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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冰冷的墓穴與微弱的螢火

救援隊身著臃腫的重型防輻射服,如同笨拙的宇航幽靈,從“老鑿子”切開的赤紅破口,滑入了“搖籃斷骨”的腹腔。克羅恩切開的洞口不大,僅容一人通過,邊緣的金屬因高溫切割而扭曲變形,散發著灼熱的氣息和刺鼻的金屬蒸汽味。洞內撲面而來的,是比真空更令人窒息的死寂,混合著億萬年的冰冷塵埃、金屬銹蝕的腥氣,還有一種……時間本身腐朽的味道。

探照燈的光柱刺破濃稠的黑暗,掃過之處,景象令人心寒。通道早已扭曲變形,斷裂的管線如同僵死的血管,垂掛在布滿暗紅色結晶的艙壁上。厚重的塵埃覆蓋了一切,踩上去沒有聲音,只有令人不安的柔軟下陷。空氣(如果還能稱之為空氣)稀薄到幾乎為零,探測器顯示成分復雜,充斥著惰性氣體、金屬微粒和未知的有機降解殘留。輻射讀數依然爆表,即使穿著厚重的防護服,警報聲也在頭盔內部微弱地回響。

“跟著信號走!快!”救援隊長低沉的聲音在加密頻道里響起,帶著不容置疑的緊迫。維生信號接收器上,那個微弱的生命標記點就在前方不遠處,如同黑暗墓穴中唯一的螢火蟲,每一次微弱的閃爍都牽動著所有人的神經。

他們艱難地跋涉,巨大的金屬殘骸結構在頭頂發出令人牙酸的呻吟,仿佛隨時會徹底崩潰。繞過一堵坍塌的合金墻,前方豁然出現一片相對開闊的空間——維生艙陣列區。或者說,曾經是。

這里如同被巨人踐踏過的蜂巢。巨大的圓柱形維生艙大部分已破碎、干癟、扭曲,像被踩扁的易拉罐散落在塵埃里。破裂的觀察窗后是凍結的、無法辨認的有機殘留物。只有最角落的一個維生艙,奇跡般地保持著相對完整的外形,雖然艙壁也布滿了裂痕和暗紅結晶的侵蝕。

就是它!微弱的生命信號正是從這唯一的幸存艙內傳出!

莉娜的“觸摸”與記憶的碎片

在“補丁號”安全艙內,莉娜的狀態急轉直下。她不再蜷縮,而是身體僵硬地挺直,小臉煞白,雙眼緊閉,豆大的汗珠滾落。懷里的“艾拉”光芒微弱到幾乎熄滅,苔蘚團子本身也在微微顫抖。

“莉娜!莉娜!”負責照看的船員焦急地呼喚,試圖輕拍她的臉頰。

莉娜毫無反應,嘴唇卻翕動著,發出微弱、斷續、不成句的音節:

“…冷…好黑……管子…斷了……警報…紅色的……在閃……”

“…媽媽……?爸爸……?聲音……聽不見……”

“…搖籃……搖籃……碎了……”

她的身體開始輕微地、不自然地抽搐,仿佛在承受著無形的電流沖擊。

貝絲通過監控看到這一幕,心猛地揪緊。“是‘零號’!莉娜和‘艾拉’在同步‘零號’的狀態和……記憶碎片!”她立刻接通醫療組,“準備鎮靜劑!小心神經沖擊!”同時,她死死盯著維生艙救援現場的直播畫面。

維生艙前-塵封的繭

救援隊圍在那個唯一的幸存維生艙前。艙體表面覆蓋著厚厚的塵埃和一層薄薄的冰霜,觀察窗模糊不清。隊長用戴著手套的手,小心翼翼地拂去觀察窗上的積塵。

探照燈光束聚焦在窗內。

艙內彌漫著淡淡的、冰冷的藍色霧氣。霧氣中,隱約可見一個……蜷縮的身影。

那不是人類。

它體型不大,約莫孩童大小,身體包裹在一層半透明的、布滿細微褶皺的堅韌薄膜中,像一顆巨大的、深眠的種子。透過薄膜,能看到它纖細的肢體輪廓,關節處似乎有類似幾丁質的結構。頭部埋在蜷縮的身體里,看不真切,只有幾縷細長的、類似神經束或觸須的東西,從薄膜的縫隙中無力地垂落下來,如同枯萎的水草。

最令人心悸的,是它體表覆蓋著一層與艙壁同源的暗紅色結晶!這些結晶像一層殘酷的“鎧甲”,又像是寄生的毒瘤,深深嵌入那層薄膜和它纖細的肢體中,仿佛要將這最后的生命徹底吞噬、同化成這片死亡殘骸的一部分。維生艙內部的數據面板早已熄滅,只有一根極其纖細、幾乎斷裂的管線,還勉強連接在艙體某個尚未完全失效的接口上,輸送著微乎其微的能量——這大概就是它能在億萬年死寂中殘存至今的原因。

“生命體征……極度微弱……生理活動接近停滯……類似深度冬眠或瀕死狀態……”隨隊醫療官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震驚,“它……被那些結晶侵蝕得很深!”

