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清棠望著林淵轉身的背影，喉間那股發緊的熱意還未退去。

山風卷著晨露鉆進衣領，她卻覺得掌心發燙——方才那句“我想學劍“幾乎是沖口而出，連她自己都有些意外。

前世攥著染血絹帕的畫面在眼前晃了晃，她摸了摸袖中已經化盡糖霜的空紙包，忽然明白：這不是沖動，是藏在骨血里的執念終于破了殼。

“若真想學，便去試煉之地走一遭。“

林淵的聲音突然從前方飄來。

他不知何時停住了腳步，背對著她，腰間劍穗上的野菊在風里輕輕搖晃，“劍山的劍，不是誰都握得住。“

謝清棠一怔，快步跟上。

晨霧里他的輪廓有些模糊，卻能看清他垂在身側的手——那只曾輕碰她碎發的手，此刻正虛虛按在劍柄上，指節微微發緊。

她忽然想起《大荒異志》里記載：上古劍尊座下有“問心試煉“，凡求劍者需經三重考驗，方得見劍山真意。

“好。“她應得利落。

林淵側過臉，目光掃過她發亮的眼睛。

有那么一瞬，他想起前世在劍冢前跪了七日的少年——也是這樣的眼神，像塊被磨亮的玉，映得出人心底最深處的光。

他沒說話，只是屈指一彈，一道青金色的劍意如活物般纏上謝清棠的手腕，輕輕一引。

等謝清棠再回神時，已站在一座青石門扉前。

門楣上“問心“二字斑駁卻鋒銳，仿佛是用劍刃直接刻進巖石里的。

門兩側各立著一尊石俑，石俑手中的劍鞘里，隱約透出寒芒。

“女史大人。“

金屬碰撞般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謝清棠抬頭，只見一個三尺來高的童子立在門梁上，周身泛著鐵灰色的光，眼瞳是兩簇跳動的火焰，“鐵劍童子，奉主上之命守此門。

