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安府衙內,秋雨初歇,天光將明未明。
沈懷瑾端坐于書案前,面前一盞茶水已冷,案上堆著從香藏閣查抄回來的賬冊,密密麻麻的字跡如亂麻般纏繞在他腦海。
“這悟真法師看似只是小卒,可是這筆賬太干凈了。”他咬著筆桿低語,“越干凈就越可疑。”
“你一夜沒睡?”蘇晚音踱進屋來,身披薄紗,眼角帶著一絲倦意。
沈懷瑾打個呵欠:“昨夜我翻了七十多頁賬冊,看得我都懷疑自己是不是重回會計科了。可還是沒找出幕后那位‘香主’的名字。”
“香主?”蘇晚音輕挑眉,“你已經鎖定這案子背后另有其人?”
“當然。”沈懷瑾拍了拍案上的一本賬,“你看這筆香料交易的數量,能養起半個香藏閣不說,還涉及南下的水路運輸,悟真一個小法師哪來的本事指揮這些?”
“也許是香藏閣方丈?”
“方丈只是一只替罪羊,他那副人畜無害的樣子……除非他是奧斯卡影帝轉世。”
蘇晚音輕咳:“奧……什么?”
“哦,沒事,我自己糊涂了。”
沈懷瑾起身走到窗邊:“這筆賬,通向的是一家神秘香鋪,名叫‘醉香齋’。”
“醉香齋?”蘇晚音頓時神色微動,“那是京畿香會成員,名義上專為達官貴人調香,實則多有貓膩。”
“對,就是它。”沈懷瑾轉身,“我打算走一趟醉香齋,你可愿同行?”
蘇晚音嘴角一揚:“你要我扮作什么?香客、歌姬、還是……”
“夫人。”
“……你說什么?”
“當然是逗你的。”沈懷瑾笑道,“你便扮作我的護衛吧,我怕我一個人應付不了那么多香粉陷阱。”
蘇晚音將佩劍插入靴筒,淡淡道:“你怕的不是陷阱,是香艷。”
“你這人,太懂我。”
次日,臨安西街,醉香齋門前。
紅磚黛瓦,雕欄畫棟,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甜而不膩的清香,令人神智恍惚。
沈懷瑾撣撣衣襟,牽著蘇晚音緩步走入。掌柜是一名面若桃花的中年男子,一身錦袍,皮笑肉不笑地迎了上來:
“兩位客官可是來試香的?”
“正是。”沈懷瑾一臉正氣,“聽聞貴店‘天香引’一出,香動江南,特來一觀。”
“那是自然。”掌柜微笑,“隨我入內。”
屋內陳設雅致,正中擺著七盞銅爐,爐中香煙裊裊。掌柜拈香投入其中,香氣瞬間變幻。
“此為‘忘憂’,芍藥為引,輔以三味冷香;此為‘夢蝶’,主入迷魂草香,曾得皇后青睞……”
沈懷瑾一邊聞一邊悄悄掐住鼻子:“這不是藥理實驗室的味道嘛……”
蘇晚音則目光在屋中游移,忽在窗邊一處暗格上停駐:“那是什么?”
掌柜面不改色:“哦,那是我們齋中珍藏的香囊樣本,恕不能觸碰。”
“能看看遠觀嗎?”蘇晚音不動聲色。
掌柜略一遲疑,點頭:“請便。”
兩人移步至窗前,沈懷瑾借機輕聲說:“那個香囊,有血跡。”
蘇晚音也發現那枚青藍香囊的下角,有若隱若現的深紅印記:“似是血染之后清洗未凈。”
“我們找到切口了。”沈懷瑾低語。
“那就行動。”蘇晚音眼中閃過一絲戰意。
可這時,外頭忽傳來一陣騷亂:“救命啊!醉香齋殺人啦!”
