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院后墻的角落,堆積如山的廢棄藥渣散發(fā)著腐壞與焦糊混合的刺鼻氣味。幾只蒼蠅嗡嗡地盤旋,貪婪地嗅著殘余的微薄藥性。
蕭陽蹲在陰影里,如同一尊沉默的石像。他無視了惡臭與骯臟,手指精準(zhǔn)而快速地翻動著黑褐色的渣滓。指尖偶爾停頓,捻起一片暗紅色的赤血藤纖維碎屑,或是一小截斷裂的寒髓草根須。這些被丹房判定為毫無價值的殘渣,是他維系修煉、緩解《太古吞天訣》反噬的救命稻草。
每一次吞噬陰寒屬性的藥材或靈氣,經(jīng)脈如同被無數(shù)冰針穿刺,積攢的寒毒如同跗骨之蛆。唯有這些蘊(yùn)含微弱陽性藥力的殘渣,被他吞噬后,才能帶來一絲短暫的、灼燒般的暖意,勉強(qiáng)中和那股深入骨髓的冰冷反噬。
“完整的赤血藤…完整的寒髓草…”蕭陽的目光掃過藥渣中那些徹底失去光澤和活力的殘片,指甲無意識地掐進(jìn)掌心。他知道完整的藥材能帶來更好的調(diào)和效果,但丹房在三長老蕭厲之父的把控下如同鐵桶,連最低等的藥草都不會流落到西院。這些殘渣,已是蕭墨長老能暗中周旋的極限。
他小心翼翼地將今日挑出的幾片有價值的殘渣收進(jìn)一個洗得發(fā)白的粗布袋中,那是他唯一的“藥庫”。袋子里,赤血藤的紅幾乎被褐色的污泥掩蓋,寒髓草根須也干枯蜷縮。
“嘖嘖嘖,看看這是誰啊?我們尊貴的‘前家主之子’,蕭家未來的‘頂梁柱’,怎么在這兒刨垃圾堆?”一個尖銳刻薄、帶著濃濃戲謔的聲音,如同冰冷的毒蛇,猝然鉆入蕭陽的耳中。
蕭陽動作猛地一僵,緩緩抬起頭。逆著西院高墻外透入的微光,他看到蕭厲那張寫滿惡意的臉。兩年過去,蕭厲的身形更加壯碩,錦衣華服,腰間象征玄階冰晶狼武魂的玉佩在昏暗光線下閃著森森寒光。他身后跟著三個氣息不弱的跟班,如同嗅到腐肉的鬣狗,眼神充滿嘲弄。
蕭厲緩步走來,淬體四重的靈力威壓毫不掩飾地擴(kuò)散開來,如同沉重的磨盤碾向蕭陽。蕭陽只覺得呼吸一窒,身體仿佛被無形的寒氣凍結(jié)。他淬體一重的微弱氣息,在這股力量面前渺小如塵埃。
“怎么?蕭大少爺窮得揭不開鍋了?還是你爹那身病骨,需要撿這些丹房都不要的爛泥巴來續(xù)命?”蕭厲一腳踢翻了蕭陽剛剛整理好的半筐藥渣,黑褐色的殘渣混著泥水濺了蕭陽一身一臉。
冰涼的污泥順著額角滑落,蕭陽沒有擦拭,只是沉默地看著散落一地、被污水浸透的藥渣。那些他辛苦挑揀出的、帶著微弱陽性力量的赤血藤碎片,此刻正被蕭厲的靴子隨意地碾踩著。
屈辱如同毒火灼燒著五臟六腑,但蕭陽的手指卻在身側(cè)死死攥緊,指節(jié)因為過度用力而失去血色。他不能動。淬體一重對四重,動手就是自取其辱,會給蕭厲甚至整個長老會徹底打壓、搜查西院的借口!父親重傷的秘密,青銅殘片,《太古吞天訣》……任何一樣暴露,都是滅頂之災(zāi)!
“啞巴了?”蕭厲見他不反抗,愈發(fā)囂張,故意用靴尖挑起一塊沾滿污泥的赤血藤碎片,精準(zhǔn)地甩在蕭陽胸前,“撿啊!接著撿你的寶貝垃圾??!看看能不能把你爹從棺材里拽出來,能不能把你那條爛泥鰍武魂喂大一點?黃階下品?哈哈哈,真是給我們蕭家長臉!”
刺耳的嘲笑如同鋼針扎進(jìn)心臟。蕭陽的身體繃緊如弓弦,嘴唇抿成一條蒼白的直線,喉頭滾動著血腥氣。他強(qiáng)迫自己低下頭,看著胸前那塊骯臟的赤血藤殘片,仿佛要將所有的憤怒都壓進(jìn)那片污濁里。
“蕭厲少爺,”蕭陽的聲音低沉嘶啞,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齒縫里擠出來,“這里是西院禁地。長老會的裁決,未經(jīng)允許,任何人不得擅入。你…越界了?!?
