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舊部歸營,暗流涌動
- 烽火淬鋒:從黃埔到雪豹
- 孤月殘傷
- 3952字
- 2025-07-16 09:15:32
林鋒沙啞的聲音還在狹小的病房里回蕩,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斬釘截鐵。周衛(wèi)國看著他蒼白臉上滾落的冷汗和后背繃帶迅速洇開的暗紅,喉頭滾動了一下,終究沒再勸。他太了解這個兄弟了,那股子認定目標就九頭牛也拉不回的狠勁,在南京城頭背著他和蕭雅殺出重圍時,他就領(lǐng)教得刻骨銘心。
“行!”周衛(wèi)國用力一點頭,眼中也燃起同樣的火焰,“我這就去!清禾,你看著他點!”他抓起那份潦草的名單,旋風般沖了出去。
沈清禾看著林鋒搖搖欲墜卻挺得筆直的身體,無聲地嘆了口氣,快步上前攙住他一只手臂,將他扶到靠窗那把唯一的舊木椅上坐下。動作間,她清晰地感覺到林鋒手臂肌肉因劇痛而無法控制的細微顫抖。
“逞能!”她低聲斥了一句,語氣里卻沒有責備,只有無奈的心疼。她迅速檢查了一下他后背的繃帶,暗紅的血跡已經(jīng)暈開巴掌大一塊。她沒有立刻要求他躺下,只是默默地從藥箱里取出干凈的紗布,動作輕柔地在那滲血處加壓覆蓋了一層。
林鋒沒有抗拒她的動作,目光卻穿過糊著舊報紙的窗欞,緊緊鎖在村西頭那片剛剛被劃定為“雪豹”訓(xùn)練場的荒地上。塵土飛揚中,周衛(wèi)國那極具穿透力的吼聲隱隱傳來,正在吆喝著集合人員。
不多時,雜亂的腳步聲和壓抑著興奮的低語聲在病房外的走廊里響起。
“報告!”一個洪亮的聲音在門口響起。
“進來。”林鋒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了出去。
門被推開,三個穿著灰藍色土布軍裝、打著綁腿的漢子有些局促地走了進來。為首一人身材魁梧,臉龐黝黑粗糙,一雙大手骨節(jié)粗大,布滿老繭。他身后兩人,一個精瘦如猴,眼神滴溜溜地透著機靈;另一個則顯得敦實些,眼神帶著新兵特有的緊張和好奇。三人身上都帶著濃重的汗味和泥土氣息,顯然剛從訓(xùn)練場上被叫過來。
“林教官!”魁梧漢子啪地一個立正,動作有些僵硬,顯然還不習慣這種新式稱呼,“一營二連,張鐵柱!聽說您要考校俺們?”
“坐下說。”林鋒指了指泥地。病房狹小,除了他坐的椅子,只有一張小木桌和沈清禾坐的床沿。
張鐵柱三人面面相覷,有些不知所措,最終還是依言在冰冷的泥地上盤腿坐了下來,腰桿依舊挺得筆直。
林鋒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針,緩緩掃過三人。他拿起周衛(wèi)國留下的名單,找到張鐵柱的名字,后面?zhèn)渥⒅傲Υ笕缗#移创痰丁薄?
“張鐵柱,”林鋒開口,聲音平淡無波,“告訴我,如果讓你帶兩個人,半夜摸進鬼子一個小隊駐扎的炮樓,目標是炸掉它,你會怎么做?”
張鐵柱一愣,隨即不假思索地挺起胸膛,甕聲甕氣地說:“報告教官!俺們?nèi)齻€直接沖上去!用大刀砍開鐵絲網(wǎng),把手榴彈捆一起塞進射擊孔!炸他狗日的!”
他身后的精瘦漢子立刻附和:“對!柱子哥力氣大,扛炸藥包沖最前面!俺跟二牛掩護!沖進去殺光小鬼子!”
那個叫二牛的敦實漢子也跟著用力點頭,眼中閃爍著拼命的光芒。
林鋒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是繼續(xù)問:“炮樓外圍有探照燈巡邏,有固定哨和流動哨,有地雷區(qū)。怎么靠近?”
張鐵柱撓了撓頭:“那……那俺們就等他們換哨的時候,從后面水溝爬過去?或者……用弓箭把探照燈射滅?”
“鬼子換哨時間不固定。探照燈有防護罩,弓箭射不滅。”林鋒的聲音依舊平淡,“假設(shè)你們靠近了,也成功炸了炮樓。動靜必然驚動附近據(jù)點的鬼子援兵,你們?nèi)齻€怎么撤退?從哪條路線撤?沿途如何隱蔽?如何擺脫可能的追蹤?”