試煉之地，不問來路，只問心性。

你能走到哪一步，便是你的答案。“

話音未落，石門“轟“地裂開一道縫隙。

謝清棠深吸一口氣，抬步進了門。

背后傳來“咔嗒“一聲，像是某種機關閉合的輕響。

她回頭，門扉已嚴絲合縫，連條細縫都尋不見。

第一重霧氣來得毫無征兆。

方才還明亮的空間突然被白茫茫的霧填滿，謝清棠伸手在眼前晃了晃，只能看見自己指尖的輪廓。

有細碎的聲音從四面八方涌來：嘶吼、劍鳴、還有人在喊“劍尊救我“。

她攥緊袖中《大荒異志》的絹本——這是她前世用命換來的典籍，此刻成了最實在的依靠。

霧中突然顯出畫面。

是林淵。

但又不是她熟悉的那個林淵。

他白衣染血，發冠散亂，手中的劍比現在那柄更寬大，劍身上纏著鎖鏈，每一道鎖鏈都穿透了妖魔的軀體。

他站在血海之中，周圍是堆積如山的妖骨，可眼神比最寒的冰還冷。

有妖魔從背后偷襲，他甚至沒回頭，反手一劍，那妖魔連慘叫都沒發出便被絞成碎霧。

“這是......“謝清棠喉嚨發緊。

她記得《大荒異志》里寫過“上古大劫，劍尊獨戰萬妖于不周山“，卻沒想到畫面會如此慘烈。

林淵的白衣幾乎被血浸透，可他的劍招依舊利落，每一劍都精準地斬在妖魔的命門。

有那么一瞬，他的目光掃過“她“站的位置，謝清棠竟覺得脊背發涼——那眼神里沒有溫度，像看一塊石頭，或者一截枯枝。

“原來他從前......是這樣的。“她喃喃自語。

前世她總覺得劍尊是傳說里的人物，此刻才明白，那些被史書輕描淡寫的“封印“二字，背后是多少個這樣的日夜。

畫面突然破碎。

霧氣重新聚攏，謝清棠的眼角有些濕。

她抹了把臉，指尖沾到的卻是干燥的——這幻境連眼淚都是假的？

不，不對，她分明感覺到了心疼。

為那個在血海里獨自揮劍的人，為那個明明厭倦紛爭卻不得不站在最前的人。

“我要成為他的助力，而不是拖累。“她對著霧氣說。

聲音不大，卻像塊石頭投進深潭，蕩起層層漣漪。

霧氣驟然消散。

謝清棠發現自己站在一片空地上，四周懸浮著數十道半透明的劍氣。

那些劍氣有的如柳葉般纖細，有的像門板似的寬厚，每一道都帶著刺人的寒意。

“第二關，劍影連擊。“鐵劍童子的聲音從頭頂傳來，“用你的方式接住這些劍氣。

接不住......便退吧。“

話音未落，最近的一道劍氣已破空而來。

謝清棠本能地要躲，可腳剛抬起便頓住了——這是試煉，躲有用嗎？

她想起《大荒異志》里提到過，上古修士有“守心訣“，需以神魂為盾，以信念為甲。

她閉了閉眼，將前世編纂典籍時的專注、昨日見村童嬉鬧時的溫暖、方才見林淵血戰的心疼，全部聚在胸口。

“轟！“

第一劍擦著她的左肩劃過，割破了衣袖。

謝清棠咬著唇，感覺有熱流從傷口涌出。

第二劍從右側襲來，她硬著頭皮抬起手，竟有一道淡金色的光從掌心升起，勉強擋住了劍尖。

第三劍、第四劍......她的呼吸越來越急，額角的汗滴砸在地上，濺起細小的塵煙。

“尚可前行。“鐵劍童子的聲音里似乎多了絲意外。

謝清棠不知道自己撐了多久。

等最后一道劍氣消散時，她已經癱坐在地，后背全是冷汗，手臂上的傷口還在滲血。

但她笑了——她接住了，雖然狼狽，卻沒退。

第三關的石臺是突然出現的。

謝清棠剛站穩，眼前便浮現出一道劍影。

那劍影沒有實體，卻讓她想起林淵腰間的劍——同樣的清瘦，同樣的鋒銳，連劍穗的弧度都像極了。

“心劍共鳴。“鐵劍童子的聲音放輕了些，“你為何學劍？

想明白，便與它說。“

謝清棠望著劍影。

前世臨終前的畫面又涌上來：她倒在血泊里，看著妖物撕碎她的典籍，聽著百姓的哭喊聲越來越遠。

那時她想，若能有把劍，或許能護住那些笑聲，護住林淵眼底那點難得的柔軟。

“因為我想站在他身側。“她輕聲說，“不是被護著，是一起護著。

護著山腳下的村童，護著后山的野菊，護著他不必再獨自站在血海里。“

劍影突然震顫起來。

謝清棠感覺心口一熱，有什么東西從丹田升起——那是劍意？

她從未修過劍，可此刻那縷劍意卻像久別重逢的故友，順著經脈游走，最后匯聚到指尖。

她抬手，指尖與劍影相觸的瞬間，整座石臺都發出嗡鳴。

“她......竟能喚醒心劍？“鐵劍童子的金屬音里帶上了明顯的波動，“這等資質......主上知道嗎？“

謝清棠沒聽見鐵劍童子的話。

她望著自己指尖躍動的淡青色光紋，忽然想起林淵碰她碎發時的溫度。

原來心劍共鳴，是心意相通。

當謝清棠踏出試煉之門時，夕陽正把劍山染成金紅色。

她摸了摸手臂上已經結痂的傷口，嘴角不自覺地上揚——原來通過試煉的感覺，比吃到最甜的糖瓜還讓人歡喜。

“清棠。“

林淵的聲音從臺階下傳來。

他靠在一棵松樹上，手里捏著朵野菊，劍穗上的那朵已經蔫了，顯然等了許久。

見她出來，他直起身子，目光掃過她凌亂的衣袖和發梢，又迅速移開。

“如何？“他問。

“我走到第三關了。“謝清棠揚起下巴，“還......喚醒了心劍。“

林淵的瞳孔微微收縮。

他盯著她指尖若隱若現的光紋，喉結動了動，最終只說了句：“明日辰時，劍坪。“

謝清棠剛要應，山風突然卷起一陣腥氣。

她皺了皺眉，望向劍山外圍的密林——那里的樹影晃得有些反常，像是有什么東西在下面穿行。

林淵也抬頭，目光如劍般刺向密林深處。

夜幕漸漸降臨。

密林深處，幾道黑影停在一棵老槐樹下。

為首者穿著玄色斗篷，露出的半張臉蒼白如紙，左眼處有道猙獰的疤痕。

他望著劍山方向亮起的燈火，指尖輕輕摩挲著腰間的短刀，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劍尊？

不過是個躲在小世界里的老東西。

等那女娃的血引動封印......“

“大人，時候不早了。“身后的黑影低聲提醒。

“不急。“為首者抬頭，望著漸圓的月亮，“等月上中天，便是好時候。“

風卷過他的斗篷，露出腰間懸掛的半塊玉牌——上面刻著“玄霄“二字，在月光下泛著幽藍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