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潭與熔爐
西院偏房儼然成了冰火交融的煉獄。
蕭遠(yuǎn)山躺在寒玉床上,身下墊著厚厚一層隔絕寒氣用的火狐皮毛,卻依然擋不住那蝕骨的冰冷從他體內(nèi)彌漫而出。房梁上凝結(jié)著細(xì)密的冰棱,地面卻因為墻角四個晝夜不熄的炭爐而蒸騰著熱氣。空氣在冷熱對沖下扭曲,發(fā)出細(xì)微的噼啪聲。
蕭陽赤著上身,只穿一條單薄的麻布褲。他跪在寒玉床邊,雙手浸在刺骨的冰水里,擰干一塊棉布,小心翼翼地擦拭著父親胸口那片如同活物般蔓延的蛛網(wǎng)狀青黑寒毒。每一次觸碰,都像有無數(shù)冰針順著指尖扎進骨髓,凍得他牙齒咯咯作響。
七天了。
自從那三個藥農(nóng)將只剩一口氣的蕭遠(yuǎn)山抬回蕭家,已經(jīng)過去了整整七天。這七天里,蕭陽寸步不離。他記得大長老蕭山在議事廳那張冰冷的裁決:“移居西院偏房,由蕭陽親自照料。”這看似仁慈的判決,實則是將他父子二人徹底囚禁在這方寸之地,隔絕于家族之外,自生自滅。
父親的呼吸微弱得如同風(fēng)中殘燭,每一次喘息都帶著冰渣摩擦的嘶嘶聲。蕭陽的目光落在父親緊握的右手上。那拳頭始終未曾松開過分毫,即使在昏迷之中,也保持著一種近乎執(zhí)拗的姿態(tài)。里面,藏著那半片顏色變得深藍(lán)詭異的九幽冥蘭花瓣。這是他唯一的秘密,唯一的希望。
“咯吱——”
沉重的木門被推開一道縫隙,凜冽的寒風(fēng)裹挾著雪花卷了進來,瞬間被屋內(nèi)的熱浪融化。老仆蕭福佝僂著身子閃進來,迅速關(guān)好門,臉上帶著難以掩飾的憂慮和疲憊。
“少爺,藥……”蕭福將一個冒著騰騰熱氣的砂鍋放在炭爐旁,又從懷里掏出一個油紙包,聲音壓得極低,“這是最后一點‘赤陽藤’粉了,藥房那邊……三長老的人把著,不肯再給了。”
蕭陽默默點頭,眼神沒有絲毫波動,仿佛早已料到。家族資源配額減至仆役等級,連最基本的療傷藥材都成了奢望。這‘赤陽藤’粉性烈如火,是他配置壓制寒毒湯藥的主材,也是他能弄到的最后一點對抗父親體內(nèi)寒毒的東西。
他端起砂鍋,滾燙的藥汁散發(fā)出刺鼻的苦澀氣味。他吹了吹,舀起一勺,極其小心地喂到父親嘴邊。昏迷中的蕭遠(yuǎn)山下意識地抗拒,藥汁順著嘴角流下,瞬間在皮膚上凍結(jié)成一道褐色的冰痕。
蕭陽耐心地用溫?zé)岬牟冀聿恋舯郏^續(xù)嘗試。每一次喂藥,都是一場艱難的拉鋸。他的手臂因為長時間浸泡冰水和承受寒氣而變得青紫麻木,額頭上卻因為靠近炭爐和內(nèi)心的焦灼而布滿汗水。
第七日的黃昏,審判終于降臨。
厚重的議事廳大門被兩名氣息沉穩(wěn)的護衛(wèi)推開,發(fā)出沉悶的轟鳴。廳內(nèi),十二盞青銅蛟燈燃燒著價比黃金的鮫油,將每一個角落都照得如同白晝,纖毫畢現(xiàn)。空氣中彌漫著肅殺與冰冷,仿佛凝固的鉛塊,壓得人喘不過氣。
蕭家的權(quán)力核心——九位長老,如同九尊冰冷的石像,分坐在巨大的紫檀木長案兩側(cè)。長案盡頭的主位空懸,象征著家主的缺席與權(quán)力的真空。長老們身后,則坐著各房管事和一些有頭臉的家族精英,足有數(shù)十人之多。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廳堂中央。
那里,一張簡陋的木板上,躺著依舊昏迷不醒、渾身散發(fā)著森然寒氣的蕭遠(yuǎn)山。蕭陽穿著洗得發(fā)白的麻布衣服,沉默地跪在父親身邊。他低著頭,只能看到眼前一小塊光滑如鏡的黑曜石地磚,映出上方蛟燈搖曳的冷光和自己模糊而蒼白的臉。
“人都到齊了。”居于長老席左首的大長老蕭山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他的聲音不高,卻蘊含著不容置疑的威嚴(yán),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今日召集長老會,只為裁決一事:家主蕭遠(yuǎn)山擅入家族禁地幽冥峽谷,身中奇毒,危在旦夕。此事關(guān)乎家族安危,更關(guān)乎家主傳承。蕭陽,”他的目光如鷹隼般掃向那個跪著的瘦弱身影,“你父親昏迷前,最后是與你在西院,可曾交代什么?”
