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奶奶的“神婆”工具箱
- 陰命十八年:我的閻羅人生體驗卡
- 老槐說
- 3921字
- 2025-07-05 09:31:20
自從那晚“鬼拍門”事件后,我陳平安在老鴰嶺的名聲,算是徹底坐實了“邪乎”倆字。村里人遠遠看見我媽抱著我出來曬太陽,那眼神,就跟看見什么不干凈的物件兒似的,躲得飛快。連村口最愛嚼舌根的老寡婦張婆子,都破天荒地閉了嘴,只是每次路過我家那扇被童子尿浸過、又貼了符紙、顏色變得斑駁怪異的大門時,會下意識地加快腳步,嘴里還念念叨叨。
我媽為此偷偷抹了好幾回眼淚,抱著我嘆氣:“我的平安啊,咱咋就這么招人嫌呢…”
我爸則悶頭抽煙,吧嗒吧嗒,煙霧繚繞里看不清表情。
只有我奶奶,該吃吃,該喝喝,罵起人來依舊中氣十足,仿佛那晚差點被“撞客”破門而入的不是她家。她甚至把那晚立下“汗馬功勞”、糊過門縫的童子尿尿芥子,洗都沒洗(或者說根本洗不掉那味兒了),就大喇喇地晾在院子里的晾衣繩上,黃褐色的印記在冬日的慘白陽光下格外顯眼,迎風招展,像一面宣告勝利的、味道獨特的旗幟。
“晾著!讓那些不長眼的東西聞聞味兒!看還敢不敢來!”奶奶叉著腰,對著空蕩蕩的院子吼了一嗓子,也不知道是吼給誰聽的。
日子似乎又回到了表面上的平靜。只是我眉心的那顆血痣,顏色似乎更深了些,像一顆凝固的、永遠新鮮的血珠。而我,這個當事人,在經歷了滿月夜的“鬼笑”風波后,大部分時間除了吃奶睡覺,就是瞪著烏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打量這個對我來說還十分新奇又處處透著點“不對勁”的世界。
這天午后,難得的暖陽透過糊著舊報紙的窗戶格子,在炕席上投下幾塊模糊的光斑。我媽把我裹得像個棉球,放在炕上自己玩(主要是啃手指頭)。奶奶則盤腿坐在炕桌另一邊,搗鼓著一個東西。
那是一個箱子。
一個看著就很有年頭的箱子。
箱子不大,也就比裝針線笸籮的盒子大上一圈,材質像是某種深色的硬木,邊角包著磨損得發亮的黃銅皮。箱子表面沒上漆,露出木頭本身的紋理,被歲月和無數次的手掌摩挲浸潤出一種溫潤又沉甸的光澤。箱子正面掛著一把小小的、造型古舊的銅鎖。
這箱子我見過幾次,平時都被奶奶寶貝似的塞在她那口掉漆的大紅柜子最深處,用幾件壓箱底的舊棉襖蓋著。今天,它被鄭重其事地請了出來,端端正正擺在炕桌上。
奶奶的神情很專注,甚至帶著點罕見的…莊重?她小心翼翼地從懷里摸出一把同樣小巧、同樣古舊的黃銅鑰匙,“咔噠”一聲,打開了那把銅鎖。
箱子蓋掀開的瞬間,一股難以形容的、混合著木頭陳味、藥草清香、金屬銹氣、還有一點點類似廟里香火味的復雜氣息,撲面而來。
我的小鼻子嗅了嗅,下意識地停下了啃手指的動作,黑眼珠好奇地轉向那個神秘的箱子。連坐在炕梢納鞋底的我媽,也忍不住抬頭看了過來。
箱子里面的東西,擺放得整整齊齊,卻又透著一股子說不出的“怪異”。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把劍。不是真劍,比真劍短小得多,大約一尺來長。劍身由一串暗沉沉、邊緣磨得圓潤的古銅錢組成,用堅韌的紅繩緊密地編織串聯在一起,形成一個扁平的劍形。劍柄部分則包裹著一圈磨得油亮的黑色皮革。正是那晚沾了我的童子尿、又被奶奶用來“劈”散門外鬼嚎的銅錢劍!此刻它靜靜地躺在鋪著紅絨布(顏色已經發暗)的凹槽里,銅錢表面黯淡無光,但仔細看,似乎有幾枚錢幣上那模糊的“XX通寶”字跡邊緣,隱隱透著一絲極淡的金線——那大概就是我那泡童子尿的“功勞”了。
