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劍閣三層,死寂如墓。濃郁得化不開的血腥氣與殘留的陰寒邪氣混合,形成一種令人作嘔的粘稠氛圍。兩半殘尸猙獰地鋪陳在冰冷的地面上,切口平滑得如同被最精密的冰刃瞬間凍結后敲碎,內臟與滾燙的鮮血潑灑在玄黑石板上,迅速凝結成暗紅色的冰晶。瘦高刺客的尸身倒在石臺旁,頭顱以一個詭異的角度扭曲,脖頸處只有一道細微得幾乎看不見的血線,臉上凝固著極致的驚駭與茫然,仿佛至死都不明白那道終結一切的幽暗從何而來。
張齊靜靜地站在血泊邊緣,玄色勁裝纖塵不染,仿佛剛才那石破天驚的一刀只是幻覺。他微微喘息,并非疲憊,而是體內真罡因那瞬間的極致爆發而引發的激蕩。他垂著眼,目光落在自己那只骨節分明、此刻卻蘊藏著大恐怖的手上——九幽戮魂斬,這門深藏于血脈、烙印在靈魂最深處的禁忌殺伐之術,首次在北疆寒夜中展露了它噬魂奪魄的冰山一角。代價是巨大的,不僅是真罡的劇烈消耗,更有一股源自靈魂深處的冰冷疲憊悄然蔓延,如同深淵的回響。他迅速收斂心神,將這疲憊連同刀法的秘密,再次壓入那不可測的心淵。
樓梯口傳來沉重而急促的腳步聲,夾雜著銀霜衛特有的甲胄摩擦聲。守衛終于被那輕微的陣法波動和濃烈的血腥氣驚動了。
“誰在上面?!”
“戒備!”
厲喝聲伴隨著破門而入的勁風。
數名氣息彪悍的銀霜衛沖上三層,手中的寒鐵劍在月光石幽冷的光線下反射著森然寒芒。當他們看清眼前的景象時,饒是久經沙場、見慣生死,也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臉色驟變!
“嘶——!”
“老天!這是…怎么回事?!”
“是刺客!好狠的手段!”
“張…張姑爺?您怎么會在這里?”
守衛們的目光驚疑不定地在慘烈的現場和張齊平靜的身影間逡巡。那兩具尸體死狀之詭異凄慘,絕非聶家任何一路劍法所能造成。張齊孤身在此,嫌疑最大。
張齊緩緩抬眼,眼神依舊深邃平靜,只是臉上恰到好處地帶上一絲凝重和劫后余生的“余悸”:“我察覺此處有異常波動,擔心是賊人覬覦聶家重地,特來查看。來遲一步,只見到這兩人正欲竊取石匣,彼此似乎因分贓不均起了內訌,手段極其兇殘,竟同歸于盡于此。”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令人信服的沉穩,巧妙地將自己從“兇手”的位置摘出,描繪成“見證者”與“遲到者”。
守衛們面面相覷,內訌同歸于盡?這解釋看似合理,卻又透著說不出的詭異。地上這兩人的致命傷,怎么看都像是被同一人所殺,且是瞬間斃命,連反抗的痕跡都微乎其微。但張齊的身份擺在那里,又是家主的貴客,他們不敢深究。
就在這時,一股沉重如山岳、寒冷如萬載玄冰的威壓轟然降臨!聶擎天高大的身影如同瞬移般出現在樓梯口,他的目光第一時間掃過地上兩具尸體,銳利的瞳孔猛地一縮,尤其是在看到那具被從中劈開的尸體時,他剛毅的臉上肌肉幾不可察地抽動了一下,眼中瞬間掠過極致的震驚與一絲深沉的忌憚!
那切口…那殘留的氣息…絕非劍傷!而是一種更純粹、更古老、更接近“死亡”本身的毀滅之力!聶擎天的目光如同實質的冰錐,瞬間刺向張齊。他看到了張齊眼底深處那一閃而逝的、尚未完全斂去的、不屬于瀚海潮生訣的…冰冷死寂!
兩人目光在空中無聲交匯。聶擎天讀懂了張齊眼中的平靜與那隱晦的請求——沉默。張齊也看到了聶擎天眼中那滔天巨浪下的權衡與決斷。
“哼!”聶擎天發出一聲冰冷的怒哼,瞬間吸引了所有守衛的注意力。他目光如電,掃過驚魂未定的守衛,聲音如同寒鐵相擊:“玄陰教的魑魅魍魎,竟敢潛入我寒山堡核心重地,死有余辜!張齊及時發現,阻止了他們的陰謀,功不可沒!云峰!”
