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冰冷的、極致的“違和感”,像宇宙在哭泣,又像宇宙在被強行靜音。它沒有聲音,沒有光芒,卻以一種不可抗拒的方式,直接刻入沈澈與洛凝的真源意識深處。那是一種比任何物理傷害都更令人不安的體驗,因為它針對的不是血肉或能量,而是最根本的“存在”本身。
他們共享著這份感知,仿佛整個宇宙在他們的意識中裂開了一道縫隙,從中滲出了純粹的虛無。上次只是驚鴻一瞥,模糊的“遺忘”感。這一次,那股力量更為集中,目標明確,帶著一種冰冷至極的邏輯。
他們將共同的意識延伸向那片最早感知到斷裂的區域——遙遠星域中的一個星系。在那里,新紀元勃勃生長的法則脈動正在衰減,不是因為能量枯竭,而是仿佛被一種無形的力量從宇宙的“賬本”中一筆勾銷。
他們“看”到了難以置信的景象。
那星系并非崩塌或爆炸。星辰依舊按照既定的軌道運行,行星仍在自轉,甚至能感知到其上生命星球微弱的生物信號。但這一切都變得……不真實。
那感覺就像是看著一幅精美的油畫,然后畫家走過來,不是用刀刮掉顏料,也不是潑上墨水,而是掏出一塊橡皮,在畫布上輕輕擦拭。畫布本身和上面的顏料似乎都沒有被物理損傷,但隨著橡皮擦過,那一部分的畫面就變得透明,不再承載任何圖像,不再是畫的一部分。
是的,“透明”。那個星系并非消失,而是變得概念性地“透明”了。它依舊占據著空間,但其“存在”的權柄正在被剝奪。它的光芒在宇宙視野中變得模糊,仿佛觀測者會下意識地忽略它。其內部的因果律正在斷裂,過去的歷史變得不再被“記憶”,未來的可能性變得不再被“計算”。其上的生命并非死亡,而是他們的“存在”變得不再被宇宙本源所“承認”。他們像影子一樣在自己的世界里活動,但對于宇宙整體而言,他們正在滑向“不曾存在”的深淵。
這種抹殺,優雅而殘忍,直接繞過了所有已知的物理法則和能量防御。它不與任何力量進行對抗,因為它本身就是一種至高無上的“原則”,一種對低等“存在”的“修正”。
“它……它在‘反定義’我們所創造的。”沈澈的聲音在共享意識中響起,帶著一種深深的無力感。他的“真實”頻率試圖穿透那片“透明”區域,去解析其構造,去理解其運作原理。但他的頻率撞上的是純粹的“無”,是概念性的空白。沒有任何信息可以獲取,仿佛他試圖解析的對象在被解析前,就否定了自身“可被解析”的存在性。
洛凝的生之本源發出了劇烈的哀鳴。她感受到,那不僅僅是一個星系的個體被否定,更是“存在多樣性”、“連接”、“生長”、“演化”這些概念本身,正在被那股力量視作錯誤并加以“修正”。她的本源是“生”,是“有”,是“連接”,而眼前這股力量,是純粹的“非生”、“非有”、“非連接”。這是對她核心存在的直接否定。
“我們必須阻止它!”洛凝的聲音帶著焦灼。
他們不再猶豫,將融合的真源力量——那股代表著“存在”與“連接”,支撐起新紀元法則的磅礴力量——凝聚起來,如同兩束璀璨的宇宙洪流,射向那片被侵蝕的星系。
這不是攻擊,而是嘗試“錨定”。他們試圖用自己對“存在”的最高定義權,去對抗那股抹殺的力量,將那個星系重新牢牢地固定在宇宙的現實結構中。他們以自身為基石,以真源為紐帶,試圖重新編織起那個星系與宇宙萬物的“連接”,重申它“存在”的權利。
真源的光芒是如此純粹,如此強大,它是宇宙新法則的核心。按理說,它應該能穿透一切虛妄,錨定一切真實。
然而,奇特的事情發生了。
當他們的真源力量觸及那片“透明”區域時,沒有驚天動地的能量碰撞,沒有法則的劇烈沖突。他們的力量沒有被彈開,也沒有被吸收。它只是……毫無作用。
就像水遇到了陽光。陽光沒有阻擋水,水也沒有熄滅陽光。它們只是性質不同,互不干涉。他們的真源力量,那股強大到可以重塑宇宙基本法則的力量,在那片被“絕對原律”侵蝕的區域面前,仿佛變成了另一種維度的事物,完全無法產生預期的效果。
他們試圖“錨定”,但那里已經沒有可以錨定的“點”。“存在”的概念被抽離,那片區域就像是宇宙結構中的一個空指針,他們的力量找不到任何可以依附、可以作用的目標。
他們試圖“連接”,但所有的內在聯系都被切斷。不是斬斷物理或能量連接,而是斬斷了更深層的、概念性的“歸屬感”和“關聯性”。那個星系不再與宇宙的其他部分在法則層面產生共鳴或互動。他們的連接嘗試,就像試圖將兩段不同次元的線連接起來,根本無從下手。