奶奶伸出粗糙的手指,極其輕柔地撫過那些冰涼的銅錢,眼神像是在看一個老伙計。她低聲嘟囔了一句:“老伙計,那天多虧了你…還有那小崽子的‘及時雨’。”
緊接著,銅錢劍旁邊,躺著一把木劍。這把劍更長些,大概三尺左右,通體呈現一種溫潤的深紅色,木紋細膩流暢。劍身沒有開刃,打磨得十分光滑,只在劍尖位置,似乎用某種銳器刻著一個極其復雜、歪歪扭扭的符文。這木劍散發著一股淡淡的、干燥的、帶著點辛辣的木頭香氣,聞著讓人精神一振。
“這是桃木的,”奶奶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給我這個“聽眾”解釋,“百年老桃樹的樹心做的,專打邪祟!可惜年頭久了,有點受潮,劍尖那符文的朱砂都淡了…”她拿起桃木劍掂量了一下,又不滿地撇撇嘴,“嘖,好像還長了點霉點子?回頭得曬曬。”
桃木劍旁邊,是一個用油紙仔細包著的、巴掌大的小紙包。奶奶小心翼翼地打開,里面是半包粉末。那粉末顏色鮮紅得刺眼,比過年貼的對聯還要紅,細看里面還夾雜著點點微小的金色碎屑。一股濃烈到有些嗆鼻子的、混合著礦石和某種奇特香料的味道瞬間彌漫開來。
“朱砂粉,好東西!畫符、點睛、破邪都指著它呢!”奶奶捻起一小撮,在指尖搓了搓,紅色的粉末沾在她粗糙的皮膚上,格外顯眼。“就是這玩意兒金貴,供銷社都買不著好的,這點兒還是我當年用三斤上好的煙葉子跟一個游方的老道換的。”她說著,還特意把那沾了朱砂的手指頭在我眼前晃了晃。那鮮紅的顏色刺激著我的眼睛,我忍不住打了個小小的噴嚏。
朱砂粉旁邊,是一疊裁剪得整整齊齊的黃紙。那紙的顏色不是普通的土黃,而是一種更沉、更暗、仿佛浸染了歲月和香火的姜黃色。紙張的質地也顯得格外柔韌粗糙,上面隱約能看到細密的纖維紋路。這些就是奶奶用來畫符的“符紙”。
在符紙旁邊,還有一支毛筆。但這毛筆的筆桿黑黢黢的,像是某種沉水的木頭,筆頭的毛則呈現出一種奇特的暗紫色,根根挺立,看著就不像是普通的羊毛或者狼毫。
“兔子的尾巴毛加上黑狗頸子上的幾撮硬毛混著做的,”奶奶拿起那支筆,在空中虛虛畫了兩下,“畫符講究個‘精氣神’,筆也得帶點煞氣,不然鎮不?。 ?
箱子再往里,放著幾個零碎的小玩意兒。一個用紅繩系著的、尖銳發黃的東西,像是某種犬科動物的獠牙,頂端還帶著一點深褐色的沁色(我媽后來悄悄告訴我,那是黑狗牙,辟邪的)。一個巴掌大小、扁扁的銅制羅盤,上面的指針是根細細的磁針,刻度和符號密密麻麻,看得人眼暈。還有一個用紅布包著的小布囊,鼓鼓囊囊,不知道里面裝了什么。
最讓我好奇的,是箱子角落里的一個小瓶子。那瓶子是深棕色的玻璃做的,瓶口塞著一個軟木塞。瓶子不大,里面似乎裝著半瓶液體,在昏暗的光線下呈現出一種粘稠的、近乎黑色的質感。最奇怪的是,瓶身上沒有任何標簽,也看不出里面是什么。
我努力地伸長小脖子,想看得更清楚些。就在這時,我的目光無意中掃過那個打開的箱子內部——不是看那些物件,而是箱子本身的內壁。
那深色的木頭內壁上,靠近銅錢劍和桃木劍的位置,似乎…刻著一些東西?
不是花紋,也不是文字。那是一些極其扭曲、細密的劃痕,深淺不一,雜亂無章地交織在一起,像是被無數指甲瘋狂抓撓過留下的痕跡!有些地方,那劃痕的顏色似乎比周圍的木頭更深,呈現出一種近乎干涸血跡般的暗褐色!