一連串的問題砸下來,三個剛才還熱血沸騰的漢子頓時啞口無言。張鐵柱張了張嘴,黝黑的臉膛憋得有些發(fā)紅,最終只憋出一句:“俺……俺們不怕死!跟鬼子拼了!”
“拼了?”林鋒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絲冰冷的嘲諷,“然后呢?炮樓炸了,你們?nèi)齻€也交代了。鬼子援兵過來,重新修好炮樓,甚至加固防御。用三條命,換鬼子幾塊磚頭?這就是你們想要的?”
病房里一片死寂。張鐵柱三人臉上的血氣褪去,只剩下難堪的蒼白和茫然。沈清禾靜靜地看著林鋒,看到他眼中并非刻意的打擊,而是一種近乎冷酷的、要將某種根深蒂固的觀念徹底撕裂的決絕。
“聽著,”林鋒放緩了語氣,卻更加沉重,“‘雪豹’,不是敢死隊。我們要的,不是一命換一命的悲壯。我們要的,是鬼子的命!是他們的據(jù)點、倉庫、交通線、指揮官!用最小的代價,撕開他們最疼的口子!然后,”他頓了頓,眼神銳利如刀鋒,“活著回來,撕下一個口子!”
他指向自己的太陽穴:“這里!比胳膊上的力氣更重要!比不怕死的血勇更金貴!你們要學(xué)會觀察、計算、隱藏、等待,像最狡猾的獵人,像最耐心的毒蛇。找到最薄弱的一環(huán),用最意想不到的方式,捅進去!攪爛它!然后,消失在黑暗里,讓鬼子連你們的影子都抓不到!”
他拿起桌上一個喝水的粗瓷碗,又拿起一支鉛筆:“看到這個碗口沒有?這是炮樓唯一的射擊死角,寬不到一尺。看到這支鉛筆沒有?它代表一根涂黑的竹竿,頂端綁上炸藥和延時引信。在探照燈掃過的間隙,從五十米外的草叢里,把這根‘鉛筆’,無聲無息地、精準地送進這個‘碗口’里。三分鐘,足夠你們撤到安全距離。轟——!任務(wù)完成,鬼子甚至不知道是誰干的,從哪干的。”
病房里只剩下粗重的呼吸聲。張鐵柱死死盯著那個碗口和那支鉛筆,眼睛瞪得溜圓,仿佛第一次打開了一個全新的世界。他身后的精瘦漢子和二牛也完全被吸引住了。
“這……這能行?”張鐵柱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
“怎么不行?”林鋒反問,“需要的是觀察力、耐心、精準度、對環(huán)境的利用,還有絕對的冷靜和執(zhí)行力。這些,比扛著炸藥包沖鋒,難一百倍!但也有效一百倍!安全一百倍!告訴我,你們是想當一次性的炮仗,還是想當鬼子夜里的噩夢?”
“當噩夢!”精瘦漢子脫口而出,眼中爆發(fā)出狂熱的光芒。
“對!當噩夢!”張鐵柱猛地握緊了拳頭,之前的茫然被一種強烈的求知欲取代,“林教官!俺……俺想學(xué)這個!學(xué)怎么當鬼子的噩夢!”
接下來的時間,林鋒強忍著后背一陣陣襲來的劇痛和失血帶來的眩暈,用最簡潔的語言,結(jié)合手邊能找到的一切簡陋道具——碗、筷子、石子、甚至沈清禾帶來的紗布卷——向他們初步闡述了潛伏滲透、觀察哨位規(guī)律、利用地形地物、簡易爆破物設(shè)置與投送、撤退路線規(guī)劃等最基本卻也最核心的特戰(zhàn)理念。
他講的不是高深的理論,而是用最直白、最貼近他們現(xiàn)有認知的方式,將這些超越時代的戰(zhàn)術(shù)思維掰開了揉碎了喂給他們。他不斷地拋出假設(shè)性的戰(zhàn)場環(huán)境,逼著他們思考,否定他們簡單粗暴的答案,引導(dǎo)他們?nèi)グl(fā)現(xiàn)那些被忽略的細節(jié)和可能性。
汗水浸透了林鋒單薄的病號服,臉色蒼白得像紙。沈清禾幾次想打斷,都被他無聲而堅定的眼神制止了。她只能一次次為他擦去額頭的冷汗,默默地將備用的藥丸塞進他手里。
張鐵柱三人聽得如癡如醉,時而恍然大悟,時而抓耳撓腮,時而激烈地小聲爭論。簡陋的病房,此刻仿佛成了一個硝煙彌漫的微型戰(zhàn)場沙盤。
當?shù)谝唤M三人帶著滿腦子震撼和前所未有的亢奮離開病房時,日頭已經(jīng)偏西。林鋒幾乎虛脫地靠在椅背上,眼前陣陣發(fā)黑,后背的劇痛如同潮水般洶涌反撲。
“你……”沈清禾看著他毫無血色的臉,又是心疼又是氣惱,話到嘴邊卻說不出來。她迅速幫他檢查繃帶,果然,加壓的紗布也已被鮮血浸透大半。
“下一組……”林鋒喘息著,聲音微弱卻固執(zhí)。
“不行!”沈清禾斬釘截鐵,“你必須立刻躺下!傷口必須重新處理!你這樣下去會……”
話音未落,病房門再次被推開。這次進來的不是學(xué)員,而是邱明政委。他臉色沉肅,眉頭緊鎖,身后跟著臉色同樣凝重的周衛(wèi)國。
“林鋒同志,”邱明的目光銳利地掃過林鋒慘白的臉和后背刺目的血跡,又看了看地上殘留的用來講解的石子和紗布卷,語氣帶著一絲壓抑的怒意,“我聽說,你這里很熱鬧?”