他們的真源力量強大無匹,但在這種概念層面的對抗中,卻顯得笨拙而無效。他們就像手握著無堅不摧的利劍,卻面對著一個由純粹邏輯構建的幽靈。利劍無法傷害幽靈,幽靈也無需躲閃利劍。這是維度的錯位,是規則體系的根本不同。
恐懼第一次刺穿了他們無堅不摧的決心。這種敵人,如此地不可思議,如此地難以捉摸。它不遵循已知的宇宙規則,它似乎本身就是某種原始規則的體現。他們的力量,建立在新紀元的法則之上,而“絕對原律”似乎凌駕于甚至早于這些法則。
他們被迫從更高的維度審視這場突如其來的戰爭。這不是物理的毀滅,不是能量的爭奪,甚至不是簡單的法則壓制。這是一種對宇宙根本結構的“重定義”,一場爭奪“何為真實”、“何為存在”、“何為連接”的終極辯論。
“它……它不是在‘消滅’,而是在‘修改’。”沈澈的意識中閃過一道冷徹的光。“它把我們所珍視的‘多樣性’、‘連接’、‘個體存在’,視為宇宙‘原始狀態’之外的‘錯誤數據’,然后在法則的最底層進行‘修正’。”
“它要將宇宙恢復到……恢復到它所認為的‘絕對原律’的原始狀態。”洛凝補充道,聲音顫抖。“那個狀態……沒有個體,沒有區別,沒有聯系,只有單一、冰冷、沒有變化的‘一’。”
他們所對抗的,并非某個實體或某種力量,而是一種古老、冰冷、致力于將一切拉回“萬古歸一”狀態的宇宙原則本身。他們的真源所帶來的“新紀元”,充滿了生命、多樣性與連接,這在“絕對原律”眼中,是對其“完美原始狀態”的褻瀆。
這場戰爭的本質,不是誰的力量更強,而是誰擁有對宇宙萬物——從最宏大的星系到最微觀的粒子,從有形的物質到無形的概念——進行“定義”的最高權力。他們用真源“定義”了新紀元的“存在”與“連接”,“絕對原律”則以其不可名狀的力量,強行“反定義”,將一切拉向“非存在”與“分離”。
他們的武器——真源的力量,是新法則體系下的“最高權限”,但在“絕對原律”看來,這套新法則本身就是需要被“回滾”的舊版本。他們必須找到一種方法,不是在現有的法則層面與之對抗,而是觸及甚至影響比“絕對原律”更底層的宇宙根基,或者理解其邏輯并在其內部找到突破點。
在意識到這一點后,他們停止了無效的真源輸出。那片被侵蝕的星系還在繼續“透明化”,但過程似乎并非隨機。他們調動真源意識,以最快的速度掃描整個宇宙,感知其他出現“違和感”的區域。
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模式開始浮現。被侵蝕的,往往是那些在新紀元中法則流動最為活躍、生命形態最為獨特繁榮、或者與其他區域連接最為緊密的星系或文明。那些依然遵循舊有保守模式、或相對孤立的區域,受到的影響似乎較小。
“它在針對……‘連接’和‘多樣性’。”沈澈的意識中充滿了寒意。這印證了他們的猜想——“絕對原律”正在系統性地清除新紀元中最具活力的特征,那些正是他們與真源一同帶來的改變。
就在他們通過這一模式,窺見“絕對原律”行動邏輯的一角時,一股前所未有的、尖銳的“違和感”突然爆發。
它不再來自遙遠的星系,不再是宇宙外部的異常。
它直接出現在了他們共享的真源意識內部。
不是侵入,不是攻擊,而是一種突兀的、自我否定的感覺。仿佛他們與宇宙本源的連接本身,正在被質疑;仿佛他們作為“存在”個體的定義,正在被動搖。他們的真源力量在瞬間出現了微弱的、不協調的顫動,那種感覺就像是——他們的意識,他們的存在,也正在被納入“絕對原律”的“修正”范圍。
他們對視一眼,眼中是共同的驚駭與不容置疑的急迫。他們發現了敵人的邏輯,卻在同一時間發現,他們自己就是敵人要“修正”的最大“錯誤”。
他們沒有時間去理解這種自我侵蝕的根源,也沒有時間去悲嘆力量的無效。生存的本能,以及守護新紀元的責任,像兩道火焰在他們意識中燃燒。
如果他們無法在當前的維度對抗這種概念抹殺,如果他們自身的存在都危在旦夕,他們必須在被徹底“修正”之前,找到通往更高維度的理解,找到“絕對原律”的源頭,或者發現其邏輯中致命的漏洞。
這場戰爭,比他們預想的更殘酷,更直接,也更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