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年輕的護士端著藥盤走了進來，臉上帶著職業性的溫和笑容：“林小姐？醒了嗎？感覺怎么樣？”

林溪的睫毛劇烈地顫抖了幾下，如同受驚的蝶翼。她艱難地、一點點地睜開眼睛，眼神先是茫然地聚焦在天花板上，然后才遲緩地、帶著巨大的恐懼和不安，轉向聲音的來源——護士。

那眼神里充滿了初醒的懵懂、對陌生環境的極度恐慌、以及重傷后的虛弱和痛苦。水汽迅速在她清澈的眼眸里凝聚，形成一層脆弱的水光，仿佛下一秒就要破碎滴落。她張了張嘴，似乎想說話，卻只發出一聲破碎沙啞的抽氣，干裂的嘴唇微微顫抖著。

“別怕，別怕，”護士連忙放下藥盤，走到床邊，聲音放得更柔，“這里是醫院，你很安全。你叫林溪對嗎？還記得發生了什么嗎？”

林溪的眼神更加茫然了，她用力地眨了眨眼，那層水光終于匯聚成淚珠，無聲地從眼角滑落，沒入鬢角的發絲里。她艱難地搖了搖頭，動作幅度很小，卻牽動了頸部的肌肉，讓她痛苦地蹙緊了眉頭，發出一聲壓抑的痛哼。

“頭……好痛……”她的聲音細若蚊蚋，帶著濃重的鼻音和無法抑制的顫抖，每一個字都像是耗盡了她所有的力氣，“我……我在哪里？……發生了什么？……我……我是誰？”最后三個字，充滿了巨大的、真實的恐懼和茫然，像一個被遺棄在陌生世界的幼獸。

護士眼中閃過一絲憐憫。腦震蕩后的短暫失憶并不罕見，尤其是遭受了如此劇烈的驚嚇和身體創傷之后。眼前這個女孩，看起來如此脆弱無助，那張酷似江家小姐的臉，此刻只顯得更加楚楚可憐。

“別急，林溪小姐，你頭部受了撞擊，有輕微腦震蕩，暫時想不起來是正常的，不要強迫自己。”護士耐心地安撫著，拿起水杯，插上吸管，小心翼翼地遞到林溪唇邊，“先喝點水，潤潤喉嚨。你叫林溪，昨天在城西那邊出了車禍，被人送來醫院的。別擔心，你的傷不重，好好休息就會慢慢想起來的。”

林溪順從地含住吸管，小口小口地啜飲著溫水。冰涼的水滋潤了干渴的喉嚨，也暫時掩蓋了她眼底深處那片冰冷的死寂。她喝得很慢，動作帶著一種小心翼翼的、惹人憐惜的笨拙。

就在這時，病房門口傳來一陣刻意放輕、卻依然帶著一絲急促的腳步聲，隨即是壓低的、充滿焦慮的交談聲。

“……周伯那邊怎么說？查到了嗎？那個林溪……她到底什么來歷？”是林婉芝的聲音，雖然極力控制，但那份深入骨髓的恐懼和急切依然無法完全掩飾。

“還在查！哪有那么快！”江宏志的聲音帶著明顯的不耐煩和壓抑的煩躁，“你能不能冷靜點！這里是醫院！你這樣失魂落魄的像什么樣子！要是讓沈家的人或者記者看到……”

“我冷靜？！我怎么冷靜！”林婉芝的聲音陡然拔高了一絲，又猛地壓下去，帶著一種神經質的顫抖，“那張臉……宏志，你看到了！那張臉……除了映雪，只有……只有那個女人的孩子才會……才會那么像！一定是她！是她陰魂不散！是她回來報復我們了！蘇晚的死……聿白的車禍……都是因為她！我們……”

“夠了！”江宏志猛地低喝一聲，聲音里充滿了暴怒的警告，“林婉芝！你給我閉嘴！再胡說八道一個字，信不信我現在就把你送走！什么那個女人？什么陰魂不散？我看你是被嚇瘋了！再敢提一個字，別怪我不念夫妻情分！”

門外的爭執聲戛然而止，只剩下林婉芝壓抑的、斷斷續續的抽泣聲。

病房內，護士顯然也聽到了外面的動靜，臉上閃過一絲尷尬和緊張，連忙放下水杯，對林溪露出一個安撫的笑容：“林小姐，你先休息，我就在外面，有事按鈴叫我。”她快步走了出去，輕輕帶上了門，顯然是想去阻止門外那對顯赫夫妻的爭吵，避免打擾到病人。

門關上的瞬間，病床上那個“虛弱無助”、“失憶茫然”的林溪，眼角的淚痕尚未干透，眼底深處那層脆弱的水光卻如同被寒風吹散的霧氣，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取而代之的，是比病房外夜色更濃稠的冰冷和嘲諷。

林婉芝的恐懼，已經超出了她的預期。那句“那個女人的孩子”和“陰魂不散”，如同黑暗中點燃的火把，清晰地照亮了通往真相的路徑，也暴露了他們內心最深的罪惡和恐懼。

她微微側過頭，目光投向緊閉的房門，仿佛能穿透厚重的門板，看到門外林婉芝那張因恐懼而扭曲的臉。一絲極其細微的、冰冷徹骨的弧度，在她蒼白干裂的唇角，極其緩慢地、如同毒蛇吐信般，無聲地勾起。

報復？

陰魂不散？

不，親愛的“媽媽”。

這僅僅是個開始。

你們加諸在蘇晚身上二十年的冷漠、欺騙、利用和最終的抹殺……

你們奪走的，不僅僅是一個身份，而是整整二十年被踐踏的人生和一條鮮活的生命……

我會讓你們，一點一點，親身體會。

體會被最珍視的一切，在眼前慢慢崩塌、腐爛的滋味。

體會……什么才是真正的，地獄。

林溪緩緩地、重新閉上了眼睛。將眼底翻涌的、足以焚毀一切的恨意，連同唇邊那抹冰冷的笑意，一同深深掩埋。只留下一個蒼白、脆弱、仿佛在睡夢中也被無邊恐懼纏繞的孤女側影。

窗外的霓虹光影，在她毫無血色的臉上明明滅滅，如同鬼魅無聲的窺探。醫院特有的死寂，在這間看似平靜的病房里，無聲地醞釀著即將到來的、更為猛烈的風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