無數(shù)道目光如同實質(zhì)的鋼針,瞬間釘在蕭陽身上。他緩緩抬起頭,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種近乎麻木的平靜,目光掠過大長老蕭山那張古井無波的臉,掃過三長老蕭厲之父眼中毫不掩飾的幸災(zāi)樂禍,最后落在幾位曾追隨父親的長老臉上,看到的只有深深的憂慮和無力。
“回大長老,”蕭陽開口,聲音因為連日疲累和寒氣侵襲而有些沙啞,卻異常清晰,“父親……未曾交代任何關(guān)于家族的事務(wù)。他只囑咐我……照顧自己。”他沒有撒謊,這確實是父親去幽冥峽谷前夜對他說的最后一句話,只是被他隱去了關(guān)于藥草和幽冥洞府的所有信息。
“哼!”三長老冷哼一聲,聲音尖利,“照顧自己?蕭遠(yuǎn)山身為家主,明知幽冥峽谷乃絕地,擅入其中已是大罪!如今身染劇毒歸來,若非蕭墨長老及時以‘玄冰鎖脈’之術(shù)壓制,這歹毒寒氣早已彌漫全族!依我看,他非但無過,反而有功?簡直是笑話!”他矛頭直指蕭遠(yuǎn)山,更是將“劇毒”、“彌漫全族”等字眼咬得極重,引得廳內(nèi)一陣騷動,不少人看向蕭遠(yuǎn)山的眼神充滿了恐懼和排斥。
“三長老言重了!”坐在右側(cè)的一位紅臉老者猛地拍案而起,正是家族丹房首席長老蕭墨,也是少數(shù)還維護蕭遠(yuǎn)山的老臣。“家主所中之寒毒,雖奇詭霸道,但絕非人傳人之疫!老夫以丹道聲譽擔(dān)保,只要不直接接觸其體內(nèi)寒源,便無擴散之虞!家主為家族尋藥之心,天地可鑒!豈能因險遭難而反遭苛責(zé)?”蕭墨須發(fā)戟張,滿臉激憤。
“尋藥?為誰尋藥?尋什么藥?”三長老立刻抓住話柄,目光如毒蛇般射向蕭陽,“怕不是為了他那兩次覺醒都失敗的廢物兒子,去搏那虛無縹緲的機緣吧?以家主之尊,為一己之私擅闖禁地,致使家族蒙受巨大風(fēng)險,此乃瀆職重罪!”
“你!”蕭墨氣得渾身發(fā)抖。
“好了!”大長老蕭山沉聲開口,聲音不高,卻瞬間壓下所有爭吵。他深邃的目光再次落在蕭陽身上,帶著審視與無形的壓力。“蕭陽,三長老所言,是否屬實?你父親冒險進入幽冥峽谷,是否與你有關(guān)?”