“越界?”蕭厲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笑聲更加刺耳,“拿雞毛當(dāng)令箭?一個廢物加一個殘廢住的地方,也配叫禁地?老子今天就是進(jìn)來逛逛,看看你們這對父子究竟在搞什么見不得人的勾當(dāng)!是不是偷學(xué)了什么邪魔外道?”他眼中寒光一閃,淬體四重的靈力驟然凝聚在掌心,冰寒的氣息瞬間彌漫,“給我搜!看看這廢物身上和院子里藏了什么臟東西!”
他身后的一個跟班獰笑著上前,伸手就朝蕭陽的衣襟抓來!
無法再退!
就在那跟班的手即將觸碰到蕭陽的剎那,蕭陽猛地向后撤步,險險避開。他沒有反擊,只是抬起手臂格擋。淬體四重的力量豈是淬體一重能擋?手臂相撞的瞬間,一聲悶響,蕭陽只覺得半邊身子都麻了,一股冰冷的勁力順著手臂直沖內(nèi)腑,胸口劇痛,喉頭一甜,被他強(qiáng)行咽了回去。
“還敢躲?!”蕭厲臉色一沉,眼中兇光畢露。在他看來,蕭陽的躲避已是挑釁!他一步踏前,右手五指成爪,帶著刺耳的破空聲,裹挾著凜冽的寒氣,直抓蕭陽肩膀!這一爪若是抓實,足以捏碎蕭陽的肩胛骨!
避無可避!蕭陽瞳孔驟縮,體內(nèi)黑蛇武魂感受到致命威脅,本能地發(fā)出一聲無聲的嘶鳴,丹田內(nèi)那縷微薄的冰冷靈力瘋狂涌動,試圖護(hù)住自身。但這力量在蕭厲的爪下,脆弱得如同薄冰!
眼看那冰寒刺骨的利爪就要落下——
“住手!”一聲蒼老卻蘊(yùn)含著威嚴(yán)的怒喝從遠(yuǎn)處傳來。一道略顯佝僂的身影拄著拐杖,快步走來,正是剛剛離開不久的蕭墨長老!他顯然是聽到動靜去而復(fù)返。此刻他滿面怒容,盯著蕭厲,“蕭厲!你想干什么?公然違抗長老會裁決,擅闖西院禁地,還要對同族子弟下此重手?!”
蕭厲動作一滯,爪上的寒氣收斂了幾分,但眼神依舊陰鷙:“蕭墨長老,你來得正好!蕭陽鬼鬼祟祟在此翻檢廢棄藥渣,形跡可疑,我懷疑他偷盜丹房藥材,或修煉邪術(shù)!正要搜查!”
“搜查?”蕭墨長老冷哼一聲,拐杖重重頓在地上,“藥渣乃丹房傾倒之物,何來偷盜?至于邪術(shù),無憑無據(jù),豈容你信口雌黃!莫非你三長老一系,已能凌駕長老會裁決之上?!”
提到“長老會裁決”,蕭厲眼中閃過一絲忌憚。他可以不把蕭陽父子放在眼里,但蕭墨畢竟是丹房首席長老,在長老會也有一定分量,公然撕破臉對三長老一系并無好處。
“哼!”蕭厲收回手,陰冷的目光剮過蕭陽那張平靜得可怕的臉,“既然蕭墨長老護(hù)著你,今天算你走運!不過廢物就是廢物,靠撿垃圾翻身的夢,趁早醒醒!”他目光掃過地上那堆被污水徹底浸透、踩踏得不成樣子的藥渣,嘴角勾起一絲殘忍的快意,抬腳狠狠碾過最后一片還算完整的赤血藤碎片。暗紅色的汁液在污泥中洇開,如同被碾碎的血肉。
“我們走!”蕭厲一揮手,帶著跟班揚(yáng)長而去,留下滿地狼藉和刺骨的寒意。
蕭墨長老看著蕭厲的背影,嘆了口氣,走到蕭陽身邊,低聲道:“孩子,委屈你了。這些藥渣…唉,老朽所能做的,也只有這些了。你自己…多加小心?!彼麚u搖頭,也轉(zhuǎn)身離開了。
蕭陽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冰冷的雨水混合著污泥從他臉上滑落。他緩緩彎腰,撿起那塊被蕭厲踩得稀爛、浸在泥水里的赤血藤碎片。污泥的冰冷透過指尖,卻遠(yuǎn)不及心中的寒意。
回到陰冷的屋內(nèi),蕭陽將布袋里僅存的那點可憐的藥渣碎片倒在桌上。幾片發(fā)黑的赤血藤纖維,幾段幾乎化為粉末的寒髓草根須,在油燈昏暗的光線下顯得如此微不足道。他拿起其中最“大”的一片赤血藤碎片,小心翼翼地嘗試吞噬。
黑蛇武魂依舊躁動,貪婪地汲取著那微弱到幾乎可以忽略的陽性藥力。一絲微不足道的暖意升起,瞬間就被體內(nèi)積攢的、因今日沖突和強(qiáng)行格擋而加劇的寒毒反噬吞沒。經(jīng)脈的刺痛感非但沒有減輕,反而因為絕望而顯得更加清晰。
“咳…咳咳…”里間傳來壓抑的咳嗽聲,帶著一種空洞的嘶啞。
蕭陽立刻放下藥渣,快步走入內(nèi)室。
蕭遠(yuǎn)山靠在床頭,胸前攤開的布巾上,赫然灑落著點點暗紅發(fā)紫的血跡,血跡中夾雜著細(xì)碎的冰晶!他的臉色比平時更加青灰,額頭滲出冰冷的虛汗,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沉重的、如同破風(fēng)箱般的雜音。
“爹!”蕭陽沖到床邊,拿起溫?zé)岬牟冀恚⌒牡靥娓赣H擦拭嘴角和胸前的污血。指尖觸碰到那些冰冷的血冰晶,刺骨的寒意讓他心頭發(fā)顫。這寒毒…比之前更猛烈了!
