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場上的塵土被風吹得打著旋兒，幾只麻雀撲棱棱地掠過旗桿頂端。陳啟銘站在臺前，軍裝筆挺，袖口的扣子在陽光下閃著微光。

昨夜趙鴻志整理完武器圖紙后離開技術室時，還聽見遠處傳來爭吵聲。張猛當時正帶人巡查營地，腳步聲踩碎了月光下的枯葉。而今早，操場上已圍起一圈木欄，幾個士兵垂頭喪氣地蹲在角落，雙手反綁，脖頸上掛著寫有“違紀”二字的牌子。

陳啟銘掃了一眼腕表，指針指向十一點四十分。他抬手示意張猛上前。

“封鎖情況如何？”他低聲問。

張猛點頭：“四個出口都安排了人，沒人能混出去。”

陳啟銘沒有再說話，只是走到講臺中央，雙手撐在木桌上，目光緩緩掃過全場。人群中有輕微的騷動，有人咳嗽，有人低聲交談。

“今天不是來聽我說教的。”他的聲音不大，卻足夠讓前排的人聽得清楚，“是來告訴你們，紀律不是條文，是命。”

人群中有人嗤笑了一聲。

陳啟銘不動聲色，繼續說道：“昨天晚上，三名士兵私藏彈藥，試圖倒賣給地方武裝。他們的理由是什么？‘家里斷糧了’、‘兄弟要吃飯’。可他們沒想過，一顆子彈流出去，可能就落在我們自己的弟兄頭上。”

他頓了頓，從口袋里摸出一枚手榴彈，輕輕放在桌面上。

“這枚彈，本該投向敵人。但現在，它成了處分的見證。”

人群安靜下來。

“我不會殺他們。”陳啟銘的聲音低沉，“但我會讓他們記住，紀律不是為了管人，是為了保命。”

話音剛落，趙鴻志那邊的廣播系統忽然響起，一段低沉的名單開始播報。那是陣亡將士的名字，一個個讀出來，像刀子劃在心頭。

操場上陷入死一般的沉默。

那三名違紀士兵被押下去時，其中一個回頭看了眼人群，低聲說了句什么。站在北角帳篷后的趙鴻志隱約聽見了，眉頭皺了一下，卻沒有立刻行動。

整肅儀式結束后，陳啟銘召集骨干開會。

會議地點設在舊倉庫二樓的一間小屋。墻上貼著作戰地圖，角落里堆著幾個空油桶，散發著淡淡的機油味。

“那個違紀士兵說，有人指使他們。”趙鴻志翻著手中的記錄本，語氣平靜，“他說的時候，眼神很慌，但語調像是背出來的。”

張猛坐在窗邊，手里拿著根樹枝，在地上畫圈。

“你覺得是誰？”他問。

趙鴻志搖頭：“不知道。但他提到一個名字——老李。”

空氣頓時凝固了幾秒。

“哪個老李？”陳啟銘問。

“沒說。”

陳啟銘站起身，走到窗前，看著操場上正在解散的隊伍。

“不管是誰，今晚必須查清楚。”

張猛放下樹枝，抬頭看他：“怎么查？”

“先別打草驚蛇。”陳啟銘轉身，目光堅定，“你去參加紀律學習班，看看有沒有人主動提起這事。趙鴻志，你盯住后勤那邊，尤其是物資調動。”

趙鴻志點頭：“明白。”

張猛卻皺眉：“讓我去學習班？你是認真的？”

“紀律不只是用來約束別人的。”陳啟銘淡淡道，“也是讓你學會怎么帶兵。”

張猛沉默片刻，最終點頭。

第二天清晨，紀律學習班開課。

教室設在一間廢棄的馬廄內，墻皮斑駁，屋頂漏風。幾張長條桌拼成課桌，上面擺著紙筆和幾本《戰時條例》。

張猛坐在后排，手里捏著鉛筆，額頭冒汗。他識字不多，試卷上的題目看得他腦袋發脹。

“什么是軍紀的核心？”第一題寫著。

他咬著筆桿，半天沒寫下半個字。

教官走過來，見他一臉為難，便輕聲問：“不會寫？”

張猛點頭：“不太會。”

教官笑了笑：“那我問你，你覺得紀律是什么？”

張猛抬起頭，想了一會兒，說：“紀律是打勝仗的根本。”

教官挑眉：“還有呢？”

“……我服從，是為了更多兄弟活著回家。”

教官點點頭，拿起筆，在試卷背面記下了這句話。

課程結束時，教官將所有回答匯總，夾進文件夾中。他在張猛那頁的邊緣用紅筆寫了幾個字：重點觀察對象。

傍晚時分，陳啟銘在訓練場巡視。

天邊泛著暗紅，云層厚重，像是要下雨。

趙鴻志走了過來，遞給他一張紙條。

“我查了最近的物資調動。”他低聲說，“有兩批彈藥流向不明，都是通過‘臨時調配’的名義簽發的。簽名是老李的手跡。”

陳啟銘接過紙條，盯著那兩個字看了許久。

“鼓噪者名單呢？”他問。

趙鴻志從口袋里掏出筆記本，翻到一頁，上面列著幾個名字。

“這些人今天在講話時故意搗亂。”他說，“其中有一個，以前是老李的部下。”

陳啟銘合上筆記本，抬頭望向遠方。

雨終于落下，一滴砸在鐵皮棚頂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學習班結束后，張猛獨自走在回營的路上。

他手里攥著一張紙，是教官給他的總結反饋。上面寫著一句話：

“紀律不是束縛，而是方向。”

他念了一遍，嘴角扯了扯，似乎有些不習慣這樣的說法。

但當他走進營地，看見那些因違紀被關禁閉的士兵低頭走過時，心里忽然明白了點什么。

他停下腳步，回頭看了看教學樓的方向，然后轉身朝宿舍走去。

雨還在下，泥濘的地面映出他沉重的腳步印。

倉庫門口，趙鴻志正與一名技術人員核對新一批防銹涂層的調配比例。

“炭粉的比例不能再高了。”他說，“否則會影響附著力。”

技術人員點頭記錄。

這時，身后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趙工！”一名通訊員跑來，“陳指揮請你過去一趟。”

趙鴻志收起筆記本，點了點頭。

他臨走前回頭看了一眼倉庫門邊的鐵皮箱，里面放著那張拍下來的徽章照片。

照片一角微微翹起，像是某種無聲的召喚。

他轉身離去，鐵皮箱在雨中靜靜佇立，仿佛等待著某個答案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