整個議事廳瞬間落針可聞。所有人都等待著蕭陽的回答。
蕭陽的心臟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動。他知道,無論他回答是或不是,都將落入對方的陷阱。說是,等于坐實父親“因私廢公”的罪名;說不是,對方就能把“隱瞞”、“居心叵測”的帽子扣得更緊。他再次低下頭,看著黑曜石地面上自己模糊的倒影,緩緩道:“父親所思所想,孩兒不敢妄測。父親未醒,其中緣由,無人知曉。”
“油嘴滑舌!”三長老嗤笑,“我看你是心虛了!你父親為你去搏命,如今命懸一線,你倒好,一問三不知?還是說,你根本就知道這毒草的來歷,甚至就是你指使家主去的?”這指控極其惡毒,直接將蕭陽推到了謀害親父的懸崖邊。
“三長老慎言!”蕭墨再次怒吼。
“夠了!”蕭山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絲不耐,“是非曲直,自有公論。蕭遠(yuǎn)山身為家主,行事魯莽,身陷險境,令家族蒙受潛在風(fēng)險,此乃事實。”此言一出,基本為蕭遠(yuǎn)山的行為定了性。幾位忠于蕭遠(yuǎn)山的長老臉色瞬間變得難看。
“然,”蕭山話鋒一轉(zhuǎn),目光掃過全場,“家主之位不可久懸。按祖訓(xùn),家主重傷昏迷,當(dāng)由第一順位繼承人暫代其職,行使家主權(quán)限……直至家主康復(fù),或繼承人正式繼位。”他的目光最終定格在蕭陽身上,帶著一種冰冷的審視,“蕭陽,你身為家主獨子,乃第一順位繼承人。然,你年未及冠,更未覺醒武魂……”
他故意拖長了語調(diào),整個議事廳的氣氛更加壓抑,充滿了山雨欲來的味道。
“祖訓(xùn)亦有補充條款,”三長老立刻接口,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得意,“若繼承人過于年幼或未能覺醒武魂,不足以擔(dān)此重任,可由長老會臨時指定‘守印長老’,暫時保管家主印信,代行其責(zé),直至繼承人滿足條件或另選賢能!”
這才是他們真正的目的!蕭陽心中一凜。家主印信——玄雷玉印!那是父親最后的權(quán)力象征,一旦失去,父親這一系將徹底名存實亡!他下意識地用膝蓋微微擋在父親身側(cè),仿佛這樣就能護住父親最后的尊嚴(yán)。
“三長老所言極是。”蕭山微微頷首,仿佛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蕭陽,你兩次覺醒失敗,尚未踏入武道之門,又下了賭注,自覺放棄第三次武魂覺醒,現(xiàn)如同普通人一樣,如何能服眾?如何能擔(dān)起統(tǒng)領(lǐng)家族、護衛(wèi)全族安危之重任?為家族計,為全族上下數(shù)百口性命計,交出家主印信,由長老會暫時保管,方為上策。”他的話語充滿了冠冕堂皇的大義,卻字字如刀,冰冷無情。
蕭墨急道:“大長老!玄雷玉印乃家主信物,自有靈性,認(rèn)血脈不認(rèn)人!蕭陽乃家主唯一血脈,印信在他手中,合乎祖制!豈能因未覺醒武魂便強行剝奪?此舉……再者說蕭陽并非沒有讓家主治不好,雖然還未清醒,但毒素已經(jīng)暫時抑制,應(yīng)該不會再蔓延了,后續(xù)就由我為家主療傷,蕭陽完成賭約,還是可以繼續(xù)完成第三次覺醒。”
“蕭墨長老!”蕭山打斷他的話,語氣轉(zhuǎn)厲,“祖制亦云,持印者需有能力守護此印,守護家族!如今強敵環(huán)伺,林家、趙家對我蕭家虎視眈眈!一個連武魂都沒有的十歲孩童,身懷重寶,豈不是懷璧其罪,引火燒身?你想讓我蕭家基業(yè),毀于一旦嗎?!就算他完成賭約,難道他第三次覺醒就能一定成功嗎?別忘了他是‘雙星隕落’者,根本不可能在第三次覺醒武魂。”他猛地站起,一股強大的氣勢彌漫開來,武師境界的威壓讓大廳內(nèi)修為稍弱者都感到呼吸一窒。
蕭墨被這股氣勢所懾,臉色漲紅,嘴唇顫抖著,卻一時說不出反駁的話來。支持剝奪印信的長老們臉上露出勝利在望的神色。
“蕭陽,”蕭山的目光如同實質(zhì)的重錘,再次砸向那個跪著的身影,“交出玄雷印!”