蕭遠(yuǎn)山艱難地抬起沉重的眼皮,渾濁的目光落在兒子滿是污泥的臉上和未干的雨痕,又緩緩移向桌上那一點可憐的、沾著污泥的藥渣碎片。他似乎想說什么,最終卻只是極其微弱地?fù)u了搖頭,將那只布滿青黑寒毒紋路的手,輕輕覆蓋在蕭陽緊握布巾的手背上。
冰涼刺骨的觸感傳來,帶著一種無言的疲憊和深沉的歉意。一滴融化的血冰晶,順著蕭陽顫抖的手背,無聲地滑落,砸在冰冷的地面上,碎成更小的冰屑。
這一刻,桌上的藥渣顯得如此可笑。垃圾堆里翻出的微薄希望,在父親日益惡化的寒毒面前,如同杯水車薪,蒼白無力。依靠吞噬廢渣緩解反噬的修煉之路,在絕對的資源封鎖和力量差距面前,寸步難行!
一個無比清晰、無比迫切的念頭,如同燎原之火,瞬間燒盡了蕭陽心中所有的猶豫和隱忍:煉丹!唯有煉丹!煉制出真正的玄陰護(hù)脈丹,才能緩解自己日益嚴(yán)重的吞噬反噬,支撐這條充滿荊棘的武道之路!煉制出更高階的、能真正祛除寒毒、治愈父親暗疾的丹藥,才能挽回父親不斷流逝的生命之火!而這一切的前提是——學(xué)會煉丹!掌控火焰!成為一名真正的丹師!
這個念頭是如此強(qiáng)烈,幾乎要破胸而出!但他現(xiàn)在連最普通的藥草都拿不到,更別說煉丹所需的丹爐、火焰、以及最關(guān)鍵的——丹道傳承!他空有殘缺的《太古吞天訣》和玄陰護(hù)脈丹方,卻連最基本的引火入藥都做不到!
求師!必須求師!這個念頭瘋狂地滋生。唯一的一品煉丹師就是蕭墨長老……四伯,不知道有沒有可能收他為徒!其他稍有名氣的丹師,要么依附于其他勢力,要么鎮(zhèn)上的丹閣。
丹閣,一個無丹火的修煉者肯定是不會收為丹閣弟子,只能求助于四伯了。
絕望與渴望在胸腔中激烈碰撞,幾乎要將蕭陽撕裂。他猛地握緊拳頭,指甲深深嵌入剛剛被蕭厲靈力震傷的皮肉之中,鮮血混著污泥滲出也渾然不覺。
就在這時,他貼在胸口的青銅殘片,毫無征兆地傳來一陣極其微弱、卻無比清晰的溫?zé)幔∵@股溫?zé)岵⒎莵碜酝饨?,而是源于殘片?nèi)部!一股玄奧晦澀、卻又隱隱指向“凝聚”、“提煉”、“火”之意境的模糊信息流,如同涓涓細(xì)流,極其緩慢地滲入他的意識深處!
丹火?蕭陽心神劇震!這殘片…竟在回應(yīng)他求師的強(qiáng)烈渴望?在向他傳遞某種…與煉丹、與火焰相關(guān)的本源感悟?!
雖然這信息流模糊不清,難以捉摸,卻如同一顆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了希望的漣漪!它無聲地昭示著一條可能的路徑——這神秘的青銅殘片,或許能為他叩開丹道之門?哪怕只是一道縫隙!
他低頭看向父親。蕭遠(yuǎn)山似乎耗盡了力氣,已經(jīng)昏昏沉沉地睡去,緊鎖的眉頭卻昭示著體內(nèi)寒毒的肆虐。
蕭陽緩緩松開緊握的、滴血的拳頭,眼神中的絕望與混亂漸漸沉淀,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偏執(zhí)的、磐石般的堅定。
他走到桌邊,看著那堆被污泥浸透、被踩踏侮辱的藥渣。又低頭看向懷中那傳來微弱溫?zé)岬那嚆~殘片。最后,目光落在父親痛苦沉睡的臉上。
求師之路,再難,也必須走!丹火…必須點燃!為了自己,更為了父親!
窗外,風(fēng)雨更急。西院如同怒海中一葉孤舟,搖搖欲墜。而在那風(fēng)雨飄搖的孤舟之上,一顆名為丹火的種子,已在最深的絕望與不甘中,悄然種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