“打開它!小心!”隊長下令。一名隊員拿出精密的激光切割器,對準維生艙的緊急手動開啟閥,小心翼翼地切割被結晶和銹蝕封死的結構。

莉娜的尖叫與“搖籃”的呼喚

就在激光切割器啟動的瞬間!

安全艙內,莉娜猛地發出一聲凄厲的尖叫!身體劇烈地彈跳了一下,眼睛驟然睜開!那雙原本清澈的大眼睛里,此刻充滿了不屬于她這個年齡的、極致的恐懼和痛苦!仿佛靈魂被硬生生撕裂!

“不——!!!好痛!!!”她撕心裂肺地哭喊,小手瘋狂地抓撓著自己的胸口,仿佛有什么東西要從里面鉆出來!懷中的“艾拉”也猛地爆發出刺目的光芒,隨即徹底黯淡下去,變成了一團毫無生氣的灰綠苔蘚!

“莉娜!”醫療組立刻按住她,鎮靜劑注入她的手臂。劇烈的掙扎持續了幾秒,莉娜的身體才猛地一軟,昏死過去,臉上還殘留著驚駭欲絕的表情,淚水無聲滑落。

與此同時,維生艙前。

“咔噠”一聲輕響,緊急閥門被切開了!

就在艙蓋被隊員緩緩拉開的剎那——

一股冰冷到極致的氣流涌出!

維生艙內那顆“種子”般蜷縮的身影,包裹它的薄膜突然劇烈地顫抖了一下!

一根垂落的、纖細的、末端帶著微弱生物熒光的觸須,如同瀕死的蛇,猛地抬起、繃直!

一股微弱卻無比清晰、飽含著億萬年的孤獨、冰冷、痛苦、以及最后一絲微弱求生渴望的意念流,如同無形的漣漪,瞬間掃過在場的每一個救援隊員,也穿透了層層阻隔,清晰地回蕩在“微光”艦隊的通訊頻道和意識深處:

“…搖…籃…”

這意念并非語言,卻比任何語言都更直擊靈魂。它像一聲來自時間盡頭的、微弱的呼喚,又像一聲確認自身存在的、最后的嘆息。

“零號”的獲救與莉娜的沉睡

救援隊員被這突如其來的意念沖擊震得心神劇顫,但訓練有素的動作沒有停下。醫療官立刻上前,用特制的低溫隔離擔架,極其輕柔地將那包裹在薄膜中、被暗紅結晶侵蝕的纖細生命體——代號“零號”——移出了維生艙。生命維持單元迅速連接,微弱的生理信號在監視器上艱難地跳動。

“撤離!立刻撤離!”隊長嘶吼著。維生艙開啟后,內部的微弱平衡被打破,周圍的金屬結構發出更劇烈的呻吟,塵埃簌簌落下。

救援隊護著擔架,沿著來路拼命回撤。當他們跌跌撞撞地從克羅恩切開的破口爬回“老鑿子”的接駁艙時,“搖籃斷骨”深處傳來一陣沉悶的、如同星球解體般的巨大斷裂聲!巨大的金屬殘骸在他們身后緩緩傾斜、崩塌,揚起遮天蔽日的塵埃云,徹底吞沒了那唯一的幸存維生艙陣列區。

“老鑿子”載著救援隊和珍貴的“貨物”,在克羅恩的操控下,沿著晶芽標記的路徑,如同驚弓之鳥般全速逃離這片正在加速死亡的墳場。

回到相對安全的艦隊區域,“零號”被迅速轉移到“補丁號”的醫療隔離艙。先進的醫療系統接管了它微弱到幾乎停止的生命體征,小心翼翼地掃描著它被結晶侵蝕的身體和那層神秘的薄膜。貝絲和醫療團隊如臨大敵,嘗試分析結晶成分,尋找剝離或抑制的方法。

莉娜則陷入了深度昏迷,躺在醫療艙的另一張床上,小臉蒼白,眉頭緊鎖,仿佛在夢中依然承受著巨大的痛苦。“艾拉”變成了一團毫無生機的灰綠苔蘚,被貝絲小心地收在培養皿中。燧石回到了“補丁號”,他體表的幽藍冷光已經消退,但琉璃色的光芒似乎更加內斂深邃。他靜靜地站在莉娜的醫療艙外,隔著觀察窗,目光沉靜,不知在想什么。

索菲亞艦長看著主屏幕上,“搖籃斷骨”的殘骸在荒蕪帶深處緩緩崩解、沉入永恒的黑暗。又看向醫療隔離艙里那個被結晶包裹的“零號”,以及昏迷不醒的莉娜。

一次始于平淡的發現(引擎艙的晶芽),一次被星圖牽引的靜默航行,最終卻從宇宙的墳墓中,帶回了一個活著的遠古謎團,和一個孩子沉甸甸的創傷。救援成功了,但前路,似乎比那片荒蕪帶更加迷霧重重。

“搖籃……”索菲亞低聲重復著那個意念,聲音在安靜的艦橋里顯得格外清晰。這個詞,像一把鑰匙,指向一個被遺忘的時代,也鎖住了他們未來的方向。凈琉璃星璇的光芒,依舊溫柔地包裹著艦隊,仿佛在無聲地見證著這個古老生命與新生代生命的脆弱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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