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里，還殘留著唐僧那句“臨時工觀音編的”所引發的尷尬余震。大鵬金翅雕臉上的肌肉纖維，正在進行一場關于“維持霸總人設”和“當場手撕禿驢”的激烈博弈。

而那個剛剛完成驚天爆料的觀音，或者說，前觀音，已經消失在了一片混亂的煙塵中，只留下一地破碎的職業套裝碎片和一句在三界打工人心中久久回蕩的怒吼：“我的五險一金呢！”

“夠了。”

開口的是青獅精。他從始至終都像個置身事外的IT男，抱著他的“鴻蒙”牌筆記本電腦，十指在鍵盤上翻飛，仿佛正在進行一場決定宇宙命運的代碼編譯。他那撮標志性的綠色獅鬃，在會議室冰冷的燈光下，泛著一股“bug不改完不睡覺”的幽光。

他推了推那副厚得像瓶底的防藍光眼鏡，鏡片上反射著一行行滾動的、凡人看不懂的綠色代碼。

“大鵬總，”他的聲音沒有一絲情緒，平直得像一行注釋，“口舌之爭，無法量化。既然《對賭協議》已經啟動，不如……直接進入最終壓力測試環節。”

他話音未落，狠狠地按下了回車鍵。

“嗡——”

一聲低沉的、仿佛來自地獄服務器機房深處的共鳴，整個會議室的燈光瞬間熄滅。墻壁、天花板、那張被悟空踹碎的黑曜石桌子，都在一瞬間化為流動的、液態的綠色數據流，像被吸入一個巨大的黑洞，向內坍縮。

唐僧、悟空、八戒、沙僧，四人腳下一空，像被扔進了一個沒有出口的、正在高速運轉的滾筒洗衣機。失重感、眩暈感、以及一種即將被格式化的恐懼，同時襲來。

“歡迎體驗，”青獅精的聲音在虛空中回蕩，帶著造物主般的冷酷與優越，“‘獅駝嶺科技’榮譽出品——‘取經團隊終極裁員模擬器’V4.0版。本系統將根據每位測試者內心最深處的恐懼，生成定制化、沉浸式、不可跳過的……離職流程。”

黑暗褪去。

孫悟空發現自己站在一個昏暗、潮濕、散發著霉味和絕望氣息的小巷里。巷口掛著一塊歪歪扭扭的木質招牌，上面的“押”字已經掉了一半的漆，像一顆搖搖欲墜的爛牙。

當鋪。

他下意識地去摸耳朵，空的。那根與他神魂綁定的、能上天入地、攪翻三界的如意金箍棒，不見了。

他像瘋了一樣沖進當鋪。柜臺后，一個長著綠豆眼、留著山羊胡子的老妖，正用一塊油膩得能炒菜的抹布，慢條斯理地擦拭著一根熟悉的、金光閃閃的鐵棒。

“老板，”悟空的聲音沙啞，像被砂紙反復打磨過，“那……那棒子，是我的。”

山羊胡老妖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眼神里充滿了對破落戶的、毫不掩飾的輕蔑。“你的？有房本嗎？有發票嗎？”他用抹布的另一頭，指了指墻上那張已經泛黃、被蟲蛀了幾個洞的當票。

當票上，一個歪歪扭扭的“孫”字，像一道屈辱的疤，刺得悟空眼睛生疼。

“我……我贖回來。”悟空哆嗦著，把身上所有的口袋都翻了個底朝天，最后只掏出三枚沾著灰塵和猴毛的銅板。

“贖？”山羊胡老妖笑了，露出兩排被煙草和歲月熏得焦黃的牙，“小本生意，概不賒賬。這根‘前朝遺物’，死當。一口價，五文錢。你要是能再湊出兩文，就拿走。不然，就滾。”

悟空死死地盯著那根棒子。那是他的脊梁，是他的傲骨，是他反抗三界一切不公的資本。現在，它只值五文錢。

他感覺自己的膝蓋在發軟，一種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屈辱感，像冰冷的潮水一樣將他淹沒。他幾乎就要跪下去，去求那個山羊胡老妖，讓他寬限兩天。

……

豬八戒的體驗則更加……原生態。

他發現自己站在一片泥濘、骯臟、散發著沖天臭氣的豬圈里。空氣中，彌漫著豬食、豬糞和豬的體味混合成的、濃郁到化不開的芬芳。他低頭，看到自己那雙白白胖胖的手，變成了一對粉紅色的、長滿了硬毛的、踩在爛泥里的豬蹄。

他想尖叫，但從喉嚨里發出的，只是一連串“哼唧哼唧”的、充滿了生物本能的、絕望的叫聲。

豬圈的柵欄外，高翠蘭穿著一身樸素的農婦裝，正滿臉幸福地依偎在一個身材健碩、皮膚黝-黑的牛頭人懷里。

“當家的，你看，”高翠蘭指著豬圈里的八戒，聲音甜得像剛摘下來的蜜桃，“咱們家這頭新買的種豬，多精神。膘肥體壯，一看就能生一窩好崽。”