林鋒想站起身,卻被邱明抬手制止了。
“你的精神值得肯定!”邱明的聲音不高,卻帶著沉重的壓力,“但這種不顧自身安危、揠苗助長的做法,是錯誤的!是對革命本錢的不負責任!更是對組織紀律的漠視!”他頓了頓,目光轉(zhuǎn)向周衛(wèi)國,“名單上的人,暫時停止過來!一切,等林鋒同志傷勢穩(wěn)定后再說!”
周衛(wèi)國張了張嘴,看到林鋒的狀態(tài)和邱明鐵青的臉色,終究沒敢反駁,只是擔憂地看著林鋒。
病房里的氣氛瞬間降至冰點。沈清禾抿緊了嘴唇,低頭專注地處理林鋒的傷口,動作比平時更重了幾分,帶著無聲的抗議。
林鋒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疲憊如同山一樣壓來。身體的劇痛和政委的批評,如同兩把重錘敲擊著他。他知道邱明是對的,自己確實在透支。但時間……時間不等人!鬼子不會等他傷好!南京的血債每分每秒都在灼燒他的靈魂!
就在這壓抑的沉默幾乎讓人窒息時,病房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而沉重的腳步聲,伴隨著一個警衛(wèi)戰(zhàn)士激動得變了調(diào)的呼喊:
“周連長!周連長!快!快出來看!你看誰來了!!!”
那聲音里的狂喜和難以置信,瞬間打破了病房內(nèi)的凝滯。
周衛(wèi)國猛地抬頭,邱明也詫異地看向門口。
只見病房門被“哐”地一聲徹底撞開,一個高大的身影幾乎是跌撞著撲了進來!
來人渾身污垢,破爛的灰布軍裝幾乎看不出原色,沾滿泥濘和暗褐色污跡,不知是泥還是干涸的血。他頭發(fā)糾結(jié),臉上胡子拉碴,一道猙獰的、尚未完全愈合的傷疤從左額角斜劈到下巴,如同一條扭曲的蜈蚣,讓原本剛毅的面容顯得格外兇悍和滄桑。他的一條腿似乎有些跛,右手臂不自然地垂著,用破布條草草固定在胸前。最令人心頭發(fā)緊的是他那只完好的左手,緊緊攥著一支槍托斷裂、銹跡斑斑的老套筒步槍,指關(guān)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著死白。
當他的目光,如同困獸般掃過病房,最終死死鎖定在周衛(wèi)國身上時,那雙布滿血絲、深陷在污黑眼窩里的眼睛,瞬間爆發(fā)出如同瀕死之人抓住浮木般的、無法形容的狂喜和難以置信的光芒!
巨大的震驚和一種幾乎沖破胸膛的情感,讓這個鐵打的漢子渾身劇烈地顫抖起來。他張大了嘴,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如同破風箱般的聲音,似乎想喊什么,卻因為極度的激動和虛弱而無法成言。唯有那支破爛的步槍,“哐當”一聲,從他顫抖的手中滑落,重重砸在病房冰冷的泥地上。
下一秒,一聲混合著無盡悲愴、委屈、狂喜和如釋重負的嘶吼,終于沖破了他干裂帶血的喉嚨,帶著撕裂般的沙啞,炸響在小小的病房里:
“連——長——!!!”
“俺……俺徐虎……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