店內眾人一驚,掌柜神色驟變:“兩位客官,請稍等。”
他話未落,門外數名衙役破門而入:“奉韓大人之命,查抄醉香齋!”
沈懷瑾:“???”
“你怎么又沒提前跟我打招呼?”他小聲嘀咕。
門口走入一人,正是韓承節,一臉高冷,掃了一眼屋內:“沈懷瑾,蘇女俠,你們兩人這次倒是跑得快。”
沈懷瑾嬉皮笑臉:“大人這反應……比我快得不是一星半點。”
韓承節冷冷一笑:“昨夜你留信一封,說醉香齋有大嫌疑,寡人不來看看,豈不辜負你美意?”
“感激不盡。”沈懷瑾拱手。
衙役迅速將店中翻個底朝天,果然在香囊暗格中找到夾帶的密信與數枚染血香袋。
韓承節低頭看完密信,面色森冷:“這醉香齋,表面經營香品,實則收集貴人隱私,用香囊傳遞情報,與影衣局暗通款曲。”
沈懷瑾面色一凝:“影衣局也插手此事?”
“恐怕不止是影衣局。”韓承節望向遠方,“恐怕……朝中幾位高官也在香網之中。”
傍晚,府衙密室。
沈懷瑾托腮沉思:“這些香囊,不只是情報,更似是一種……操控。”
“操控?”
“你想,若這些香料中摻入特殊成分,可令使用者心神恍惚,再被香氣牽引下達指令,那是否已非自我?”
蘇晚音輕聲:“這豈不是香毒?”
沈懷瑾目光凝重:“我們面對的敵人,遠不只是幾家香鋪,而是一個……用香筑網的龐大組織。”
蘇晚音蹙眉:“你覺得,這一切的背后……會不會就是那位始終未露面的‘香主’?”
沈懷瑾站起身:“恐怕是時候……去一趟‘香月山莊’了。”
沈懷瑾盯著那名男子的身影漸行漸遠,眼神變得凝重。蘇雪看到他神色異樣,低聲問道:“你認識那人?”
“曾在京師見過一面。”沈懷瑾語氣緩慢,“不過……彼時他名叫韓修,如今,若我沒認錯,他是影衣局的密諜。”
“影衣局?”蘇雪蹙眉,“不是只在朝中刺探外敵、查辦重大軍機之事?為何盯上了你?”
沈懷瑾抿嘴不語,只是淡淡地道:“怕是我查的案子,已經掀開了不該碰的蓋子。”
兩人悄然出得酒樓,沿著青石板巷道步行回院。途經一座小橋時,前方忽傳來陣陣腳步急響,緊接著三道黑影自橋下躍出,擋住去路。
“沈秀才。”為首者緩緩開口,聲音沙啞,“有人請你走一趟。”
“走哪一趟?青樓還是地府?”沈懷瑾不緊不慢地攏了攏袖子。
“嘴還是這么硬。”那人陰笑一聲,話音未落,三人齊撲而上。
“躲開!”沈懷瑾一把將蘇雪往橋邊推去,隨即側身避過一掌,衣袍獵獵翻飛。他不擅武,卻機敏過人,接連躲過兩招后忽然抓起橋邊一塊落石,猛地擲出!
“哎喲!”對方猝不及防,被擊中面門,頓時捂臉蹲地。
這空隙里,一道銀影破風而至,只聽“叮”地一聲細響,長劍出鞘,寒芒如雪。
蘇雪低呼一聲:“是他!”
果不其然,一襲白衫隨風而立,手中長劍未沾血,身后卻已倒了兩人。
“又是你。”沈懷瑾咧嘴笑道,“若晚一步,我可真要躺橋下去了。”
“多說無益,走。”白衣人微皺眉,提劍一揮,逼退最后一人。三人趁亂脫身,直奔一處荒廢寺廟。
——
荒廟之內,殘香未散,蛛網低垂,燭火映著三人身影拉長,空氣里一股緊張氛圍若有若無。
“你是誰?”蘇雪問道。
“趙沐塵。”他輕聲答道,語氣平靜。
沈懷瑾挑眉:“這回是真名?”
