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征塵未洗
- 銘記烽火:醫者仁心鑄山河
- 續氣長跑
- 3392字
- 2025-07-06 11:06:30
1945年深秋的華北,空氣中依然殘留著勝利的硝煙味,卻也悄然彌漫開另一種緊張的氣息。蘇明遠電報中的警示,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漣漪不斷擴大。國民黨軍隊在美軍艦船的運輸下,正晝夜不停地開赴華北、華東、華南各大城市和交通要道,接收日偽投降的同時,更以“受降”之名,行搶占戰略要點、分割包圍解放區之實。摩擦與沖突,在“雙十協定”的墨跡未干之際,已如星火般在各地燃起。
延安的窯洞里,燈火徹夜長明。黨中央洞悉了蔣介石假和談、真備戰的陰謀,審時度勢,做出了具有戰略意義的重大決策:“向北發展,向南防御”。抽調精兵強將,以最快的速度,水陸并進,火速挺進東北!那里有日本關東軍遺留的龐大武器庫和工業基礎,更關乎中國革命的全局。
命令下達到林沐陽所在的醫療隊時,他正和陳婉如、趙鐵柱一起,為一批在反攻作戰中負傷、即將康復歸隊的戰士舉行簡單的歡送會。篝火旁,戰士們臉上洋溢著勝利的喜悅和對未來的憧憬。
“林隊長!陳護士長!趙班長!等俺們傷好了,回部隊多殺幾個反動派!”一個年輕戰士拍著胸脯說。
“對!絕不讓國民黨搶走咱們用血換來的勝利果實!”另一個戰士附和道。
就在這時,通訊員氣喘吁吁地跑來:“林隊長!緊急命令!上級決定,抽調我部醫療骨干,隨首批挺進東北的干部團和戰斗部隊,即刻出發!”
篝火旁瞬間安靜下來。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林沐陽身上。
東北!
這兩個字,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林沐陽的心上!十四年前沈陽城破的炮火、父親胸前的血花、家園淪陷的倉皇、流亡路上的血淚……所有被勝利喜悅暫時壓抑的慘痛記憶,如同潮水般洶涌回卷!他的手指下意識地摸向胸口,那里,父親染血的白袍和靜姝的筆記本,依舊緊貼著他的心跳。
“東北……”陳婉如輕聲重復,眼中也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她深知那片土地對丈夫意味著什么。
“嘿!去東北?好啊!”趙鐵柱猛地一拍大腿,眼中兇光畢露,“正好!去俺們老家!找那些狗漢奸、二鬼子算總賬!給靜姝妹子報仇!林隊長,婉如妹子,這回說啥也得帶上俺老趙!”
林沐陽深吸一口氣,壓下翻騰的心緒,目光掃過篝火旁一張張熟悉而堅毅的面孔,最終落在陳婉如和趙鐵柱身上。他挺直脊梁,聲音沉穩而堅定:“同志們!命令就是使命!東北,是我們十四年前丟失的國土,那里有我們千千萬萬飽受苦難的同胞!更有戰略全局的關鍵!我們醫療隊,是革命隊伍的一部分,黨指向哪里,我們就打到哪里!立刻準備,輕裝簡從,天亮前出發!”
沒有更多的話語,只有迅速的行動。篝火被熄滅,歡送會變成了緊急動員。林沐陽和陳婉如快速整理著必須攜帶的醫療器材、個人物品。陳婉如特意將靜姝的筆記本用油布仔細包好,放進林沐陽的行囊。
“婉如,此去東北,路途遙遠,兇險未知……”林沐陽看著妻子清瘦卻無比堅韌的臉龐,心中充滿不舍與擔憂。
陳婉如打斷他,握住他的手,眼神明亮而堅定:“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我們是同志,是戰友,更是夫妻。救死扶傷,并肩戰斗,這就是我們的路。別忘了,爸的遺愿,靜姝的理想,都在那片黑土地上等著我們去實現呢。”她輕輕拍了拍林沐陽的胸口,那里是白袍的位置。
挺進東北的征程,是一場與時間的賽跑,也是一場在敵人眼皮底下的冒險行軍。
他們混雜在龐大的干部團和戰斗部隊中,時而乘坐破舊的火車,在國民黨軍隊尚未完全控制的鐵路線上疾馳,窗外是迅速倒退的華北平原秋色;時而徒步跋涉,穿越崎嶇的山路和尚未解凍的河流;時而依靠地下黨和沿途群眾的掩護,在敵占區的小路間晝伏夜行。
林沐陽敏銳地感覺到氣氛的不同。沿途所見,許多剛被八路軍解放的城鎮,已經出現了佩戴“青天白日”帽徽的國民黨“接收大員”和先遣部隊。他們趾高氣揚,接收日偽資產,排擠甚至迫害曾堅持敵后抗戰的共產黨力量。一些地方還發生了小規模的武裝沖突。和平的表象下,暗流洶涌,危機四伏。
在穿越山海關時,望著那巍峨的城樓,林沐陽百感交集。十四年前,他是從這里倉惶南逃的亡國少年;十四年后,他是帶著革命信念和復仇意志歸來的戰士!關山依舊,山河已待重光!
