了整個茶棚!商隊啟程,帶著這個新鮮出爐、細節越來越豐滿離奇、充滿了神話色彩的“忘憂劍仙”傳說,沿著官道,如同瘟疫般傳向更遠的地方。沿途的城鎮、村落、驛站、茶館酒肆,無數以此為生的說書人、走南闖北的行腳商、甚至官府邸報的抄寫員和驛卒,都“恰巧”聽聞了這個震撼人心的故事,并“自發”地添枝加葉,口耳相傳,越傳越神。

僅僅數日后,距離忘憂谷最近的一個名為“青巖”的偏僻小縣城。

清晨,薄霧未散。斑駁的城門口,人頭攢動。兩名穿著半舊號衣的衙役,打著哈欠,將一張還散發著新鮮墨汁和漿糊氣味、蓋著鮮紅知府衙門大印的告示,用力拍在了早已貼滿各種通緝、催稅、征役告示的土墻上。這張告示的內容,并非通緝,而是……褒獎!

“……奉天承運,知府告諭:近查,有隱世高人‘楚氏’,心懷蒼生,義薄云天。不忍魔教‘天蝎門’荼毒地方,禍亂百姓,遂仗義出手,劍蕩群魔!一舉覆滅為禍百年之邪教巢穴,拯黎庶于水火,還地方以安寧,功在社稷,澤被蒼生!其行可嘉,其功至偉!特此昭告四方,彰其無量功德!望我江湖義士,地方賢達,皆以楚氏高義為楷模,同心戮力,共維正道綱常!若有義士知悉楚氏高人仙蹤,上報官府,核實無誤者,必有重金酬謝,彰表其功!……”

落款是“青巖知府衙門”,鮮紅的大印如同烙鐵,印在粗糙的告示紙上。

告示的措辭雖然依舊模糊,只稱“楚氏”,并未直接點名“忘憂劍仙”,但結合那早已如同野火燎原般傳遍西南、細節豐滿到令人無法質疑的“忘憂劍仙”傳說,其指向性不言而喻,幾乎等于官方蓋章認證!這張薄薄的告示,如同在早已熊熊燃燒的輿論之火上,潑下了一桶滾燙的烈油!

“快看!官府!官府都發告示褒獎了!”

“果然是真的!連知府大人都承認了!真的是劍仙下凡!”

“護法真仙!救苦救難的活菩薩??!”

“我就說嘛!除了神仙,誰能一夜之間滅了那魔窟?”

“重金酬謝啊……要是知道劍仙在哪……”

人群瞬間沸騰了!識字的大聲念著告示,不識字的焦急地詢問著內容。驚嘆聲、贊美聲、議論聲如同潮水般洶涌。那張蓋著紅印的告示,在無數道目光的注視下,仿佛被鍍上了一層神圣的光暈。

“忘憂劍仙”的名號,連同他“一劍傾覆魔窟”、“飄然隱世”、“救苦救難”的“神話”,在官府這最后一記強力的推手下,徹底突破了地域的限制,以瘟疫般的速度在整個西南武林、乃至更廣闊的江湖朝堂間瘋狂傳播、發酵、神化!一個被幕后黑手厲千絕那雙于黑暗中精準撥弄的手、精心塑造的、光芒萬丈的“救世主”形象,正以無可阻擋之勢,快速成型,深入人心。

忘憂谷。

日影西斜,將野桃林的影子拉得斜長,斑駁地投在清澈見底的溪水上,也投在溪邊那幾畦綠意盎然的菜地上。

楚無塵站在菜地旁,手中的木瓢懸在半空,瓢中清澈的溪水順著瓢沿無聲滴落,浸濕了腳下松軟的泥土。他剛從數十里外那個與世無爭的小村落回來,背上的竹簍里裝著換來的鹽巴、幾卷粗線和一小包村民送的野山菌。同時帶回來的,還有耳朵里灌滿的、關于“忘憂劍仙”如何神威蓋世、一劍蕩平天蝎魔窟、如今已被官府褒獎的“傳奇”。

山風帶著桃葉的清香拂過他額前的碎發,帶來一絲溪水的涼意,卻也帶來了一縷……若有若無的、不屬于這方凈土的喧囂與躁動。那躁動仿佛帶著溫度,隔著重重山巒,隱隱灼燒著他的感知。