“在!”聶云峰的身影緊隨而至,看到現場也是一驚,但立刻肅然應命。
“立刻清理現場!將刺客尸身拖下去,嚴查其身份及潛入路徑!今夜之事,列為家族甲等機密,在場所有人,膽敢泄露半句,家法處置,嚴懲不貸!”聶擎天的命令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瞬間將此事定性,也封住了所有知情者的口。
“是!”聶云峰和守衛們心頭凜然,齊聲應諾。家主親自定調,無人再敢質疑張齊的說辭。他們迅速行動起來,帶著敬畏和一絲恐懼,開始處理那兩具觸目驚心的尸體。
聶擎天不再看守衛,大步走到石臺前,目光凝重地檢查那個被禁制守護的黑色石匣。當他的手指拂過石匣表面時,臉色變得更加陰沉。禁制雖未被破開,但明顯被那詭異的陰寒之力侵蝕過,留下了一絲微不可查的裂紋和殘留的邪氣。他體內雄渾的玄霜真氣運轉,如同極地寒流沖刷,將那絲陰邪之氣徹底驅散、冰封。
“好手段…玄陰蝕靈訣?”聶擎天心中低語,眼神冷得能凍結火焰。對方對聶家功法和陣法的了解,遠超他的預估。內鬼…級別極高!
他轉過頭,看向一直沉默立于陰影中的張齊,眼神復雜到了極點。這個女婿,身上究竟還藏著多少秘密?那驚鴻一現、瞬間抹殺兩名精銳刺客的力量,霸道、詭譎、帶著一種令人靈魂戰栗的死亡氣息…絕非正道!那柄“斷流”尚未出鞘,他已展露了另一張足以顛覆認知的恐怖底牌。
“你做得很好。”聶擎天的聲音低沉,聽不出喜怒,更像是一種陳述,“回去休息吧。今夜之事,爛在肚子里。”他深深地看了張齊一眼,那眼神中包含了警告、探究,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沉重。他知道,張齊動用那力量必然付出代價,但他更清楚,此刻不是深究的時候。寒山堡的危機,才剛剛開始。
張齊微微頷首,沒有任何多余言語:“是,岳父大人。”他轉身,步履沉穩地走下樓梯,融入堡內幽深的回廊陰影之中,仿佛剛才藏劍閣中的修羅殺神從未存在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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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雪軒。
聶小芮并未沉睡。當藏劍閣方向那股冰冷、霸道、帶著滅絕一切生機的恐怖能量波動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巨石般驟然爆發時,她瞬間驚醒!
心口猛地一悸!仿佛被一只無形的冰冷鬼爪狠狠攥住!那股力量…陌生而恐怖!充滿了純粹的毀滅與死亡!絕非父親那浩瀚磅礴的玄霜劍意,也不同于張齊平日那如淵如海的瀚海真罡!這力量邪惡、古老、帶著令人靈魂凍結的寒意,瞬間刺穿了她因傷而略顯脆弱的靈覺防線!
“張齊!”她失聲低呼,臉色煞白,掙扎著從軟榻上坐起,冰魄般的眸子里充滿了前所未有的驚惶與擔憂。這力量爆發的中心…隱隱指向藏劍閣方向!他去了那里?他遭遇了什么?那力量…難道是他?不可能!那感覺…太邪惡了!
