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初見的哭聲漸漸小了，只剩下壓抑的抽氣聲。

她慢慢站起身，用帕子擦著眼淚，聲音啞得像被砂紙磨過：“是我唐突了，我自作多情了。”

裴子瑜的背僵得更直了。

“以后……我會離你遠點。”她頓了頓，像是下定了決心，“不會再讓你心煩了。”

上樓梯的腳步聲慢慢靠近，他能感覺到她從自己身邊走過，刻意保持著距離，衣袂擦過空氣，帶起一陣極輕的風。

就在她快要走過時，裴子瑜突然側身，伸手想拉住她，指尖卻在碰到她衣袖的前一刻頓住，又猛地收回，攥成了拳。

沈初見腳步未停，徑直上了樓。

直到房門“咔噠”一聲關上，裴子瑜才緩緩看向沈初見房門，望著空蕩蕩的樓梯，眼底翻涌著連自己都看不懂的情緒。

“公子，你剛才怎么不拉住她？”清風連忙跑上樓梯，來到自家公子身邊，著急道。

“拉住她說什么？”裴子瑜的聲音很低，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茫然剛。

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手，那只握慣了劍的手，此刻竟有些發抖。

“公子，你真是榆木腦袋！”清風急得直跺腳，聲音壓得極低卻滿是恨鐵不成鋼，“你沒看見沈姑娘剛才看你的眼神嗎？那眼淚掉的，分明就是在意你的看法！你哪怕說句軟話，哪怕扯扯她的袖子，她也不會這么難過啊！”

裴子瑜沒說話，只是將發抖的手藏到身后，指尖深深掐進掌心。

疼意讓他清醒了幾分，卻也更添了幾分煩躁，他不是不想，是不知道該怎么做。

耳邊還在回響沈初見剛剛說的話，要離他遠點，裴子瑜心里帶著一絲自己都未察覺的慌亂。

樓上，小翠蹲在沈初見的房門外，急得團團轉。

她想敲門，手伸到一半又縮了回去。小姐剛才哭得多傷心啊，現在肯定不想被人打擾。可讓她就這么看著，心里又堵得慌。

“小姐……”她對著門板小聲說，“公子他就是個傻子，你別跟他計較……”

房內沒有動靜。

小翠嘆了口氣，從懷里掏出塊桂花糖糕，這是早上特意給小姐買的，她最愛吃這個。她把糖糕放在門口，又輕輕敲了敲門：“小姐，我把糖糕放這兒了，你記得吃點。”

說完，她還是不放心，干脆搬了個小凳子坐在門口守著，像只忠誠的小護衛。

【沈初見客棧房間】

房間里，沈初見把自己摔在床榻上，錦被被她攥得皺成一團。

“憑什么啊……”她對著帳頂喃喃自語，眼眶又熱了，“憑什么要他在意我的想法？”

明明是自己死纏爛打，非要跟著他同路；明明是自己藏著天瞳的秘密，沒對他說實話；明明是他一次次救自己于危難，霧靈山替她擋過妖爪，發燒把外袍讓給她，在她腳痛的時候抱著她走。

“他做得夠多了……”沈初見用手背抹了把眼淚，聲音發悶，“是我貪心了。”

他本來就是天機閣出來的冷性子，對誰都沒好臉色，清風說他連閣主的面子都敢駁。自己憑什么覺得，他會對自己不一樣？

可心里那股密密麻麻的難過，怎么也壓不下去。

她想起剛才他背對著自己的樣子，想起他那句“不該問的別問”，想起他連一句軟話都不肯說……鼻尖又一酸。

“沈初見啊沈初見，”她捶了捶胸口，“你真是傻得冒泡。”

他是裴子瑜，是那個斬妖除魔時眼睛都不眨的裴執事，不是會哄人、會說情話的尋常公子。

自己早就該明白的，可是心里卻盼著他能對自己多一分溫柔。

“算了……”她吸了吸鼻子，把臉埋進枕頭里，“以后不盼了，也不纏了。”

可是躺在床上翻來覆去，那些委屈還是像潮水似的涌上來。

沈初見把臉埋進枕巾里，想憋住眼淚，可睫毛一眨，淚珠就順著眼角滾下來，洇濕了一片布料，帶著淡淡的咸味。

她想起第一次在樹林遇見他，她和小翠被蜘蛛車夫追，他的劍快一步的殺了蜘蛛妖，然后輕功飛到她和小翠的面前，玄衣被風吹得獵獵作響，劍氣劈開漫天樹葉，落在她發間時，他回頭看了一眼，眼神冰冷。

想起在破爛的茶寮里，她發了高燒，迷迷糊糊中抓到他的衣角，他沒有甩開她。還讓清風去採草藥，讓小翠用他的月白中衣給自己換上。

想起他明明不擅長言辭，卻會在她被妖怪嚇得發抖時，默默站到她身前。

這些零碎的溫暖，像撒在心底的火星，明明滅滅，卻讓她忍不住盼著能燒得旺些。可今天他那冷冰冰的背影，像一盆冷水，瞬間澆滅了所有念想。

“明明是我先瞞了他……”她咬著枕巾，聲音悶悶的，“憑什么還盼著他對我不一樣？”