他緩緩放下木瓢,動作依舊平穩,沒有一絲顫抖。然而,那雙如同寒潭般沉寂的眼眸深處,卻掠過一絲冰冷刺骨的譏誚與一種洞悉一切的、沉重的了然。

“一劍傾覆魔窟?飄然隱世?救世主?……官府褒獎?”他低聲重復著那些聽來的詞匯,聲音平淡無波,卻帶著一種穿透虛妄的、冰冷的穿透力,仿佛在咀嚼著某種苦澀的真相。他下意識地抬起手,指尖無意識地、極輕地拂過頸側那道早已淡化、卻永遠無法磨滅的舊傷——那是柳如依在絕望與算計中留下的印記,也是那段充斥著背叛、殺戮與血色黃昏的過往,留在他身上最直接、最深刻的烙印。

“神話……”楚無塵嘴角勾起一抹極淡、卻冷徹骨髓的弧度,那弧度里沒有半分笑意,只有無盡的嘲諷與冰冷,“好大的手筆。好精妙的棋局。厲千絕……你究竟想將這枚棋子,擺上怎樣的祭壇?”

他抬起頭,目光穿透層層疊疊、在風中搖曳的野桃枝葉,投向谷口的方向。那里,是忘憂溪流出的地方,也是連接外界的唯一通道。陽光透過繁茂的葉隙灑下斑駁跳躍的光點,本該是寧靜祥和的畫面,此刻在他眼中,卻仿佛籠罩著一層無形的、名為“宿命”的陰霾。他能清晰地感知到,那幾只如同最警覺、最致命的獵犬般的灰影(暗蝎),如同融入環境的毒蛇,一定就在谷口附近的某個陰影里潛伏著,冰冷地注視著這里。他們留下的所謂“引路之痕”,或許是某種只有特定勢力才能識別的隱秘標記,或許是某種足以引發恐慌的、微小卻極具暗示性的破壞(比如某種毒蟲的尸體,某種扭曲的刻痕),其目的只有一個:徹底攪渾他這潭刻意維持的“靜水”,將他從這片苦心經營的忘憂之地逼出,推向那早已在輿論的狂潮中搭建好的、萬眾矚目、被神化的“神壇”!

避無可避。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那曾經用以撫慰心神、尋求解脫的偈語再次浮現心頭,此刻卻顯得如此蒼白無力,如同風中殘燭。

他轉身,不再看那虛假寧靜的谷口,邁開步伐,走向那間簡陋卻承載了他數年平靜時光的木屋。步伐依舊沉穩,背影在夕陽下拉得很長,帶著一種孤峰獨立般的寂寥與一種面對風暴將至的、近乎凝固的決絕。

谷口的風,似乎比往日更緊了一些,卷起幾片早凋的桃葉,打著旋兒落下。風中,隱約帶來一絲……鐵銹、塵土與遠方人煙喧囂混合的、屬于那個他試圖逃離的“紅塵”的氣息。就在這風聲中,一個稚嫩而充滿無限憧憬的童音,仿佛穿透了遙遠的空間與層疊的山巒,清晰地、帶著回音般飄蕩而來,鉆入了楚無塵的耳中:

“娘!我長大了也要像忘憂谷的劍仙那樣,當個頂天立地的大英雄!殺光所有的壞人!保護娘!”

楚無塵的腳步,在推開那扇吱呀作響的木門前,微不可查地頓了一下。

“英雄?救世主?……殺光壞人?”

他推開門,身影沒入屋內昏暗的光線中,木門在身后緩緩合攏,隔絕了外面最后的夕照。一聲低不可聞的、仿佛自嘲又仿佛帶著無盡疲憊的輕語,如同嘆息,消散在木屋狹小的空間里:

“呵……世人眼中光芒萬丈的‘劍仙’,不過是……一枚被精心打磨、等待刺向更深處黑暗的棋子罷了。”

忘憂谷那脆弱的、用數年時光小心編織的寧靜假象,在這一刻,被無形的巨手徹底撕碎。厲千絕的棋局,已然落子如飛,步步緊逼。而楚無塵的“神話”,正被無數雙無形的手,在喧囂的塵世中,推向一個他無法預料、也無法掌控的……命運高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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