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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最后一程

  • 檐盼
  • 蜜汁行者
  • 2303字
  • 2025-07-07 16:55:04

女兒出生后那段日子,父親的精神似乎好了些。每次我們帶著那個粉團似的小人兒去看他,他渾濁的眼睛里就會泛起一絲光亮,干枯的手指微微顫動,想要觸碰孫女嬌嫩的肌膚。這微小的歡愉像黑夜中的螢火,短暫地點亮了他日漸黯淡的生命。然而好景不長,當盛夏的烈日開始炙烤大地時,父親的情況急轉直下。

七月的熱浪席卷而來,姐姐的電話在某個悶熱的午后響起。她說父親持續高燒不退,聲音里藏著壓抑的恐慌。我握著手機,汗水從掌心滲出,恍惚間仿佛回到了母親病危的那段日子。歷史總是驚人地相似,而人類在疾病面前永遠如此無力。父親原本壯實的身軀,在這一年的癱瘓中已經消耗殆盡,從一百八十斤的壯漢變成了皮包骨的老人,像一棵被蟲蛀空的老樹,隨時可能轟然倒下。

周末趕回去時,姐姐掀開父親的衣服給我看——他的后背布滿了觸目驚心的褥瘡,最大的有碗口那么大,潰爛的皮肉散發著死亡的氣息。這些暗紅色的傷口像一張張猙獰的嘴,吞噬著父親所剩無幾的生命力。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在醫學常識里,這往往是生命走向終點的信號。

救護車的鳴笛聲劃破了鄉村的寧靜。醫護人員小心翼翼地將父親抬上擔架,他的身體輕得不可思議,仿佛只剩下一層皮包裹著骨頭。在醫院冰冷的走廊里,各種儀器對父親進行著最后的“審判“。檢查結果像一紙判決書:褥瘡面積過大,身體各項機能衰竭,建議回家靜養。醫生平靜的話語背后是殘酷的潛臺詞——已經無藥可醫,剩下的日子不多了。

父親躺在擔架上,眼神惶恐得像只受驚的動物。他或許不明白那些醫學術語,但一定從我們的表情中讀出了不詳。我握著他枯枝般的手,一遍遍地說:“爸,咱回家。“這句話既是對他的安慰,也是對自己的心理暗示。回家,回到那個他生活了大半輩子的老屋,或許能讓他在熟悉的環境中走得安詳些。

我們將父親從姐姐家搬回了老宅。老屋的墻壁上還掛著我們的結婚照,柜子里擺著用了半輩子的搪瓷缸。這些老物件沉默地見證著一個生命的凋零。姐姐示意我先回去工作,她留下來照顧父親。那些天我在辦公室里如坐針氈,電腦屏幕上的數字和文字全都變成了模糊的符號。每隔兩小時就要給姐姐打個電話,聽到父親還清醒著才能稍稍安心。

直到那個黃昏,姐姐的電話再次響起。她的聲音很輕,卻像一記重錘砸在我心上:“你趕緊回家吧,立刻回家。“我知道,最后的時刻到了。車窗外的夕陽將云彩染成血色,我恍惚覺得這是父親生命最后的余暉。

趕到家時,父親正大口喘著粗氣,胸膛劇烈起伏,像一條擱淺的魚。這場景如此熟悉——母親臨終前也是這樣掙扎著呼吸。我們輪流守在床邊,看著他在生死邊緣徘徊。時間變得異常緩慢,每一分鐘都被拉長成永恒。屋外的蟬鳴聲、鄰居的說話聲、遠處車輛的喇叭聲,這些平常的聲響此刻都顯得格外刺耳,因為它們提醒著世界仍在正常運轉,而我們的父親卻要永遠離開了。

第三天凌晨四點,萬籟俱寂的時刻,父親突然含糊地喊著母親的名字,眼神望向虛空中的某處,嘴角甚至浮現出一絲微笑。然后,他的呼吸漸漸平緩,最后歸于靜止。我想,那一定是母親來接他了。在這世上孤獨地徘徊了這么久,他終于可以跟摯愛的人團聚了。

我帶著女兒來看爺爺最后一面。這個還不諳世事的小生命不但沒有害怕,反而對著安詳睡去的老人甜甜地笑了。這純真的笑容像一道光,穿透了死亡的陰霾。或許在孩子眼中,死亡不過是另一種形式的睡眠;又或許,她感受到了爺爺終于獲得解脫的平靜。

守夜那晚,我和姐姐輪流照看父親的遺體。深夜時分,我小憩了片刻,醒來后去看父親。我叫他,他沒有回應。他的眼睛睜得很大,像是要看盡這世間最后一眼。我哭著喊來姐姐,這個倔強了一輩子的小老頭,終于卸下了所有的重擔,永遠地合上了雙眼。

喪事期間,我去廚房給父親盛飯——按照鄉下的習俗,要給逝者準備最后一頓飯。幫忙的大姐無意間說了句:“哎,這爹媽都沒了。“這句話像一柄利劍,瞬間刺穿了我強裝的堅強。是啊,父母都不在了,從此以后,我再也不是誰的孩子了。這個認知帶來的空虛感比想象中更為強烈,仿佛生命被硬生生挖走了一塊。

出殯那天,我哭得不能自已。母親走時我還算克制,因為知道還有父親需要照顧。而現在,他們雙雙離去,我再也沒有可以回去的港灣了。棺材入土時,我跪在墳前,淚水混著泥土,在臉上留下道道痕跡。這些淚水不僅是為父親而流,也是為我自己——從此以后,所有的喜怒哀樂都再也不能與他們分享,所有的成就與挫折都再也不能得到他們的贊許或安慰。

葬禮結束后,我獨自一人在老屋里坐了很久。夕陽透過窗戶照進來,灰塵在光柱中飛舞。父親的搪瓷缸還放在桌上,里面殘留著最后一口沒喝完的水;他的拖鞋整齊地擺在床邊,仿佛隨時等待主人歸來。這些日常物品此刻都成了最傷感的遺物,無聲地訴說著一個生命曾經存在過的痕跡。

回到城里后,每當夜深人靜,我總會不自覺地想起父親臨終前的樣子。有時半夜醒來,會恍惚聽見他喊我的小名。

死亡不是生命的終結,而是記憶的開始。父親走后,我才真正明白這句話的含義。他的音容笑貌活在每一個與他有關的物件里,每一段與他相關的回憶中。老屋門前的棗樹是他親手栽的,書架上的工具書是他常翻的,甚至我做菜時的某些習慣,也是從他那里學來的。這些細小的痕跡,構成了父親在這個世界上最后的足跡。

如今,當我牽著女兒的小手散步時,常常會想,如果父親還在,該有多好。他會如何寵愛這個孫女?會給她講什么樣的故事?會教她唱什么歌謠?這些永遠無法實現的假設,成了心中最柔軟的痛處。但轉念一想,父親其實從未真正離開——他活在我的記憶里,活在我的血液中,也活在這個有著他一樣招風耳的小孫女身上。

生命的輪回就是這樣殘酷而溫柔。父母走了,我們成了沒有傘的孩子;而當我們自己的孩子降生,我們又成了別人的傘。在這把傘的傳遞中,愛得以延續,記憶得以保存,生命得以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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