數(shù)不清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針,刺在蕭陽的背上。議事廳內(nèi)死一般的寂靜,只剩下炭盆里偶爾爆出的火星噼啪聲,以及蕭遠(yuǎn)山微弱得幾乎消失的呼吸聲。
交出印信?意味著父親最后的權(quán)力將被徹底剝奪,意味著他們父子將再無任何依仗,只能任人宰割。不交?大長老的威壓如同實質(zhì)的大山,反抗的下場可想而知。蕭陽感到前所未有的窒息感,仿佛被投入深不見底的寒潭。
就在這令人絕望的死寂中,一直昏迷不醒的蕭遠(yuǎn)山,身體突然微弱地抽搐了一下。纏繞在他胸口的那片青黑寒毒蛛網(wǎng),仿佛受到了某種刺激,猛地向上竄了一線,直逼心口!一股更加凜冽的寒氣驟然爆發(fā)開來,瞬間席卷了整個議事廳前排!離得最近的幾位長老猝不及防,胡須、眉毛上立刻結(jié)上了一層薄薄的白霜,忍不住打了個寒噤,臉上顯出驚駭之色。
這股突如其來的寒毒爆發(fā)似乎也觸動了什么!
蕭遠(yuǎn)山緊緊攥著的右手,那始終不曾松開的拳頭縫隙中,一絲極其微弱、極其隱晦的深藍(lán)色幽光,極其短暫地閃爍了一下,快到幾乎讓人以為是錯覺。緊接著,蕭陽感到自己貼身存放的那半片深藍(lán)花瓣,極其輕微地溫?zé)崃艘凰玻路鹪诤魬?yīng)著什么。
與此同時——
嗡!
一聲低沉卻清晰的嗡鳴,毫無征兆地在廳內(nèi)響起!
不等任何人反應(yīng)過來,一道青蒙蒙、纏繞著細(xì)碎電光的光華,驟然從蕭遠(yuǎn)山的腰間迸射而出!它如同有生命般,無視了空間的阻隔,無視了大長老等人驚愕的目光,劃過一道優(yōu)美的弧線,精準(zhǔn)無比地落向了跪在蕭遠(yuǎn)山身邊的蕭陽!
啪嗒。
一方古樸厚重的玉印,穩(wěn)穩(wěn)地落在了蕭陽攤開的、布滿凍瘡和傷痕的手心之中。玉印入手溫潤,但隨即一股微弱卻異常清晰的電流感瞬間竄入蕭陽的手臂,直沖心脈!這股電流并不霸道,反而帶著一種奇異的熟悉感和血脈相連的悸動,仿佛沉睡的血脈在瞬間被喚醒了一絲。它并未激活任何武魂(事實上蕭陽此刻并無武魂可言),卻像一道暖流,短暫地驅(qū)散了他心中的冰冷和絕望,給了他一絲難以言喻的支撐。
玄雷印!
它自行掙脫了蕭遠(yuǎn)山的束縛,主動選擇了血脈共鳴最強烈的蕭陽!
整個議事廳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死寂和震驚!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著這匪夷所思的一幕!家主印信自行擇主?這只有在傳說中才聽說過!
