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溪新鋪子這頭,熱火朝天。
余昭扯著嗓子指揮幾個短工搬磚砌灶,汗珠子順著臉頰流進脖頸里,她也顧不得擦。這兩天錢像流水一樣花出去,但效果也立竿見影。破敗的鋪子總算脫胎換骨顯出點新氣象。
最讓她提氣的是那口廢井,幾個壯漢花了老大勁,連撬帶鑿,總算把那塊作孽的壓井石給挪開了!清冽的井水汩汩涌出,帶著點涼氣兒,嘗一口,竟還有幾分甘甜。
“錢沒白花!”余昭抹了把汗,心里稍定。大樹帶著幾個新招的伙計在榆木巷穩住老營盤,這邊就是她和沖鋒陷陣的小樹了。
“姐!姐!我把柳相公綁…呃不,請來了!”小樹連蹦帶跳竄進院門,身后跟著個身著半舊青衫、臉上還帶著幾分不情不愿的書生,柳青源。
柳秀才被小樹連拉帶拽,衣襟都歪了,看著院子里熱火朝天的糙漢子們和堆得到處都是的磚石木料,眉頭擰成個疙瘩,嘴角抿得死死的。他清清嗓子,聲音不大卻足夠穿透嘈雜:“咳,余…余姑娘?!?
余昭聞聲回頭,臉上還沾著點灰,汗水一沖,留下幾道淺痕。她眼睛一亮,像看到救星:“哎呀!柳相公,你可算來了!”
她幾步走過去,也顧不上什么儀態,“快請進快請進,前廳還清爽些!”
前廳確實只堆了點新買的簸箕掃把,算是這片狼藉里唯一的“凈土”。余昭拖過一把不知道從哪個犄角旮旯翻出來、勉強擦干凈的條凳:“柳相公,坐!情況緊急,我就長話短說了!”
柳青源勉強坐下,環顧四壁空空,忍不住問:“余姑娘到底有何急事?柳某一介書生,手無縛雞之力…”
“沒力氣不要緊,有力氣的人外邊有的是!”余昭打斷他,開門見山,眼里冒著對未來的光,“我這兒缺個能鎮住場子的腦袋!柳相公你書讀得多,一筆好字,還會看賬本,我想請你做這鋪子的賬房先生。”
“賬房先生?”柳青源被這熱情沖得有點懵。
“嗯,對。”余昭繼續道,“我這新鋪子開張,賬房先生非你莫屬!工錢好說,管飽,鹵味管夠!再給你立個單獨的小柜臺,筆墨紙硯,齊活!不比你窩在那個小破屋,三天兩頭對著窗戶嚼菜根強?”
她看柳青源還在猶豫,知道他心里的結還沒解開:“你看我這鋪子,位置多好!東邊錦繡閣,西邊玉潤齋,來往的都是體面人!你在這當賬房,也算半個掌柜,之前是我不好,我給你道歉?!?
道歉二字,不偏不倚戳中了柳青源的心窩子。之前余昭退婚摔簪,將他讀書人的尊嚴狠狠踐踏??扇缃裨僮砸暻甯哂泻斡??家里清貧,功名無望,平日里鄰里雖然客氣叫聲秀才,可個中酸澀只有自知。再瞅瞅這雖然凌亂但規模不小的新鋪面,還有余昭這風風火火的架勢似乎可行?他梗著脖子,努力維持著讀書人的風骨:“我是看在小樹答應我的條件才來的?!?
“條件?算了,沒空解釋了。”余昭見他松動,心里石頭落了大半,咧嘴一笑,“賬房先生這等體面事,工錢肯定少不了你的,柜子給你整排新的!就等你點頭簽字畫押了!”她正準備趁熱打鐵去翻找擬好的那份粗陋契約。
突然,院門口傳來一個短工有點結巴的喊聲:“東家!有貴客!”
