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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百子圖的墨線

林晚秋的指尖捏著支狼毫筆,正往絹面上描百子圖的輪廓。

絹是顧向北托縣劇團的朋友找的熟絹,細膩得像嬰兒的皮膚,墨線落在上面,能暈出層淡淡的毛邊——這是張奶奶教她的法子,“畫前先用白芨水抹一遍,墨能定住,不跑線”。圖上的胖娃娃正舉著蓮花燈,衣紋用的是淡墨,像被晨霧打濕的紗,是她為縣教育局的喬遷之喜準備的賀禮,張館長說“掛在新辦公室,比錦旗體面多了”。

“媽媽……娃……”小團子趴在畫案旁的藤墊上,用手指在未畫完的空白處劃,指甲縫里還沾著點靛藍染液,是昨天幫她絞染布水時蹭的,洗了三遍才淡下去。

林晚秋把他抱到膝頭,用濕布擦去他指尖的墨痕:“這是給叔叔們的賀禮,畫完了,我們就去顧叔叔的木工房看他做畫框。”

孩子的小手里攥著支小毛筆,是顧向北的侄女送的,筆桿上刻著只小老虎,是她姑姑唱戲時用的道具筆改的,說“弟弟學畫畫,要用好筆”。陽光透過窗欞,在絹面上投下晃動的光斑,像撒了把金粉,落在百子圖里那個舉燈娃娃的臉上,像抹天然的胭脂。

灶房飄來糯米的甜香,張奶奶在蒸八寶飯,說“喬遷要吃黏食,日子才能黏黏糊糊的甜”。她還煮了鍋酸梅湯,烏梅是顧向北從縣城藥材鋪買的,酸得恰到好處,混著畫案旁飄來的墨香,在巷子里漫開,稠得化不開。

顧向北的腳步聲在巳時響起,軍綠色的外套上沾著些木屑,大概是剛從他的木工房回來。他手里拎著塊梨木,是做畫框的好料子,紋理細膩得像水波,泛著溫潤的光。

“李木匠說這種木頭像宣紙,能吸潮,裝裱的畫不容易發霉。”他把梨木放在畫案旁的八仙桌上,目光落在絹面的百子圖上,“娃娃的衣紋比上次畫的《梁山伯》飄逸多了。”

“多虧您找的《芥子園畫譜》。”林晚秋蘸了點墨,筆尖在絹面上頓了頓,胖娃娃的褲腳便有了褶皺,像被風吹起的衣角,“張館長說要在畫的角落題字,‘百年樹人’,讓我留塊空白。”

這是她接的最貴重的訂單,教育局給的工錢夠買半臺新縫紉機。心里有點慌,手腕抖得墨線都歪了。顧向北昨天給她找了塊鎮紙,是塊青石板,說“壓著絹面畫,手就不抖了”,又在畫案旁加了盞臺燈,說“這燈的光不刺眼,能看清墨線的粗細”,這些細致的安排,比沈建斌那句“你肯定行”實在多了。

畫累了,林晚秋教小團子認墨色。焦墨像灶膛里的炭,濃墨像染缸里的靛藍,淡墨像晨霧里的山,這些都是顧向北的侄女畫在小本子上的,說“弟弟認全了墨色,就能幫姑姑研墨了”。顧向北蹲在旁邊打磨梨木,偶爾抬頭看一眼,嘴角噙著點若有若無的笑,像硯臺里的墨,沉靜卻有力量。

王桂香的罵聲在未時初撞進巷口,像塊冷硬的碎石,砸破了這滿室的靜。

“林晚秋!你個不要臉的!拿著我們老沈家的錢買這么好的絹,是想給野男人畫春宮圖嗎?”她手里攥著張皺巴巴的紙條,是沈建斌的工資條,上面被扣了五塊錢——張奶奶說“沈建斌把供銷社的賬算錯了,被扣了獎金”。

林晚秋握筆的手頓了頓,墨滴在絹面的空白處,暈出個小小的黑點,像顆落在雪地的煤渣。

“這是教育局訂的賀禮,錢是公家給的。”她用吸水紙輕輕按掉墨漬,聲音平得像畫案上的青石板,“你要是再滿嘴噴糞,我就請派出所的李所長來評理——他昨天還來參觀我的手工藝班,說‘婦女靠手藝掙錢,光榮’。”

提到“李所長”,王桂香的氣焰矮了半截。她上次在培訓班門口罵人的事被學員們告到了村委,趙支書警告她“再擾亂教學就罰工分”,現在聽見“派出所”三個字就發怵。

“你……你給我等著!”她撂下句狠話,眼睛卻瞟向灶房飄出的八寶飯香,喉結動了動——張蘭昨天跟人說“王桂香連糯米都買不起,整天喝稀粥”。

林晚秋沒理她,繼續畫百子圖里的蓮花燈。淡墨線在絹面上游走,像月光灑在水面,把王桂香的胡攪蠻纏一點點畫進細密的筆觸里。

顧向北把打磨好的梨木放在畫案上,說“這是做畫框的料,比供銷社賣的桐木輕一半”。他頓了頓,又說“教育局的張秘書剛才派人來說,想加繡幾枝蘭花在角落,說‘蘭生幽谷,代表教育扎根基層’”。