那牛頭人滿意地點點頭，從身后拿出一桶泔水，“哐當”一聲倒進食槽里。“是啊，比你那個只會吹牛皮、畫大餅的前夫強多了。他現在，估計連這口熱乎的泔水都吃不上了吧。”

八戒看著食槽里那堆漂著菜葉、骨頭和不明漂浮物的渾濁液體，胃里一陣翻江倒海。他想起了天庭的蟠桃，想起了人參果，想起了被他百般嫌棄的齋飯。

他餓。

一種源自靈魂深處的、無法抗拒的饑餓感，像一只無形的手，推著他，一步一步，走向那個象征著終極屈辱的食槽。

他知道，只要他低下頭，吃下那一口，他就徹底不再是那個凈壇使者，不再是天蓬元帥，他將變回一頭……真正的、純粹的、只為吃和睡而活的豬。

……

唐僧的模擬場景最簡單，也最殘忍。

他被關在一個純白色的、沒有任何出口的、無限循環的房間里。房間的四面墻壁，都是巨大的、高清的屏幕。

屏幕上，正以360度環繞立體聲、4K超高清的畫質，循環播放著他那段“自證清白”的吃播視頻。

一遍。

兩遍。

一千遍。

一萬遍。

他看著畫面里那個吃自己吃得津津有味的“自己”，看著他對著鏡頭豎起大拇指，看著彈幕里飛過的“真香”、“狠人”、“年度最強吃播”。

他想閉上眼，但眼皮像是被釘住了。他想捂住耳朵，但那咀嚼聲、那贊美聲、那打賞的音效，直接在他的腦子里、在他的神魂里響起。

他被困在了自己親手制造的、永恒的、無法逃離的社死現場。

……

只有沙僧。

當那片綠色的數據流包裹住他的瞬間，他的眼前沒有出現任何幻象。

他看到的，是一片由0和1組成的、浩瀚無垠的、充滿了邏輯漏洞的數字海洋。

“‘裁員模擬器’V4.0，底層架構：‘如來OS’，內核版本：‘緊箍咒’。”

他的聲音，平直，冷靜，不帶一絲感情。他的意識，沒有被拖入任何預設的恐懼漩渦，而是像一個擁有最高權限的系統管理員，直接進入了這臺巨大服務器的后臺。

“防火墻：‘三昧真-火’動態加密。存在邏輯漏洞，可利用‘觀音玉凈瓶’的冷卻協議進行繞過。”

“數據流向：所有被采集的恐懼能量，最終匯入獅駝嶺中央處理器，并以‘精神損失費’的名義，通過一個離岸賬戶，轉入……太上老君的私人金庫。”

他看著這龐大而又漏洞百出的系統，像在看一份寫滿了錯別字和假賬的財務報表。

他那雙萬年不變的死魚眼里，第一次，閃過了一絲……類似“職業興奮”的光芒。

他從懷里，或者說，從他的意識數據流里，掏出了那個已經過期了五百年的“卷簾大將”專用章。

章，是過期的。

但章里面，藏著一個東西。

一個由他親手編寫的、潛伏了五百年、只為等待這一刻的……后門程序。一個能繞過所有權限，直達系統最底層的……病毒。

他將那方大印，輕輕地，按在了這片數字海洋的中央。

“植入病毒。”

“激活……【紀委暗樁】隱藏職業協議。”

“執行。”

獅駝嶺的中央控制室里，青獅精正一臉陶醉地看著監控屏幕。屏幕上，孫悟空即將跪下，豬八戒即將吃泔水，唐僧即將精神崩潰。

“完美……”他喃喃自語，“完美的壓力測試數據。這份報告交上去，公司的估值，至少能再翻一倍。”

就在這時。

所有的監控屏幕，突然“滋啦”一聲，同時黑屏。

緊接著，一面巨大的、覆蓋了整個控制室的虛擬屏幕，亮了起來。

屏幕上沒有數據，沒有代碼，只有一個……穿著龍袍的、胖乎乎的、看起來不太聰明的男人，正站在一片粉色的桃林下，笨拙地、羞澀地，對著鏡頭，比著一個愛心。

一段節奏感極強的、充滿了魔性的、甜得發膩的音樂，響徹了整個獅駝嶺。

“愛你~孤身走暗巷~愛你不跪的模樣~”

屏幕上，玉皇大帝，這位天庭集團的最高統治者，這位三界的至尊，正跟著音樂，跳著那支火遍三界的、幼稚又可愛的……《愛你》手勢舞。

青獅精的嘴巴，緩緩張大。

他感覺自己的世界觀，連同那套引以為傲的“恐懼科技”，都在這一刻，被一種更高級、更無法理解、更他媽離譜的力量，徹底……

……粉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