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1年底,一道新的密令如同冰冷的鐵鉗,夾斷了他在懷安的所有牽絆。組織命令:立即轉移,前往上海,建立新的秘密聯絡點,利用醫生身份作掩護。啟程前夜,劉安生獨自一人,在黑暗中來到慈幼院簡陋的院子里。
月光清冷地灑在熟睡的孩子們身上。他默默地、長久地凝視著那些小小的、在夢中咂嘴的臉龐,心中是無盡的悲涼與不甘。囡囡,你到底在哪里?爸爸(他在心底早已如此稱呼自己)要走了,去一個更遠的地方戰斗。但爸爸發誓,只要活著,就一定會找到你!他將身上最后幾塊銀元,鄭重地交給慈幼院唯一的老校工,聲音嘶啞地囑咐:“老哥,拜托了……若有一個年歲相仿、不知來歷的女娃……多留意……”老校工默默收下錢,渾濁的老眼里滿是理解和悲憫,用力點了點頭。
上海的霓虹燈影無法驅散劉安生心頭的陰霾。“安生診所”在法租界一條不那么起眼的弄堂里悄然開張。他依舊是那個醫術精湛、待人和氣的劉醫生。
不久,在組織的安排下,他與同樣肩負使命的地下黨員逸凡結為夫妻。逸凡沉靜、聰慧,是極好的掩護和助手。她深知丈夫心底那道深可見骨的傷痕,從不追問,只是用無言的體貼和共同的信仰支撐著他。多少個深夜,劉安生會從噩夢中驚醒,大汗淋漓,夢中是楊子訣別的眼神和囡囡撕心裂肺的哭聲。逸凡總會默默地遞上一杯溫水,握住他冰涼顫抖的手。
1935年冬天,一個寒風呼嘯的夜晚,在診所閣樓昏黃的燈光下,劉安生面對著墻上那面用紅布小心遮掩的、手繪的簡易黨旗。逸凡作為他的入黨介紹人,肅立在一旁。當劉安生舉起右手,一字一句念出那滾燙的誓詞時,眼前閃過的,是父親劉秉璋在油燈下研讀密信的佝僂背影,是楊子在柴堆后那不屈的眼神,是囡囡在襁褓中稚嫩的臉龐……“我志愿加入中國共產黨……”他的聲音低沉而堅定,每一個字都仿佛帶著血與火的重量。
這不是結束,而是以另一種方式,繼續楊子未竟的路,繼續尋找囡囡的希望。只是,隨著歲月流逝,隨著戰火蔓延大半個中國,那份渺茫的希望,如同風中之燭,越來越微弱,越來越飄搖。囡囡,成了他心底一個不敢觸碰、卻又永遠無法愈合的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