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露,炊煙尚未散盡。李龍站在村口的土坡上,望著遠處剛剛翻新的田埂。昨日孩子們朗讀“我是中國人”的聲音仿佛還在耳邊回蕩,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心還殘留著揭牌時那塊木牌粗糙的觸感。
身后的草房里,紡織棚已經開始運作,布機吱呀作響,婦女們圍坐在一起,手中穿梭著細麻線。王大娘正彎腰整理一摞舊棉衣,時不時抬頭叮囑幾句:“這袖子得縫結實些,戰士們跑山路容易磨破。”
李龍轉身走下土坡,腳下的泥土帶著夜雨后的濕潤。他深吸一口氣,空氣中還混雜著柴火與青草的氣息。這種氣息曾讓他在無數個疲憊的夜晚感到安心,如今更是透出幾分久違的踏實。
突然,天邊傳來一陣低沉的嗡鳴。
起初沒人注意到,直到聲音越來越近,像是某種沉重的鐵器劃過空氣。李龍猛然抬頭,只見幾架黑影從云層中鉆出,機身漆著刺目的太陽旗,在陽光下泛起金屬冷光。
“敵機!”哨兵的聲音撕裂了清晨的寧靜。
剎那間,整個村莊陷入混亂。人們四散奔逃,有的抱著孩子往屋里躲,有的沖向屋后挖了一半的防空洞。紡織棚前的布機被撞翻,麻線撒了一地。
李龍猛地拔出駁殼槍,朝天連開兩槍,大聲喊道:“不要亂!快帶孩子進洞!”
話音未落,第一枚炸彈已落下。
轟——!
震耳欲聾的爆炸聲中,抗戰小學的屋頂瞬間塌陷,磚瓦飛濺,塵土飛揚。緊接著第二枚、第三枚接連炸響,火光沖天,濃煙滾滾,原本整潔的教室化為廢墟。
李龍被氣浪掀翻在地,右臂重重磕在一塊石板上,骨頭傳來一陣鈍痛。他咬牙翻身爬起,目光掃過四周,只見幾個孩子被炸倒在地上,血跡斑斑。
“小劉!”他嘶吼著沖向教學點方向。
幾名戰士已經趕到現場,正在將受傷的孩子和老師往外抬。一名年幼的孩子蜷縮在角落里,懷里緊緊抱著一本殘破的課本,臉上滿是灰燼與淚水。
李龍一把抱起孩子,將他交給趕來的衛生員,隨即回頭望向學校的方向。那里只剩下焦黑的墻壁和倒塌的梁柱,課桌碎成木片,黑板上的字跡早已模糊不清。
忽然,一聲微弱的呼救從廢墟中傳出。
“……書……別丟了書……”
李龍心頭一緊,循聲望去,只見王大娘倒在一堆瓦礫下,胸口滲出大片鮮血,臉色蒼白如紙。她的右手仍死死抓著一個布包,里面裝著幾本識字卡片和一本《國文》教材。
“王大娘!”李龍沖上前,蹲下身扶住她。
王大娘睜開眼,嘴唇微微顫動,“孩子們……書……”
“我在這兒呢。”李龍握住她的手,聲音哽咽,“你撐住,衛生員馬上來。”
可王大娘的眼神漸漸渙散,手指慢慢松開,最終無力地垂落在地。
李龍怔住了,手中的溫度一點點消失。他緩緩站起身,看著眼前的一切——學校沒了,紡織棚燒毀了,王大娘躺在血泊里,孩子的哭聲此起彼伏。
他握緊拳頭,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這時,趙山跑了過來,喘著粗氣:“敵人撤了,但破壞太嚴重了。”
李龍沒有說話,只是望向空中逐漸遠去的黑影。他的眼神變了,不再有昨日的溫和與希望,取而代之的是冰冷與憤怒。
“他們想燒掉我們的根。”他低聲說。
趙山皺眉,“我們怎么辦?”
李龍緩緩轉頭,看向仍在搶救傷員的戰士們,看向那些驚魂未定的百姓,看向那片曾經種下希望的土地。
“先救人。”他說,“然后,查清楚他們用的什么彈藥。”
不多時,偵察兵帶回了消息:日軍使用的是新式燃燒彈,威力極大,能迅速引燃大面積建筑。殘片上刻著“大阪兵工廠制”,顯然是有備而來。
李龍站在爆炸現場,手里捏著一塊燒焦的彈片,眉頭緊鎖。他從未見過如此精準而狠毒的打擊手段,這不是普通的轟炸,而是對根據地生存能力的全面摧毀。
“他們急了。”他喃喃道。
當天傍晚,李龍召集骨干開會。臨時指揮所設在村外一處隱蔽的窯洞里,墻上掛著的地圖已經被重新標注。
“敵人這次不是試探。”李龍環視眾人,“他們是想讓我們徹底失去重建的能力。”
有人低聲問:“那我們怎么辦?繼續建設?還是先避一避?”
李龍沉默片刻,隨后開口:“我們不能退。他們炸得了房子,炸不掉我們的心。”
他走到地圖前,指著幾個關鍵位置,“從明天開始,所有人分成三組——一組負責清理廢墟,準備重建;一組加強巡邏,防止敵人再次空襲;第三組,我要你們連夜出發,去周邊村子調查,看看有沒有其他目標遭到襲擊。”
趙山點頭,“明白。”
會議結束后,李龍獨自一人來到學校廢墟。夜風拂過,吹起地上的一角殘頁,上面寫著:“我是中國人”。
一個孩子悄悄走到他身邊,手里攥著半張識字卡片,眼里噙著淚。
“李隊長,我還想上學。”孩子輕聲說。
李龍蹲下身,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會有學上的。”
孩子點點頭,把卡片小心翼翼地放進衣兜。
李龍站起身,望向遠方的夜空。那里星光點點,卻掩蓋不了大地上的焦痕。
他緩緩閉上眼,腦海中浮現出王大娘最后的話:
“書……別丟了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