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妙對著衛生間的鏡子翻了個白眼,老爸的聲音還在耳邊回蕩:
“你都二十八了,王阿姨介紹的這個小伙子條件多好,在稅務局工作,有房有車,你呀,要好好珍惜,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你在別人眼里,等于不學無術,要好好對待。”
她機械地往臉上拍著粉底,動作粗暴得像在刷墻。
“妙妙,穿那件粉色的連衣裙!”父親的聲音穿透房門。
“知道了。”
她拖長聲調應著,手指卻劃過衣架,故意挑了件灰藍色的襯衫裙——既不算太隨意,又明確表達著她的不情愿。
裙擺下方露出她昨天新貼的刺青,一個蟾蜍藏在腳踝處,父親還沒發現。
餐桌上擺著比平時豐盛的午餐,母親特意做了紅燒魚,說是相親前吃魚能討個“如魚得水”的好彩頭。
林清妙扒拉了兩口飯,魚腥味讓她胃部抽搐。
“我吃飽了。”
她放下碗筷,碗里的米飯還剩大半。
“就吃這么點?”父親皺眉!
“人家小伙子剛入職,工資不高,你別留著肚子吃別人的,讓對方看不起,再多吃點。”
“爸,約會地點在縣里,開車二十多分鐘,停車也會耽擱一些時間,我不能遲到,要不,你再給我批一些零花錢?”
“這個男生愿意和你交往,我就給你增加零花錢。”
“行,老爸到時可不許反悔。”
林清妙抓起鑰匙,逃也似地沖出家門。
七月的陽光像一盆熱水澆在頭頂,她瞇起眼睛,快步走向她那輛二手迷你Cooper,車身貼著她最喜歡的樂隊貼紙,已經被太陽曬得卷邊。
車門關上的瞬間,林清妙長舒一口氣,狹小的車廂是她為數不多能完全掌控的空間。
她調大音樂音量,搖滾樂震得方向盤微微發顫。
后視鏡里,父親還站在門口張望,她假裝沒看見,猛地踩下油門。
導航顯示到“幸運一整天“咖啡廳還有三十分鐘車程。
林清妙盤算著要不要直接放對方鴿子,去商場逛一圈再回家,就說沒看上。
但想到父親可能會親自打電話去問介紹人,她還是不情愿地打了轉向燈。
紅燈亮起,她停下車,手指無意識地敲擊方向盤。
手機震動,父親發來微信:
「別忘了人家姓陳,穿白襯衫,桌上會放一本《經濟學原理》當暗號」。
林清妙嗤笑一聲,把手機扔到副駕駛座上。
這種老套的相親把戲,簡直像是從上個世紀穿越來的。
咖啡廳的招牌越來越近,粉色的霓虹燈在白天也亮得刺眼。
林清妙在路邊停好車,對著后視鏡最后檢查了一下自己——頭發因為開車窗被風吹得有點亂,口紅也在喝水時蹭掉了一些。
她猶豫了一下,最終沒補妝,只是隨意用手捋了捋頭發。
“就這樣吧,又是一場無疾而終的相親!”
她自言自語,推開車門,熱浪撲面而來,像是要把人推回空調車里。
林清妙深吸一口氣,拎著包向咖啡廳走去,腳步沉重得像灌了鉛。
玻璃門上倒映出她的身影——一個滿臉寫著“被迫營業”的年輕女性,穿著不合心意的裙子,去赴一場她根本不期待的約會。
推門前,她最后看了一眼手機,閨蜜發來消息:
“怎么樣,又去當孝女了?”
林清妙苦笑一下,回復了一個翻白眼的表情,然后把手機調成靜音。
她知道接下來的兩小時將會是漫長的煎熬,而這一切,僅僅因為父親認為“女孩子過了二十五就該抓緊了。”
咖啡廳的門在她面前自動滑開,冷氣夾雜著咖啡香和甜膩的蛋糕味涌出來。
林清妙站在門口瞇起眼睛適應昏暗的光線,開始搜尋那個穿白襯衫、面前放著《經濟學原理》的陌生男人。
“幸運一整天”咖啡廳的冷氣開得太足,林清妙一進門就打了個寒顫。
她故意遲到了十多分鐘,卻發現預定的靠窗座位還空著,那個穿白襯衫的公務員居然比她還晚。
“美女你好,幾位?”服務員迎上來。
“我找人。”
林清妙晃了晃手機,徑直走向窗邊的位置。
桌上果然放著一本《經濟學原理》,書脊嶄新得像剛拆封,她撇撇嘴,把書推到一邊,自己先坐了下來。
玻璃窗映出她的樣子:亂蓬蓬的短發,沒涂勻的口紅,灰藍襯衫裙下露出破洞牛仔褲的邊。
這身刻意的邋遢打扮是對這場相親的無聲抗議。
“請問是林小姐嗎?”一個聲音從頭頂傳來。
林清妙抬頭,看見一個穿熨燙得沒有一絲褶皺的白襯衫的男人站在桌前,平頭,黑框眼鏡,左手腕上戴著運動手環,右手提著公文包。
他嘴角扯出一個標準的禮貌微笑,露出八顆牙齒。
“陳志偉?”
