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煉之地的金光如活物般順著謝清棠的指尖游走，最后沒入她心口。

她踉蹌后退半步，掌心還殘留著石墻傳遞的灼熱，像是被太陽吻過的金石。

“叮——“

鐵劍童子的金屬音突然拔高，原本半透明的身軀凝出實質，胸前的青銅護心鏡泛起與金光同色的漣漪。

這尊守了劍山三百年的古獸兵器，此刻竟單膝跪地，銹跡斑斑的拳頭重重捶在地面：“心劍認主完成，劍山認可你為'劍心使者'。“

謝清棠耳中嗡鳴。

前世她死在妖潮里時，最后看見的是自己寫了一半的《大荒異志》被血浸透；此刻她望著鐵劍童子低垂的頭顱，忽然想起那日在山腳下初見林淵，他倚著松樹說“劍山不渡凡人“，而她攥緊懷中殘卷回：“我來渡劍山。“

“謝姑娘。“

清冽的聲音自身后傳來。

謝清棠轉身，見林淵正跨過試煉場的青石門檻。

他仍是那身月白廣袖，發間松針卻少了兩根——許是剛才鎮壓刺客時被山風卷走了。

他的目光掃過她指尖未褪的金芒，眼尾微不可察地動了動：“比我料想的，要堅韌些。“

“我只是不愿再當旁觀者。“謝清棠直覺他這話藏著些別的意味，比如百年前那個獨自封印妖潮的劍尊，是否也在某個深夜，望著空無一人的劍山，覺得自己是這天地間最孤獨的旁觀者？

她故意歪頭笑，露出點前世當史官時的狡黠：“再說了，若是連試煉都過不了，怎么說服劍尊大人出山吃我藏在包袱里的桂花糖蒸酥酪？“

林淵的眉梢輕輕一挑。

他本想維持些清冷淡漠的架子，可看她眼尾因為笑意彎成月牙，喉間那句“胡鬧“到底沒說出口。

風卷著松濤掠過兩人之間，他忽然想起方才撿起玄霄玉牌時，試煉之地的金光刺破云層，比他看過的所有日出都要亮——原來不是光太亮，是光里站著個人。

“當啷。“

鐵劍童子突然揮劍。

青銅劍刃劃過地面，碎石飛濺處浮出一幅半透明的圖譜。

九道暗紋如游龍盤桓，每道紋路末端都嵌著細碎的星芒，正是上古封印的位置。

林淵的瞳孔驟縮——這些紋路與他前世記憶里的封印圖幾乎重疊，卻又多了幾處他從未見過的分叉。

“上古留下的指引。“青崖子不知何時出現在石墻邊，半虛體的手掌虛按在圖譜上方，“當年劍尊布下九封時，曾說若有一日封印松動，需得'持劍心者'引動靈脈，才能尋到破局之法。“

謝清棠湊近些。

她前世雖見過殘卷，卻從未見過完整的封印圖。

指尖剛要觸碰其中一道暗紋，忽然頓住——那處標記的形狀，與她前世在南荒古祠里拓下的殘片截然不同。“這里。“她指著第三道封印末端的分叉，聲音發緊，“《大荒異志》里記過，南溟海眼的封印紋路該是左旋三匝，可這里......“

“右旋。“林淵接話。

他的指節抵著下頜，這是他思考時的習慣動作，“有人動過手腳。“

山風突然轉了方向。

松濤聲里混進幾分尖嘯，像極了妖物撕咬時的嗚咽。

謝清棠打了個寒顫，前世被妖爪穿透胸膛的疼意又涌上來——那時她縮在破廟里，聽著外面的嘶吼，想著要是能早一日尋到劍尊，或許能多救些人。

此刻她望著林淵緊繃的下頜線，忽然伸手抓住他廣袖：“我們得去南溟。“

“嗯。“林淵低頭看她攥著自己袖子的手。

她的指尖還帶著石墻的余溫，像團小火苗燒在他腕間。

他沒抽回手，反而順著她的力道微微前傾，目光落在圖譜上：“明日啟程。“

青崖子的嘆息混在松濤里：“劍山動，天地動。

當年劍尊布下九封時，曾說過'九封既啟，劫數必臨'。“他的身影漸漸虛化，最后只剩聲音飄在風里：“主上，謝姑娘......保重。“

林淵望著逐漸消散的青崖子，又轉頭看向謝清棠。

她正踮腳研究圖譜，發間的木簪歪了些，露出耳后一點淡紅——方才金光太盛，她又湊得太近，耳尖被灼紅了。

他忽然伸手，替她把木簪扶正。

謝清棠僵住，抬頭撞進他深潭般的眼底。

他語氣還是淡淡的，卻多了絲連自己都沒察覺的溫柔：“明日多帶件斗篷，南溟風大。“

“知道啦。“謝清棠垂下眼，嘴角卻忍不住往上翹。

她想起前世最后一刻，血糊了眼睛，卻還在想沒寫完的《大荒異志》；此刻她望著林淵袖角被風吹起的弧度，突然覺得，或許這一世的史書，要換個寫法了——不是記錄別人的故事，而是寫她和他，寫兩個曾站在命運旁觀者位置的人，如何一起撞碎天地大劫的枷鎖。

“主上，謝姑娘。“鐵劍童子突然開口，金屬音里帶著幾分焦慮，“方才那撥刺客里，有個穿玄色勁裝的，被您擊傷后往山后廢窟跑了。

小的本想去追，可......“

“隨他去。“林淵松開謝清棠的手，轉身往試煉場外走，“傷成那樣，能撐到廢窟已是極限。“他頓了頓，又補了句：“讓山雀去盯著。“

謝清棠望著他的背影，忽然想起方才在石墻前，心劍共鳴時那根看不見的線。

此刻她摸著心口，那里還殘留著金芒的溫度——原來那根線，不是把她和劍山系在一起，是把她和山外那個總愛靠在松樹上的人，系得更緊了。

山后廢窟里，夜無痕咳得肺都要炸了。

他扯下衣襟，露出胸口猙獰的劍痕——那道淡青色的印記還在滲血，每呼吸一下都像有萬把小劍在扎。

他摸出懷中的玄霄玉牌，玉牌上的“云舟“二字此刻泛著詭異的紅光，燙得他掌心起了泡。

洞外傳來山雀的啼鳴。

夜無痕猛地抬頭，卻只看見一片被月光染白的松濤。

他顫抖著把玉牌塞進懷里，血沫混著話一起吐出來：“劍......劍尊......“

風卷著他的話音鉆進石縫。

廢窟深處傳來細碎的響動，像是某種沉睡的東西，被這聲“劍尊“驚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