歷經千辛萬苦,隊伍終于踏上了魂牽夢縈又飽含血淚的黑土地——東北。然而,眼前的景象,與想象中的“接收”和“光復”相去甚遠。
時值初冬,北風凜冽,呵氣成霜。廣袤的東北大地,剛從日寇十四年的鐵蹄下掙脫,滿目瘡痍。城市里,工廠大多被蘇軍拆走重要設備,陷入癱瘓;鄉村凋敝,匪患橫行;交通癱瘓,物資匱乏。更嚴峻的是,國民黨依靠美軍的海空優勢,正將全副美械裝備的精銳部隊源源不斷運抵沈陽、長春等大城市,氣焰囂張。
林沐陽所在的醫療隊,被分配到北滿一個靠近中蘇邊境、剛由東北民主聯軍控制的縣城。所謂的“醫院”,是一所被炮火損毀過半的偽滿縣立醫院舊址,窗戶大多破碎,用木板和草簾勉強遮擋寒風。沒有暖氣,室內溫度接近冰點。藥品器械比在關內時更加匱乏,連最基礎的消毒酒精和繃帶都難以保障。
第一個考驗來得猝不及防。一支在剿匪戰斗中遭遇伏擊的小分隊被送了回來,多名戰士負傷,其中兩人傷勢嚴重:一個腹部中彈,腸管外露,失血性休克;一個雙腿嚴重凍傷,皮膚發黑壞死。
“快!抬到手術室!生火!把所有能找到的熱水都燒上!”林沐陽嘶聲命令,聲音在冰冷的空氣中顯得格外急促。他口中的“手術室”,不過是清理出來的一個相對封閉的房間,中間一張破舊的鐵床權當手術臺。
沒有無影燈,只有幾盞搖晃的煤油燈,光線昏暗。陳婉如和僅有的兩名護士,用凍得發僵的手指,艱難地準備著簡陋的器械和用開水反復煮沸的紗布。寒氣無孔不入,手術器械冰冷刺骨,連消毒棉球都很快變得冰涼。
林沐陽戴上薄薄的橡膠手套(已有多處裂紋),觸碰到傷員冰冷的腹部皮膚,不禁打了個寒顫。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在昏暗搖曳的燈光下,他開始了艱難的手術。尋找彈孔,清理腹腔,處理破損的腸管……每一次呼吸都帶出白霧,手指因寒冷和高度緊張而僵硬,動作卻依然力求精準。汗水剛滲出額頭,瞬間變得冰涼。
處理完腹部重傷員,他立刻轉向那個凍傷的戰士。看著那雙發黑、腫脹、甚至開始流膿的腳,林沐陽的心沉了下去。凍傷程度太深,組織壞死已無法逆轉。
“林……林醫生……俺的腳……”年輕的戰士意識模糊,喃喃地問。
林沐陽蹲下身,握住戰士冰冷的手,聲音沉重而艱難:“同志……為了保住你的命……腿……可能保不住了……”
戰士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絕望,隨即被一種認命的麻木取代。他艱難地點點頭,閉上了眼睛,淚水無聲地滑落。
截肢!在這個冰窖般的“手術室”里,用著簡陋到極致的手術器械!林沐陽的心在滴血。他想起了父親在沈陽診所里,在相對完備的條件下救死扶傷的情景;想起了在延安、在太行,雖然艱苦但充滿希望的戰斗歲月。眼前的困境,讓他再次深切體會到“救國人”道路的艱難曲折!
手術在極其艱難的條件下完成。當林沐陽疲憊地走出手術室,寒風撲面而來,他忍不住劇烈地咳嗽起來。陳婉如立刻將一件破舊的軍大衣披在他身上,遞上一杯勉強溫熱的開水,眼中滿是心疼和憂慮。
“條件太差了……比我們想象的,還要難上百倍。”陳婉如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林沐陽望著灰蒙蒙的天空,感受著刺骨的寒意,目光卻穿過眼前的困境,變得無比深邃和堅定:“婉如,記得我們在太行山最困難的時候嗎?沒有藥,我們種草藥、訓‘土醫生’;沒有吃的,我們挖野菜、吃糠皮。現在,我們回到了東北!回到了我的家鄉!這里有十四年被奴役、渴望解放的父老鄉親!有我們自己的隊伍在戰斗!再大的困難,能比當年日寇的‘三光’政策更難嗎?”
他握緊了拳頭,仿佛要將這北疆的嚴寒捏碎:“國民黨想用美式裝備和嚴寒困死我們?做夢!我們是共產黨的隊伍,是在人民中扎根、在血火中淬煉出來的!沒有藥,我們自己想辦法!沒有器械,土法上馬!沒有條件,創造條件也要上!這東北的醫院,我們要把它建起來!這黑土地上的傷員和百姓,我們一定要守護好!這是我們的責任,更是我們對犧牲的親人、對這片土地許下的諾言!”
他的聲音并不高亢,卻帶著一種穿透寒風的力量,在寂靜的醫院廢墟中回蕩。陳婉如看著他眼中那簇在冰天雪地中依然熊熊燃燒的火焰,心中的憂慮漸漸被一種熟悉的、并肩戰斗的豪情所取代。她用力地點點頭:“嗯!我們一起!再難,也要把這‘醫院’撐起來!”
征塵未洗,新的、更加嚴酷的戰斗已在冰封的北疆打響。林沐陽知道,父親“救國人”的遺愿,靜姝為之犧牲的新中國夢想,將在這片曾淪陷、正等待復蘇的黑土地上,迎來最終的決戰。而他手中的手術刀,將再次成為刺向黑暗、守護光明的利刃!第三卷的故事,在凜冽的北風與不屈的誓言中,正式拉開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