林晚秋的心跳漏了一拍,手里的狼毫筆差點掉在地上。從偷偷摸摸換紅薯,到能讓教育局提修改意見,這條路走得比畫完百子圖還慢,卻每一筆都扎得扎實。

“我試試。”她的聲音有點發顫。

顧向北的目光落在她發紅的眼眶上,沒多說什么,只是把小團子抱起來:“走,叔叔帶你去看李木匠做畫框,他能把木頭刨得像紙一樣薄。”

孩子咯咯地笑起來,摟著顧向北的脖子,小辮上的靛藍布條晃啊晃,像只快樂的小蝴蝶。林晚秋看著他們的背影消失在巷口,手里的狼毫筆突然變得格外順滑,蘭花的葉梗在她筆下漸漸活了過來。

張奶奶端著碗八寶飯走進來,見了絹面上的墨漬,笑著說:“這點墨痕不礙事,回頭繡朵小梅花蓋上,比留白還別致。”

“您說得是。”林晚秋舀了勺八寶飯,蜜棗的甜混著糯米的香,在舌尖漫開,像含了口春天的蜜。

張奶奶喝了口酸梅湯,壓低聲音:“沈建斌昨天去你手工藝班了,想讓你幫他繡件背心,說‘供銷社的人都穿你做的衣服,體面’,被趙嬸趕出去了。”

林晚秋畫著蘭花的花瓣,沒接話。沈建斌體面不體面,與她何干?她現在滿腦子都是百子圖的配色——娃娃的肚兜要用正紅,蓮花燈要用明黃,這些都比沈家的破事重要。

下午,顧向北的侄女背著畫夾跑來,里面夾著張戲臺的畫:“姑姑說畫里的娃娃要穿虎頭鞋,你繡的時候別忘了。”小姑娘還幫她研墨,說“研墨要順時針轉,墨才勻”,她研的墨果然比林晚秋自己研的細膩,像被春水浸過的煤煙。

顧向北坐在旁邊的小板凳上,幫她整理畫稿。百子圖的小樣被他按場景排得整整齊齊,哪個娃娃舉燈,哪個娃娃放風箏,哪個娃娃騎竹馬,一目了然。他說“這樣繡的時候不會亂,像看戲臺的腳本”,聲音不高,卻像畫案上的鎮紙,穩穩地壓著她心里的慌。

暮色漸濃時,教育局的張秘書突然來訪,見了絹面上的百子圖,眼睛亮了亮:“晚秋啊,你這手藝真是絕了!張館長說要把這幅畫掛在新樓的大廳,讓全縣的老師都來學你的韌勁!”

他拿出個信封:“這是預付的工錢,你點點。”

十塊錢,嶄新的票子,帶著油墨的清香。林晚秋的手指有點抖,這是她靠畫畫掙的第一筆錢,意義不同。

“謝謝張秘書。”

“該我謝你才對。”張秘書拉著她的手,“縣文化宮想請你辦個個人展,把你染的布、繡的活都展出來,你愿意嗎?”

林晚秋愣住了:“我……我能行嗎?”

“怎么不行?”顧向北從畫案旁站起來,手里還拿著塊打磨好的梨木,“你畫的百子圖,比我在縣城畫展上見的還生動。”

林晚秋看著他眼里的篤定,又看了看懷里的小團子——孩子正舉著支小毛筆,在宣紙上亂涂,墨線歪歪扭扭,卻像群快樂的小蝌蚪,突然有了勇氣:“我愿意。”

張秘書走后,巷子里亮起了第一盞燈。顧向北幫她把畫稿收進木盒,梨木的清香混著墨香,在空氣里漫開,像杯醇厚的茶。小團子趴在顧向北的肩頭,手里攥著塊沒吃完的八寶飯,已經睡著了,嘴角還掛著糯米的甜。

林晚秋坐在燈下,繼續畫百子圖里的虎頭鞋。墨線在絹面上游走,像月光灑在雪地,溫柔而堅定。

“咔噠,咔噠……”

縫紉機的聲音在隔壁響起,是顧向北在幫她修理上次王桂香砸壞的踏板。他說“今晚修好,明天你就能教學員們做虎頭鞋了”,聲音透過薄薄的土墻傳來,像支安穩的搖籃曲。

窗外的老槐樹上傳來夜鳥的啼鳴,一聲一聲,像在為她的個人展唱序曲。林晚秋低頭看著絹面上的百子圖,突然覺得,這些娃娃的笑臉,多像手工藝班學員們的眼睛,亮得像星星。而顧向北打磨梨木的身影,就像畫里那個默默撐著戲臺的柱子,不顯眼,卻少不得。

至于沈建斌……她想起王桂香手里那張皺巴巴的工資條,突然覺得,有些人就像那滴不小心落在絹上的墨漬,擦掉了,也就干凈了。

煤油燈的光暈里,她拿起狼毫筆,開始畫最后一個舉著蓮花燈的娃娃。筆尖在絹面上跳躍,留下細密的墨線,像她走過的路,雖然曲折,卻終于踏上了灑滿陽光的地方。

燈花“噼啪”爆了一聲,映得墻上的百子圖影影綽綽,像群活過來的孩子,在燈下輕輕唱。林晚秋的心里,也像有朵花,正悄悄地開,帶著墨的香,木的醇,還有……那抹軍綠色身影投下的、安穩的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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