可心這東西，哪由得自己做主。越是想壓下去，那股難過就越鉆心，眼淚淌得更兇了，連枕巾的邊角都濕了透。

門外，小翠支棱著耳朵聽著房里壓抑的抽氣聲，鼻子一酸，連忙抬手抹了把眼角，她家小姐自小就犟，從小到大都是開開心心的，如今卻為了個男人哭得這么傷心，估計是真的對裴公子動心了，不然怎么會因為裴公子一句冷話就紅了眼

“小姐，你沒事吧？”她對著門板小聲問道。

樓梯上，裴子瑜還站在樓梯中央，聽著那若有若無的哭聲，心口像被什么東西堵住了。

清風說得對，他是榆木腦袋，是傻子。可他不知道，該怎么把那些堵在喉嚨里的話，好好說給她聽。

他抬手摸了摸心口的位置，那里跳得又快又亂，像藏著一只慌了神的兔子。

而守在沈初見門外的小翠正嘀咕著，突然見裴子瑜忽然動了動，像是要上樓。

她趕緊縮回腦袋，假裝什么都沒看見，背對著門外坐得筆直，活像個站崗的小標兵。

腳步聲慢慢靠近，在她身后停住。小翠能感覺到那人的目光落在門板上，帶著點猶豫，又帶著點不知所措。

“她……睡了嗎？”裴子瑜的聲音很低，帶著點不易察覺的沙啞。

小翠愣了一下，沒想到他會主動搭話。她回頭看了一眼，見他眼底有紅血絲，嘴唇也抿得緊緊的，心里的氣消了大半，小聲說：“沒呢……在里頭偷偷哭呢。”

裴子瑜的眉頭皺得更緊，指尖蜷了蜷，沒說話。

“裴公子，”小翠鼓起勇氣，抬頭看著他，“我們家小姐不是貪心的人，她就是……就是想聽你說句軟話。哪怕你說句我沒生氣，她也不會哭這么久。”

裴子瑜的喉結動了動，像是想說什么，最終卻只是低聲道：“我知道了。”

他轉身想走，又停住，從懷里摸出個油紙包，遞給小翠：“這個……給她。”

“你自己給她吧？”小翠眼睛一亮，往房門的方向努了努嘴，“她見了你親自送，肯定就不哭了。”

裴子瑜的腳步卻往后退了退，聲音低得像嘆息：“她現在……不想見我。”

小翠瞅著他手里的油紙包，又看了看緊閉的房門，突然把糕點推了回去，鼓著腮幫子說：“要送自己送！我可不當這傳話筒。”

裴子瑜的手僵在半空，看著被推回來的桂花糕，眉頭又皺緊了些。

“小姐要是見了是你送的，說不定就吃了呢？”小翠挑眉，故意激他，“總比放涼了強吧？”

見他還是沒動靜，小翠也懶得再勸，打了個哈欠：“算了算了，我困了，要回房睡覺了。”她說著轉身往自己房間走，走到門口又回頭，沖他擠了擠眼，“機會給你留著了，抓不抓得住看你自己。”

隔壁房門“咔噠”一聲關上，走廊里頓時只剩下裴子瑜和那扇緊閉的房門。

他低頭看著手里的桂花糕，油紙被體溫焐得有些發軟，隱約能聞到甜香。猶豫了片刻，他還是輕輕走上前，將糕點放在沈初見的門口，與小翠之前放的那塊并排擺著。

指尖快要碰到門板時，又猛地縮回，像是怕驚擾了里面的人。

“沈初見，”他對著門板，聲音低得只有自己能聽見，“糖糕……趁熱吃。”

說完，他轉身走向自己的房間，腳步放得極輕，像是怕驚醒了什么。

房內，沈初見攥著被子的手緊了緊。她聽見了他的聲音，也聽見了他離開的腳步聲，心里那股酸澀忽然混進了點說不清的甜，像被浸了蜜的桂花糕，黏黏糊糊的。

她悄悄挪到門邊，透過門縫往外看，只見兩塊桂花糕靜靜擺在地上，月光灑在上面，泛著溫柔的光。

沈初見的嘴角，忍不住悄悄向上彎了彎。

走廊，裴子瑜剛回到房間，就見清風鬼鬼祟祟地跟進來，手里還攥著個小布包。

“公子，你看我給你帶什么了？”清風獻寶似的打開布包，里面竟是些五顏六色的珠花，“這是剛才在樓下給小翠姑娘買糖糕時，見隔壁鋪子在賣的，你說……沈姑娘會不會喜歡？”

裴子瑜看著那些亮晶晶的珠花，眉頭皺得更緊：“胡鬧。”

“我沒胡鬧啊！”清風急了，“小翠說，姑娘家都喜歡這些。你送沈姑娘一支，她肯定就不生氣了。”

裴子瑜的指尖動了動，視線落在一支桃花形狀的珠花上，和沈初見鬢邊常戴的那朵蘭花紋的銀釵很像。

他沉默片刻，伸手拿過那支珠花，指尖觸到冰涼的珠串，竟有些發燙。

“公子，你要送去嗎？”清風眼睛一亮。

“不用。”裴子瑜把珠花揣進懷里，語氣依舊冷冰冰的。

清風撇了撇嘴，心里卻樂開了花，就知道公子口是心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