余昭被打斷,有點不耐地抬頭:“什么貴客?沒看忙著呢?桌椅板凳還沒運來呢!管他是誰,先請他…”
她的話卡在喉嚨里。只見院門口,站著三四個人。為首一人,看著二十出頭,穿著一身看似低調但用料極為考究的寶藍色常服,腰束玉帶,面如冠玉,氣質沉靜溫潤。在他旁邊,是一個面無表情、眼神銳利、一看就知道不好惹的護衛。后頭還跟著個管家模樣的老者,手里捧著一個精致的長條錦盒。
這幾人的氣質,與這滿地狼藉、汗臭彌漫的新建工地,簡直是兩個世界。連柳青源都下意識地挺直了背,隱隱覺得這人氣勢不凡。
余昭心里咯噔一下:“壞了,難道是周老頭后悔了?還是那兩個老字號派人來找茬了?不對,這派頭不像啊…”她趕緊扯下搭在肩上當抹布用的舊汗巾,在臉上胡亂抹了一把,堆起職業假笑迎上去:“這位公子,不好意思,鋪子還在拾掇,亂得很。您這是有何貴干?看鋪面還是打聽事?”
那藍衣公子嘴角微揚,帶著一絲溫和的笑意,目光在院子里掃了一圈,最后落在余昭臉上,聲音清朗悅耳:“不請自來,叨擾了。在下李世成?!彼⑽壬?,示意那管家模樣的老者,“聽聞余老板的‘浪味小廚’鹵味乃長順一絕,風味獨特,心中好奇,特來拜訪。”老管家躬身,將手中的錦盒向前送了送,盒蓋微啟,露出里面一卷用絲繩系好的上好宣紙。
柳青源的眼皮猛地一跳!“李世成”這個名字,這身氣度。
余昭壓根沒意識到這個名字代表什么。她腦子轉得快,心道:“哦!合著是個嘴饞的貴公子哥兒!專程跑來嘗鮮的?還是想買配方?”
她松了口氣,只要不是麻煩就好。臉上笑容頓時真切了幾分:“哎呀,李公子謬贊了!小店東西能入您的眼,是我們的福氣!不過您也瞧見了,”她一攤手,指了指滿院狼藉,“我們這兒還在‘創業’,鍋灶剛壘了一半,正經的鹵鍋都還沒點火呢。實在拿不出東西招待您。要不您留個地址,等我這兒開張了,給您府上送些新出鍋的去?包管香飄十里!”她心想,這買賣做成了,可是條大魚!
李世成的聞言,眼中笑意更深了些。他對旁邊那管家道:“把賀儀交給余老板吧?!惫芗疑锨?,恭敬地將錦盒遞到余昭面前。
余昭有點懵:“賀…賀儀?這怎么好意思?”她下意識在衣服上蹭了蹭手,才接過來。這盒子看著就值錢。
“一點心意,祝余老板新店開張,財源廣進?!崩钍莱烧Z氣溫和,隨即話鋒一轉,眼神里多了些正式探究的意味,“聽說,二皇子送了你塊令牌?”
余昭抱著沉甸甸的錦盒:“李公子,您太客氣了。什么?二皇子?”她嚇得立馬住了嘴。
“正是。”李世成語氣平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份量,“余老板看來還不知道我二弟的身份?,”他頓了頓,目光似乎無意掃過斜對角的綢緞莊,又落回余昭身上,“有些意思。地方夠大,位置又臨著香粉巷最‘雅致’的地段。余老板志向不小啊,這是打算把市井鹵味,送到體面人的席面上?”
余昭心里“咯噔”一下,‘二弟?’‘皇子’?那他···
還沒等她想明白,一旁早已驚得魂飛天外的柳青源撲通一身跪下:“參見太子殿下!”
如同一個炸雷在小小的前廳里爆開!所有人紛紛下跪山呼太子千歲。
余昭猛地睜大眼睛,手里錦盒瞬間變得滾燙無比!她感覺腦子“嗡”的一聲,一片空白,腳底下像生了根似的動彈不得。她傻愣愣地看著眼前這張“溫潤如玉”的臉,太子?
饒是她再膽大包天,此刻也扛不住了。
“噗通!”
余昭不是想跪,是真的腿軟了,身子一歪,抱著錦盒和玉佩,結結實實地一屁股坐到了滿是灰塵的地上。錦盒蓋子“哐當”一聲摔開,那卷上好的宣紙滾出來,在塵埃里攤開了一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