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許是梅衡所展現的實力震懾了背后之人，也可能是那人再無其他安排，一路上再無遇到阻撓，約莫半日功夫，梅衡等人即將抵達青靈門之所在。

飛舟破開云霧，青靈島出現在梅衡眼中，島嶼不大，靈秀清幽，主峰青翠，殿宇依山而建，靈霧氤氳，倒是有幾分仙家氣象。

然細察之下，島內氣氛沉凝，往來弟子步履匆匆，眉宇間隱帶憂色，顯是風雨飄搖。

公孫杏引梅衡直入主峰深處，穿過數重森嚴禁制，抵達一處位于山腹的洞府，這洞府的靈氣相對濃郁，但卻彌漫著濃重藥味。

“梅大哥，這就是家父的靜養之所了。”

甫一踏入，便看見洞府深處寒玉榻上盤坐一人，此人形銷骨立，面色灰敗如金紙，氣息微弱，說是風中殘燭也不過分。

其人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艱難的嘶鳴，唯有一雙深陷的眼窩中，尚存兩點微弱卻異常沉靜的光芒。

“父親，我回來了。”

公孫穆眼皮微顫，緩緩睜開，目光落在梅衡身上，帶著審視與深深的疲憊。

他掙扎著挺直些許佝僂的背脊，嘶啞開口，聲音如同砂紙摩擦：

“這位便是先前杏兒來信中所言的梅道友吧？”

他目光掃過梅衡，雖覺其氣息沉凝內斂，似乎迥異尋常筑基，但重傷之下，自身感知也模糊不清，只覺此人深不可測，卻難以看透根腳。

“在下梅衡，見過大長老。”

梅衡神色沉靜，拱手一禮，不卑不亢。

“好，好。”公孫穆喘息著，渾濁的眼神在梅衡身上停留，“梅道友援手之恩，老朽代青靈門上下謝過，若非道友，杏兒她們此番怕是已經落入賊手了。”

“路見不平，出手相助，不過些許小事罷了。”

梅衡語氣平淡，絲毫沒有居功自傲的意味。

公孫穆微微頷首，隨即又是一陣壓抑的咳嗽，灰敗的臉上涌起不正常的潮紅，公孫杏急忙上前欲扶，卻被他枯瘦的手輕輕擋開。

喘息稍定，他看向梅衡，眼中帶著探尋：

“觀道友氣色，似有隱傷在身？不知傷勢可還礙事？”

“勞長老掛念，些許舊傷，調養些時日即可。”

“如此便好，如此便好。”公孫穆呵呵笑了兩聲，又咳嗽起來，片刻后，目光轉向侍立一旁滿臉憂色的公孫杏，聲音微弱地說道：

“杏兒，去將丹房新送來的那瓶溫脈丹取來，為父此刻需此丹緩一緩經脈灼痛。”

公孫杏聞言，雖覺父親此刻索要此丹有些突兀，但不敢違逆，擔憂地看了一眼父親和梅衡，低聲道：

“父親稍待，梅大哥稍待，杏兒去去便回。”

洞府內只剩兩人，公孫穆待女兒腳步聲徹底消失，目光陡然變得銳利了幾分，緊緊鎖住梅衡，他枯瘦的手指用力抓著玉榻邊緣，指節泛白，嘶啞的聲音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懇求與沉重：

“梅道友，如你所見，老朽……怕是不成了。”

他開門見山，語氣很是直接。

“本就是壽元將近，暗傷爆發，眼下已是藥石難醫，便是有什么稀世靈藥，怕也是回天乏術。”

梅衡聽罷只是頷首，神色未變，靜待公孫穆的下文。

“青靈門，是我公孫家數代心血，也是這亂星海中，杏兒唯一的依靠。”

公孫穆喘息加重，眼中是濃得化不開的憂慮與不舍：

“她心性純善，雖有幾分剛強，但在這弱肉強食的修仙界卻也是獨木難支，十絕島各門派雖有結盟之名，但內里卻各有考慮，說上一句心懷鬼胎也不為過。”

“尤其是金光派那幫豺狼，早已虎視眈眈，如今見我重傷，更是步步緊逼……”

他死死盯著梅衡，仿佛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用盡力氣道：

“難得杏兒如此相信道友，老朽一生積蓄微薄，唯有這青靈門二百年基業，雖非大富，卻也有些底蘊，島上靈脈、資源、傳承，皆在此處。”

他頓了頓，渾濁的眼中迸發出最后的光彩，帶著一個父親最深的托付：

“老朽愿以此門基業，連同小女公孫杏……一并托付于道友，只求道友能與杏兒結為道侶，護她周全，護我青靈門道統不絕。”

洞府內一片寂靜，空氣仿佛凝固，唯余公孫穆粗重艱難的喘息聲。

梅衡神色依舊沉靜如淵海，眼底深處波瀾不驚，只不過心中多少還有驚訝。

他不由得想起前世一句耳熟能詳的諺語，正所謂人在真正無語的時候，臉上是沒有表情的。

‘這回倒是知道了公孫杏這種性情的根源在何處了，哪有剛一照面就托孤的道理，還是道侶……當真不怕我包藏禍心，卷了財物奪了元陰直接逃走嗎？’

梅衡嘆了口氣，他早從公孫穆支開女兒的舉動中隱隱料到或有什么展開，卻沒想到會是這般突兀。

只不過想了想倒也是合理，一個行將就木的父親，一個風雨飄搖的小宗門，除了自己本身，又還能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籌碼。

他沉默片刻，良久，終于緩緩開口，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沉穩，帶著一種略顯無奈的冷靜：

“大長老愛女護宗之心，梅某感佩。”

他目光平靜地迎向公孫穆那充滿希冀的眼神。

“只不過，道侶之說，牽連深遠，非比尋常，梅某初臨貴地，與令嬡不過萍水相逢，更別提青靈門基業，更非我這么個外人可輕言相托。”

他稍作停頓，看著公孫穆眼中的希冀幾乎消散，才繼續說道：

“道侶之事還請容梅某拒絕，至于護佑青靈門，梅某與杏兒姑娘早已有過約定，大長老無須擔心。”

“至于說道友傷勢，依我來看，還遠未到那般境地，杏兒姑娘各方奔走，不說讓道友痊愈，保住性命卻并非什么難事，待杏兒姑娘晉升后期修為，加上有那滄海珠相助，青靈門也算是后繼有人，道友又何故如此悲觀？”

公孫穆被他一番話堵住，臉上神情雖然有些失望，但也承認梅衡所言不差，自己多少有幾分關心則亂，而且梅衡似乎也比他原先所想更加不同。

話里話外，面對滄海寶珠這種奇寶也并不貪心，若非對于結丹十拿九穩，便是真的看不上這點僅僅對筑基修士有用的東西。

再加上杏兒所言，擊殺假丹修士如同殺狗……

“道友當真不是什么大宗門的圣子或者行走之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