大長老蕭山的臉色第一次出現(xiàn)了明顯的波動,陰沉得幾乎能滴出水來,銳利的目光死死盯住蕭陽手中的玉印,又掃過他父親腰間那個已然空蕩蕩的錦囊。
蕭墨長老先是一愣,隨即眼中爆發(fā)出狂喜的光芒,激動得渾身顫抖:“玄雷印自行擇主!血脈共鳴!天意!這是天意啊!大長老!諸位長老!你們都看到了!玄雷印只認(rèn)蕭家嫡系血脈!蕭陽就是唯一的繼承人!祖宗之法不可違!”他抓住這千載難逢的機會,聲音洪亮,回蕩在議事廳的每一個角落。
三長老等人目瞪口呆,臉色鐵青,張著嘴卻一時找不到反駁的理由。眼前發(fā)生的一切,完全超出了他們的預(yù)料,徹底打亂了他們的謀劃。
蕭山盯著蕭陽和他手中的玉印,胸膛微微起伏,顯然在極力壓制著翻騰的怒氣。廳內(nèi)氣氛變得極其詭異,支持蕭遠(yuǎn)山的長老們仿佛看到了希望,而三長老一系則如喪考妣。玄雷印的自行擇主,以最意想不到的方式,強行打斷了長老會剝奪印信的進程。
漫長的沉默之后,大長老蕭山臉上的陰沉緩緩?fù)嗜ィ匦禄謴?fù)了那種深不可測的平靜。他緩緩坐回主位,手指輕輕敲擊著紫檀桌面,發(fā)出有節(jié)奏的“篤篤”聲,每一下都仿佛敲在人心上。
“玄雷印自行擇主,確乃異數(shù)。”他緩緩開口,聲音恢復(fù)了慣常的平穩(wěn),卻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冷硬,“天意昭昭,可見一斑。”
他的話讓蕭墨等人心中一喜,以為有了轉(zhuǎn)機。然而,蕭山接下來的話,卻將他們重新打入冰窟:
“然,祖訓(xùn)如山,不可輕廢。蕭陽血脈雖得印信認(rèn)可,但未覺醒武魂、不通武道亦是事實。家族正值多事之秋,強敵窺伺,讓一個十歲孩童執(zhí)掌印信,行家主之權(quán),”他環(huán)視全場,目光銳利,“諸位捫心自問,此舉于家族,究竟是福?是禍?”
三長老立刻反應(yīng)過來,附和道:“大長老明鑒!玄雷印認(rèn)他血脈不假,但他保護得了這印信嗎?保護得了家族嗎?這等于將肥肉掛在餓狼眼前!是取禍之道!”“是啊,太冒險了!”“不能因一時異象而置家族安危于不顧啊!”支持剝奪印信的聲音再次響起,并且因為剛才的“驚嚇”而顯得更加理直氣壯。
蕭山抬手壓下議論,繼續(xù)說道:“老夫身為大長老,一切當(dāng)以家族存續(xù)為先。蕭遠(yuǎn)山之過,暫且記下,待其……痊愈后再議。”“痊愈”二字,他說得極其平淡,仿佛在陳述一個微乎其微的可能性。
“至于蕭陽……”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個緊緊握著玄雷印、指節(jié)都因用力而發(fā)白的少年身上,語氣帶著一種不容抗拒的決斷:“其一,玄雷玉印由你保管,此乃血脈之證,亦是責(zé)任。然,未覺醒武魂之前,無權(quán)調(diào)動家族一兵一卒、一錢一糧!印信,在你手中,唯余象征!”象征!蕭陽的心沉了下去。這意味著他手握重寶,卻不能動用分毫,反而會成為眾矢之的!“其二,你父蕭遠(yuǎn)山身中奇毒,根源不明,潛在風(fēng)險巨大。你既執(zhí)意親自照料,便承擔(dān)一切后果。即日起,西院劃為禁地,非長老會手令,任何人不得出入!所需日常用度,由專人送至院門。”徹底的囚禁!將他們父子隔絕在西院,自生自滅!“其三,”蕭山的目光變得無比銳利,如同兩道冰錐,“三月為期!三個月內(nèi),若你父蕭遠(yuǎn)山不幸身故……無論何種原因,”他刻意加重了語氣,目光掃過蕭陽,“則視為你照料不力,致使家主隕落!你需自請除籍,交出玄雷印,凈身出戶,永世不得再入蕭家門墻!此乃長老會最終裁決!”