林清妙沒起身,只是把腿從對面的椅子上收回來。
“坐吧。”
陳志偉看了眼手表:
“抱歉遲到了兩分鐘,局里臨時有個文件要處理。”
他把公文包放在旁邊的座位上,動作精準得像在擺放辦公用品。
服務員遞來菜單,林清妙直接翻到酒水頁:“我要莫吉托。”
“抱歉,我下午還要上班。”陳志偉微微皺眉,“不如試試他們的招牌拿鐵?應該也不錯。”
“那就冰美式。”
林清妙合上菜單。
“咖啡因會影響晚上睡眠質量。”陳志偉推了推眼鏡,“鮮榨果汁怎么樣?維生素C含量...”
“哎呀!隨便吧,年紀輕輕嘮嘮叨叨。”
林清妙把菜單扔到桌上,金屬菜單夾撞在玻璃桌面發出清脆的響聲。
陳志偉的手腕明顯抖了一下。
等飲料的空隙,陳志偉開始了標準流程的自我介紹:
“我在縣稅務局工作快一年了,目前月薪二千二,別看我工資低,我去年剛在新區買了...“
“我沒工作,沒收入,目前啃老。”林清妙突然打斷他,“自由職業,接點私活,上個月收入...”她故意停頓,“好像是負的,花唄還欠著三千。”
陳志偉的表情凝固了。
林清妙看見他喉結滾動了一下,眼鏡片后的眼睛快速眨動,像是在心算她可能欠繳的社保費用。
“自由職業...也不錯。”陳志偉最終擠出一句標準答案,“就是五險一金要自己交,按靈活就業人員算的話,養老保險每月最低檔是...“
服務員適時地送來飲料,打斷了這場即將演變成社保政策宣講的對話。
林清妙的橙汁杯沿插著小紙傘,陳志偉面前是杯溫熱的紅棗枸杞茶。
“你不喝咖啡?”林清妙挑眉。
“中樞神經興奮劑對身體不好。”陳志偉抿了口茶,“林小姐平時都做什么私活。”
“叫我清妙就行。”她攪動著吸管,紙傘轉得像螺旋槳,“算命,閣下要不要來一單。”
“你可真會開玩笑,你父親說你在準備考公務員考試?”
林清妙差點被橙汁嗆到:“他這么跟你說的?”她放下杯子,“我考了三年,行測從來沒超過50分。”
陳志偉眼鏡片后的眼睛瞪大了:“其實備考有技巧的,我當年...”
“我不想考了。”林清妙直視他,“我也有在和閨蜜做紋身設計,雖然現在賺得少。”她故意露出腳踝的蟾蜍刺青,看著陳志偉的目光像被燙到一樣迅速移開。
沉默像滴在紙巾上的咖啡漬,在兩人之間蔓延。
“你對未來有什么規劃?”陳志偉終于打破沉默,用的是面試官的語氣。
林清妙望向窗外,一個穿洞洞鞋的小女孩正把冰淇淋蹭到母親裙子上,母親慌忙擦拭的樣子讓她想起自己小時候闖禍的場景。
“活著就行。”她轉回頭,發現陳志偉的運動手環正閃爍著心率過快的提示光。
陳志偉清了清嗓子:“我是說,你不對自己的人生負責嗎?”
“叮”——林清妙的手機響了。她看了眼屏幕,突然站起來:“抱歉,我朋友出車禍了,我得去醫院。”
“嚴重嗎?需要我幫你打車嗎?”
“不用!”林清妙抓過包,“你結賬吧,麻煩你了!”她快步走向門口,聽見身后陳志偉著急地喊:“好!”
推開咖啡廳門的瞬間,熱浪像老朋友一樣擁抱了她。
林清妙深吸一口氣,掏出手機給閨蜜發語音:“對,又逃了一個,這次是個會呼吸的《公務員考試指南》”
她鉆進迷你車,把空調開到最大,搖滾樂轟然響起。
陳志偉拍打車窗,林清妙滿臉疑惑的搖下車玻璃。
“你朋友被送到了哪個醫院?”
“縣醫院,怎么了?”
“麻煩打開車門,順路載我一程,我要去醫院看一位領導。”
陳志偉從車前走到副駕座位,一氣呵成地坐了下來。
林清妙內心正在罵自己找的借口如此拙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