“信與不信,由你。”趙沐塵目光灼灼,“不過你得知道,你最近查的案子,牽連甚廣。有人不希望你繼續查下去。”
沈懷瑾冷笑:“你是指‘影衣局’?”
趙沐塵點頭:“他們懷疑你已接近‘龍膽圖’的核心線索。”
“龍膽圖?”蘇雪聞言一驚,“那不是……失蹤已久的前朝機密圖錄?”
“不錯。”趙沐塵道,“傳聞它藏有南宋十年來諸多隱秘,包括高官暗殺、諜影潛伏、以及……某個皇族血統的秘密。”
“皇族?”沈懷瑾皺眉,“我查幾樁命案,怎么查出個改朝換代來了?”
“不是你查出來的,是有人刻意把你引向那兒。”
燭火“噗”地一聲閃動,仿佛空氣中也陡然凝固了。
“為何?”
“因為你是個活靶子。”趙沐塵冷冷道,“他們不想沾手,所以讓你代勞探路。一旦有結果,再處理你,就干凈利落。”
“……”沈懷瑾一時無語,只覺背脊發寒。
蘇雪咬了咬唇,道:“我們該怎么辦?”
趙沐塵忽而笑道:“不如先喝點酒,壓壓驚?”
“哈,喝酒?”沈懷瑾頓時跳腳,“你這什么破建議?這不是戲文,是命案現場好嗎?”
“你若不喝,恐怕接下來也沒命破案了。”趙沐塵不慌不忙地從懷中掏出一個瓷壺,“這可是宮里流出來的‘真一醉’,一口三盞,保你思路通達。”
沈懷瑾本想拒絕,卻見蘇雪已接過壺小酌一口,頓覺一陣花香撲鼻。
“還挺香。”她眼眸微瞇。
“你看,這姑娘都不怕,你怕什么?”趙沐塵笑道。
沈懷瑾嘆口氣:“罷了罷了,我怕你這人,也怕你這酒。”
他接過酒盅,仰頭一飲而盡——
——
片刻之后,他眼前微晃,鼻腔中卻多了一絲異樣氣息,像是某種……
“這不是酒!”沈懷瑾猛地站起,“你這玩意兒里加了安神花!你想讓我……昏?”
“不是。”趙沐塵搖頭,神情嚴肅,“這酒能讓你屏除雜念,從潛意識里找出真正的線索。”
“我可沒同意搞催眠啊!”沈懷瑾大叫。
“太晚了。”趙沐塵輕聲道。
沈懷瑾只覺腦中一陣昏沉,下一瞬間,眼前浮現出一幅模糊畫面——
月色之下,一座古塔緩緩倒塌,碎石飛濺處,有一截破碎木簡躍然而出。簡上三字依稀可辨:“龍膽圖”。
沈懷瑾驟然睜眼,大汗淋漓。
趙沐塵靜靜望著他:“看到了?”
“那……是藏圖的地方?”他喘著氣。
“或許。”趙沐塵道,“也是你必須查清的最后線索。”
他站起身,披上披風,整了整衣襟:“你只有三天,三天后……圖簡會徹底轉移。”
“等等!”沈懷瑾叫住他,“你到底是誰?為什么幫我?”
趙沐塵沒有回頭,只留下一句淡淡的話:
“因為……你是唯一一個敢查下去的活人。”
說罷,身影消失在夜色里。
沈懷瑾看著那一壺剩下的“真一醉”,嘆了口氣:“我命由我不由酒啊……”
蘇雪輕輕一笑,靠著他肩頭:“那接下來,我們去哪?”
沈懷瑾瞇眼看向遠處城墻隱隱的塔影,緩緩道:“登塔去。今晚,我要讓南宋的月光,照亮所有的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