一股難以言喻的寒意,毫無征兆地從我小小的脊梁骨竄了上來!明明是大白天,明明奶奶就在旁邊,可看著那些詭異的抓痕,我莫名地感到一種巨大的恐懼和…悲傷?仿佛能聽到無數絕望的嘶吼和指甲刮擦木頭的刺耳聲音在腦海里回蕩!
“哇——!”我毫無預兆地放聲大哭起來,小胳膊小腿拼命亂蹬,像是要逃離什么可怕的東西。
“哎呦,小祖宗!又咋了?”我媽嚇了一跳,趕緊放下鞋底子過來抱我。
奶奶也詫異地轉過頭。她順著我驚恐的視線,看向箱子內壁那些刻痕,眉頭瞬間皺了起來,眼神變得銳利如刀。
“哼!年頭久了,總有些不甘心的東西留下點‘念想’?!蹦棠汤浜咭宦?,伸手“啪”地一下把箱子蓋合上了!那股子復雜的味道和箱內壁的刻痕瞬間被隔絕。
說來也怪,箱子一合上,我那種沒來由的、巨大的恐懼感就像潮水般退去了,只剩下委屈的抽噎。
奶奶把那個小銅鎖重新鎖好,手指摩挲著冰冷的鎖身,沉默了幾秒鐘。然后,她抬頭,看向被我媽哄著、還在抽抽搭搭的我,眼神復雜。
“平安啊,”奶奶的聲音難得地放緩了些,帶著一種奇異的沙啞,“看見了吧?這就是奶奶吃飯的家伙什兒。看著不起眼,可每一樣,都沾過‘臟東西’的血,壓過‘好兄弟’的魂?!?
她拍了拍那硬木箱子,發出沉悶的響聲。
“這箱子,叫‘百寶匣’。裝的不是金銀,是保命的手段,是跟那些玩意兒打交道的本錢。你命里帶陰,八字弱,這些東西,以后…都得認,都得懂!”
我媽抱著我的手緊了緊,臉上露出擔憂:“媽,平安還這么小…”
“小?”奶奶眼一瞪,“小才要早認!你以為那些東西會等他長大?滿月夜就敢拍門的玩意兒,你跟它講道理?”她頓了頓,看著我被淚水糊了一臉的小模樣,又哼了一聲,“哭!就知道哭!有哭的力氣,不如多看看,多記記!等你再大點,能走穩當了,奶奶教你認這匣子里的每一樣東西,教你它們怎么用!”
她說著,把那沉甸甸的“百寶匣”抱起來,重新塞回大紅柜子的深處,用舊棉襖仔細蓋好。鎖好柜門,她才轉過身,走到炕邊,伸出那根剛才捻過朱砂、還帶著淡淡紅痕的手指,不輕不重地點了一下我的腦門,正好點在那顆血痣上。
“記住了,小兔崽子,以后少拿你的爪子瞎摸這匣子!這里頭的東西,有些脾氣可不好,??四氵@種小嫩苗!”她故意板著臉嚇唬我。
我被她一點,又聞到那指尖淡淡的朱砂味和煙油味混合的奇特氣息,下意識地縮了縮小腦袋,打了個哭嗝,淚汪汪地看著她。
奶奶看著我那慫樣,繃緊的臉皮子終于沒忍住,嘴角往上扯了扯,露出一絲極其罕見的、幾乎可以稱之為“笑”的弧度。
“慫樣!”她罵了一句,轉身趿拉著鞋去外屋做飯了。
我媽抱著我,輕輕拍著我的背,看著柜子的方向,又低頭看看我眉心的紅痣,幽幽嘆了口氣。
屋子里,只剩下灶膛里柴火燃燒的噼啪聲,還有那若有若無、仿佛從柜子深處木頭紋理里滲出來的、混合著朱砂、銅銹和一絲難以言喻的陳舊鐵腥氣的復雜味道。
我吸了吸鼻子,那味道里,似乎還殘留著剛才看到箱子內壁抓痕時感受到的、那股冰冷刺骨的絕望和瘋狂。小小的心里,第一次模模糊糊地意識到:奶奶那個“神婆”的木頭匣子,裝著的不是什么好玩的玩具,而是…一個冰冷、沉重、帶著血腥氣和無數鬼哭狼嚎的世界。
而我陳平安,好像生下來,就注定要和這個世界打交道了。這個認知,讓我連奶都不想吃了,只想找個暖和的地方,把自己埋起來。
窗外的陽光,似乎也暗淡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