轟!最后的判決如同九天驚雷,在蕭陽耳邊炸響!“自請除籍,凈身出戶,永世不得歸宗!”這不僅是要將他們父子逐出家族,更是要徹底斷絕蕭陽的一切未來!讓他背負(fù)著“弒父”、“被家族驅(qū)逐”的污名,在世間再無立足之地!
長老會的裁決,冷酷如萬載寒冰!不僅將蕭陽逼到了懸崖邊上,更在懸崖邊點燃了一把火,只等他稍有差池,便粉身碎骨,萬劫不復(fù)!
蕭墨等幾位長老臉色煞白,想要爭辯,卻被蕭山一個冰冷的眼神掃過,所有的話語都堵在了喉嚨里。三長老一系的人臉上則露出了勝利者殘酷的微笑。
裁決已下,無可更改。
兩名氣息沉凝的護衛(wèi)上前,動作算不上粗暴,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道,將放置著蕭遠(yuǎn)山的木板抬起。蕭陽立刻起身,緊緊跟隨在父親身邊,手中死死攥著那方溫潤卻又滾燙的玄雷玉印。他能感受到無數(shù)道目光投射在他背上——有憐憫,有冷漠,有厭惡,更多的是幸災(zāi)樂禍。
沉重的議事廳大門在他們身后轟然關(guān)閉,將所有的喧囂、算計和冰冷的目光都隔絕在內(nèi)。門外,風(fēng)雪更大了。
穿過長長的、空曠寂寥的回廊,冰冷的寒風(fēng)如同刀子般刮在臉上。雪花落在蕭陽干裂的嘴唇上,帶來一絲微不足道的濕意。他看著前方被抬著的、毫無知覺的父親,又低頭看了看手中這方沉甸甸卻只剩下象征意義的玉印。
回到西院偏房那扇隔絕內(nèi)外的小門前,護衛(wèi)放下木板,面無表情地退開。蕭陽默默地將父親一點點挪回那張冰冷的寒玉床上。屋內(nèi),炭火依舊噼啪作響,冰棱依舊凝結(jié),冷熱依舊交織,仿佛什么都沒變,又仿佛一切都已天翻地覆。
當(dāng)房門關(guān)閉,徹底隔絕了外面的風(fēng)雪和窺探,狹小的空間里只剩下父子二人微弱的氣息時,蕭陽背靠著冰冷的門板,身體一點點滑落,最終無力地跌坐在堅硬的地面上。
他低下頭,攤開一直緊握的左手。掌心中央,那方玄雷玉印安靜地躺著,溫潤的玉質(zhì)在昏暗的光線下流轉(zhuǎn)著內(nèi)斂的光華。而在玉印旁邊,是掌心幾道深深嵌入血肉的月牙形傷口——那是他在議事廳中,用力掐著自己掌心留下的痕跡。暗紅色的血痂凝結(jié)在傷口邊緣。
他抬起右手,沒有去拿玉印,也沒有觸碰傷口,而是緩緩地、顫抖地探入了懷中。指尖觸碰到一個硬物——那半片顏色深得發(fā)藍(lán)的九幽冥蘭花瓣。它靜靜地躺在那里,傳遞出一絲微弱卻異常清晰的涼意。這股涼意不像父親的寒毒那般刺骨,反而帶著一種奇異的、仿佛能滌蕩靈魂的清澈感,讓他連日來緊繃到極致的心神,感受到了一絲難以言喻的寧靜。
父親胸口的寒毒蛛網(wǎng)、玉印傳來的血脈悸動、花瓣的奇異涼意……這三者之間,似乎存在著某種他尚未理解的、極其微弱的聯(lián)系。這是黑暗中唯一的光。他的目光在玉印的血痕和懷中花瓣的位置來回移動,眼神深處,那如同死水般的麻木之下,一絲極其微弱、卻又無比頑強的火焰,在緩緩燃起。那是絕望深淵中,求生的本能。
他將沾著自己血痕的左手,輕輕覆上了父親冰冷的手背。“爹……”沙啞的聲音在空曠冰冷的房間里響起,微弱卻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決絕,“我們……會活下去。”
窗外的風(fēng)雪,更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