她強撐著虛弱的身體,踉蹌蹌蹌走到窗邊,推開了緊閉的窗欞。冰冷的夜風卷著雪沫灌入,吹得她單薄的寢衣獵獵作響。她凝望著藏劍閣的方向,只見那邊燈火隱約晃動,人影幢幢,空氣中似乎還殘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味?她緊咬著下唇,指尖因用力而發白,心中亂成一團。
不知過了多久,熟悉的腳步聲終于在軒外回廊響起,沉穩而清晰。聶小芮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門被輕輕推開,張齊的身影出現在門口,玄色勁裝帶著室外的寒氣,臉色在昏暗的燈光下顯得有些蒼白,眼神卻一如既往的深邃平靜。
“你…你沒事吧?”聶小芮的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快步上前,冰涼的手指下意識地抓住了他的手臂,上下打量著,生怕看到什么傷痕。
張齊反手握住她冰涼的手指,入手滑膩微涼,帶著她獨有的松雪氣息。他順勢將她微顫的身體擁入懷中,溫熱的胸膛隔絕了窗外的寒風,低沉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帶著一絲刻意的疲憊和安撫:“沒事,只是幾個不開眼的毛賊想打藏劍閣的主意,被岳父大人及時趕到解決了。我過去時,已經結束了。”
他的懷抱溫暖而堅實,驅散了聶小芮身上的寒意,也暫時壓下了她心中的驚濤駭浪。她靠在他胸前,聽著他沉穩有力的心跳,鼻尖縈繞著他身上熟悉的氣息,混雜著一絲淡淡的、難以言喻的…冰冷鐵銹味(血腥氣被刻意處理過,但瞞不過她的靈覺)和一種更深沉的、仿佛來自靈魂深處的疲憊。
那恐怖的波動…真的只是父親出手嗎?她心中疑慮未消,但此刻被他這樣擁抱著,感受著他真切的體溫和心跳,那份驚惶與不安奇跡般地平復了許多。她選擇相信他,或者說,她選擇不去深究那令人心悸的真相。只要他平安歸來,便好。
“下次…別去冒險。”她將臉埋在他頸窩,悶悶地說,聲音帶著劫后余生的脆弱和后怕。
“嗯,不會了。”張齊收緊手臂,下巴輕輕抵在她散發著清冽發香的頭頂,嗅著她身上那能讓他心神安寧的松雪氣息。懷中的身體柔軟而微涼,帶著一種冰雕玉琢般的脆弱美感,卻又蘊含著孤高不屈的韌性。方才藏劍閣中動用“九幽戮魂斬”帶來的靈魂疲憊和那股深藏的冰冷殺意,在這份寧靜的依偎中,竟如冰雪般悄然消融了幾分。
他低下頭,尋到那微涼柔軟的唇瓣,輕輕吻了上去。不同于以往的試探或征服,這個吻帶著劫后余生的慰藉、無聲的承諾,以及一種近乎虔誠的溫柔,如同在寒夜中汲取唯一的暖源。聶小芮身體微微一僵,隨即放松下來,長長的睫毛顫抖著閉上,笨拙而生澀地回應著。冰封的心湖被徹底攪動,暖流與情愫悄然滋生。
窗外,北疆的風雪依舊嗚咽,寒月清輝透過窗欞,在相擁的兩人身上灑下朦朧的光暈,將這一室的旖旎與血腥后的寧靜交織成一幅無聲的畫卷。
然而,寒山堡的暗夜并未真正平息。
在堡內另一處偏僻的院落,二房掌事聶遠山之子聶云海,此刻正蜷縮在溫暖的獸皮榻上,卻渾身冰冷,抖如篩糠。他臉色慘白,額頭上冷汗涔涔,右手死死捂著自己的左肩胛骨下方。那里,一個指甲蓋大小、形如盤繞黑蛇的詭異烙印,正散發著灼人的劇痛和微弱的幽光!烙印深處,仿佛有無數細小的毒蛇在啃噬他的骨髓,帶來深入靈魂的恐懼。
就在剛才藏劍閣那恐怖波動爆發的同時,這個沉寂已久的烙印突然如同活了過來!劇痛與恐懼瞬間攫住了他!他仿佛聽到了靈魂深處某個存在的震怒咆哮!
“失…失敗了…廢物!”聶云海牙齒咯咯作響,眼中充滿了絕望,“‘影刃’和‘蝕心’…都死了…被…被那個張齊…”他不敢說出那個猜測,那瞬間的死亡氣息讓他靈魂都在顫栗。
“暴露了…必須…必須通知‘玄主’…”他掙扎著爬下床榻,踉蹌著撲向書案,顫抖著手,用特制的藥水在紙上寫下幾個扭曲怪異的符號。寫完后,他如同虛脫般癱倒在地,看著紙張在燭火下迅速化為灰燼,只留下空氣中一絲微不可聞的腥甜氣息。
寒山堡的陰影深處,另一場風暴,已在無聲中醞釀。張齊那隱藏的刀鋒,雖只驚鴻一現,卻已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徹底攪動了北疆這潭冰封的渾水,引來了深淵更幽暗處的凝視。而聶擎天在驅散石匣禁制殘留邪氣時,體內那沉寂多年的、源自多年前與黑水部大酋長兀骨突巔峰一戰留下的暗傷,被這精純的玄陰邪氣一引,竟隱隱傳來一絲針扎般的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