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少夫人。”

柳婉柔徹底噤聲，手中的雞毛撣子“啪嗒”一聲掉在地上。

她抬頭望去，只見門口站著一位身形瘦高的中年婦人，正是國公夫人身邊的心腹劉媽媽。

“大夫人吩咐，請二少夫人即刻移步佛堂。”

劉媽媽的聲音不高，卻滿含著不容違逆的力量，

“還請您盡快動身。”

“不……這不可能！我母親絕不會這樣對我！”

柳婉柔的聲音陡然失了底氣，帶著哭腔，

“定……定是遭了賊！有人偷了我的嫁妝！”

門口閃進(jìn)來兩名身材壯實的仆婦，不由分說，一左一右架起兀自辯解的柳婉柔。

不多時，冰冷的佛堂青磚上，便只剩下柳婉柔跪伏的身影，她攥著筆，低聲嗚咽。

劉媽媽輕手輕腳地進(jìn)到國公夫人靜養(yǎng)的內(nèi)室。

國公夫人靠坐在紫檀木榻上，雙眼緊閉，臉色陰沉得發(fā)青。大少夫人侍立身后，纖纖玉指輕柔地為她按壓著太陽穴。

下方坐著吃茶的蕭思淼眼尖，瞥見劉媽媽，語氣里的譏諷毫不掩飾，問道：

“劉媽媽回來啦，我這剛進(jìn)門的嫂子，是怎么個說法？”

劉媽媽徑直走到國公夫人榻前跪下，輕巧地拿起小銀錘，瞄著她的臉色，力道均勻地敲打著國公夫人的小腿，畢恭畢敬地回應(yīng)道：

“聽二少夫人的意思，是一口咬定嫁妝被人盜了。”

國公夫人一腳狠狠踹開腿邊銀錘，力道之大，讓劉媽媽一個趔趄。

似是還不解氣，一把推翻小幾，茶盞滾落一地，她冷聲嗤道：

“盜了？！她意思是我偌大的國公府里，竟出了賊！專偷她那點破銅爛鐵不成？！”

她臉色更難看，胸口劇烈起伏著，回想今日受的恥辱，一口銀牙險些咬碎。

早間柳婉柔不僅獨自前來敬茶，劉媽媽拿來的圓帕上竟也是雪白一片。

有心教導(dǎo)她，只是讓多端了一會兒茶杯。卻反被那個老不死的老夫人當(dāng)眾訓(xùn)斥教子無方、治家不嚴(yán)！

她堂堂國公夫人，人到中年竟還要被婆母如此當(dāng)眾下臉！

可偏偏這口氣尚未咽下，二房那位出身顯貴的嘉誠郡主，在旁邊不陰不陽地煽風(fēng)點火：

“大嫂可別生氣，你家這可娶了個寶貝金疙瘩回來呢，看那天入府的嫁妝，隊伍足足從街頭排到街尾，您清點嫁妝時，也帶我們?nèi)ラ_開眼啊。”

國公夫人滿心窩火，可想到她的宗室身份，到嘴邊的斥責(zé)只得硬生生咽了回去，憋屈得臉色發(fā)青。

平日里說一不二的人，吃了一早上的啞巴虧，氣的茶杯都拿不穩(wěn)，但是想著柳婉柔好歹是清平侯府的嫡女，那嫁妝單子上的的豐厚體面總歸能扳回一城。

請完安，一幫人浩浩蕩蕩地跟著她前去核對嫁妝入庫。

一進(jìn)院門，她看著紅布下成色不佳的箱子，心“咯噔”一下就沉到了底。

正想把人都哄出去，偏偏平日極有眼色的劉媽媽卻犯了蠢，竟然直接命人開箱，還照著那份華麗的嫁妝單子高聲唱和起來：

“織金妝花羅綢十五匹——”

“云霞緞十匹——”

“赤金累絲鑲寶如意一雙——”

可當(dāng)箱子真正打開時，唱和的聲音卻像漏了氣的風(fēng)箱，越來越低，越來越虛。

劉媽媽額頭開始滲出冷汗。她已經(jīng)連開了三口箱子，無一例外，都是表面上撐著一層像樣的東西，下面填充壓底的，盡是些廉價貨色。

劉媽媽悔得腸子都青了，恨不能抽自己兩個嘴巴，可此刻徹底騎虎難下了。

然而嘉誠郡主豈能放過這好戲？

她蓮步輕移湊到近前，指著一匹顏色發(fā)暗的素錦，故意拔高了聲調(diào)，語帶夸張地驚呼：

“呀！清平侯府果然不愧是清貴門第！這嫁女兒都不落俗套，講究個返璞歸真！瞧瞧，多樸素的料子，哎呀，這還有小銀飾呢！”

捂嘴故作嬌俏地笑了幾聲，

“大嫂不繼續(xù)看了啊？別到時候連聘禮的數(shù)都沒給咱還回來。”

柳婉柔呆立當(dāng)場，似乎不敢相信眼前的狀況。

國公夫人感覺自己太陽穴突突亂跳，齒縫間擠出幾個字：

“不勞嘉誠郡主操心了……”

嘉誠郡主卻像沒聽見，轉(zhuǎn)頭對身邊一個精干的老嬤嬤使了個眼色：

“大嫂別見外了，我們這是為你分憂呢。我聽聞清平侯府柳夫人可是經(jīng)營的一把好手，鋪子年收無數(shù)，大嫂還不給我們見識一下。”

那老嬤嬤動作奇快，不等國公夫人這邊阻攔，身形一閃，手已經(jīng)伸進(jìn)另一口敞開半截的箱子。再抽出來時，捏著幾張薄薄的契紙。

“城西鋪子兩間，良田十……十，十畝？”

話音落下，整個院落死一般的寂靜。在場之人皆瞠目結(jié)舌，無人見過這般不顧體面的陪嫁。

國公夫人只覺一股熱氣直沖頭頂！當(dāng)初給清平侯府的聘禮，光真金白銀就抬了兩萬兩！柳家人竟敢拿這些破爛來敷衍？

她險些控制不住面上表情，森寒的目光刮向身旁面無人色的柳婉柔。

“母……母親！我的嫁妝明明與單子上無二……定是、定是有人行竊！”

柳婉柔聲音發(fā)顫，語無倫次。眼見情勢如山崩無法挽回，她雙眼飛快一閉，身體便如一灘爛泥般軟軟朝身旁的丫鬟倒去，意圖用昏厥蒙混過關(guān)。

國公夫人眼見她這作態(tài)，那股強(qiáng)行壓抑的火氣猛地竄上！

此刻，又忽的想起了蕭宸那個潑皮，他大鬧國公府非要求娶柳婉柔，逼得她只能退了原本和娘家侄女訂下的親事，前往清平侯府提親，新仇舊恨齊齊涌上心頭！

她兩步跨到柳婉柔身前，幾步上前，親自上前狠狠摁住柳婉柔人中，皮肉深深凹陷。

國公夫人俯身湊近柳婉柔慘白驚慌的臉，用只有兩人能聽清的聲音，字字冰冷：

“今日你侍奉主母不恭，當(dāng)眾失儀，損及國公府體統(tǒng)。即刻起，入佛堂跪抄家訓(xùn)二十遍！

最終她還是撐起了個勉強(qiáng)的笑，送走了眾人。

想到這，她抬手扒開大少夫人的手，看著下手戰(zhàn)戰(zhàn)兢兢跪在碎瓷片上的劉媽媽，命令道：

“你去盯著她，少抄一字都不行。”

又惡狠狠的補(bǔ)了句，

“門給我守好了，不許讓那個潑皮進(jìn)去，也不許人給她送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