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熔金,萬籟漸寂。藥圃中那株靈茶幼苗的心形葉,流淌的白芒愈發溫潤柔和,如同月華凝結的清泉,無聲地浸潤著明心握著裂痕佛珠的小手。那股源自腳下大地極深處、悠長而滿足的嘆息般的悸動,雖已平息,卻在他稚嫩的心湖里投下了難以消散的漣漪。
“懷瑾師兄…”明心喃喃的低語,在靜謐的藥圃中顯得格外清晰。他澄澈的眼眸望向魔窟的方向,小小的眉頭微微蹙起,帶著一種超越年齡的專注與困惑。那一聲嘆息,不再僅僅是模糊的悸動,它似乎裹挾著一縷極其微弱、卻無比清晰的意念——一種塵埃落定后的疲憊,一種心愿已了的釋然,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對新生之物的溫柔注視。
這注視感,仿佛穿透了千山萬石,精準地落在了他身上,落在了他手中的佛珠上,落在了這片承載著犧牲與希望的藥圃里。
心形葉的白芒仿佛感知到了他心緒的波動,流淌得更加歡快、更加溫暖。光芒拂過冰冷的裂痕佛珠,奇異的暖意便順著指尖蔓延,驅散了珠身殘留的寂滅冰涼;光芒拂過靜靜倚靠的青金色斷尺,尺身內斂的光華便如呼吸般明滅,隱隱發出低沉的嗡鳴,仿佛沉睡的巨龍感受到了同源的氣息。
明心體內那新生的、與文脈緊密相連的力量,在這股混合著浩然正氣(斷尺)、靈茶生機(心形葉)、佛門悲憫(佛珠)、文脈沉靜(大地)的暖流包裹下,如同初春解凍的溪水,汩汩奔流,活潑而順暢。一種前所未有的、仿佛與腳下這片土地,與這方天地間無形的文脈網絡,與那魔淵深處沉寂的意志產生了更深層共鳴的感覺,油然而生。
藥圃旁,林修文高大的身影在晚霞余暉中靜立如松。他深邃的目光,將明心此刻的狀態盡收眼底——那小小的身軀沐浴在交織的光影里,手握佛珠,眼望魔淵,稚嫩的臉龐上卻凝聚著一種近乎神性的專注與連接感。欣慰如同暖流,悄然填滿林修文剛毅的心房,但隨之而來的,是更加沉甸甸的責任感。
尺素傳薪,薪火已燃。但要讓這微弱的火種,真正照亮前路,驅散劫后可能復萌的陰霾,前路依舊漫長,需要百倍的錘煉與引導。
翌日清晨,天光未亮,廬山還沉浸在黛青色的薄霧之中。萬卷樓旁的靜室門扉輕啟,林修文挺拔的身影率先走出,僅存的左手負于身后。他身后,跟著已然穿戴整齊的明心。小家伙的小臉在清冷的晨風中顯得格外精神,手中緊緊握著那柄溫潤的青金色斷尺。
“今日,不習《大學》,不誦《中庸》。”林修文的聲音在寂靜的晨靄中格外清朗,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引導,“隨我登高,觀廬山之眉目,感文脈之呼吸。”
沒有多余的言語,一師一徒,踏著濕潤的石階,向著書院后山更高處攀登。晨風帶著草木的清氣與露水的微涼,拂過面頰。明心邁著小腿,努力跟上林修文的步伐,手中的斷尺隨著步伐輕輕晃動,尺身那內斂的青金色光華在熹微的晨光中若隱若現。他學著先生的樣子,努力放空雜念,嘗試著去捕捉腳下山石傳遞的沉穩脈動,去傾聽風中若有似無的、仿佛來自古老書頁翻動的沙沙聲。
行至半山一處視野開闊的觀景臺,東方天際已泛起魚肚白,云海在腳下翻涌,如同鋪開的巨大宣紙。廬山群峰在晨霧中若隱若現,宛如墨筆勾勒的蒼勁線條。
“止步。”林修文停下腳步,立于崖邊,面向浩瀚云海與初醒的群山。他深吸一口凜冽而清甜的空氣,僅存的左手緩緩抬起,虛按于身前,仿佛在觸摸眼前這幅天地畫卷。
“明心,持尺,立于我側。閉目,凝神。”他的聲音低沉下來,帶著一種奇異的韻律,“勿思文字,勿慮得失。放空心神,只存一念——感此山,此水,此云,此風。感腳下大地之沉厚,感頭頂蒼穹之浩瀚。它們,便是最古老、最宏大的文章,是文脈扎根的土壤,是浩然之氣生發的源泉。”
明心依言,雙手緊握斷尺,橫置于胸前,閉上雙眼。初時,眼前只有一片黑暗,耳中唯有呼嘯的山風。但漸漸地,隨著他努力摒除雜念,放空心神,一種奇異的感覺開始滋生。
手中的斷尺,不再僅僅是溫潤的木石。它仿佛變成了一個微小的漩渦,一個靈敏的接收器!腳下山石那沉穩的脈動,變得清晰可感,如同大地的心跳,帶著一種亙古不變的厚重與力量感,透過腳底,順著經絡,匯入斷尺,再反饋回他的身體。空氣中游離的、稀薄卻無處不在的“氣”,不再無形無質。它們如同無數細小的、閃爍著微光的溪流,在晨風與云靄中穿梭流淌。其中一些溪流,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令人心神寧靜、思維清明的獨特氣息——那是文脈逸散的氣息!這些氣息溪流,如同受到了斷尺的吸引,絲絲縷縷地匯聚過來,纏繞著尺身,也縈繞著明心小小的身軀。
更奇妙的是,當他將意念順著腳下大地的脈動延伸,似乎能模模糊糊地“觸摸”到一張覆蓋整個廬山、甚至更遠地域的、由無數光點與光線構成的巨大網絡!那網絡的核心,就在腳下的白鹿洞書院!琉璃心燈的光芒如同其中最明亮的燈塔,而昨日藥圃中感應到的那魔淵深處的悸動之源,則如同網絡深處一個沉靜卻散發著溫潤光芒的節點!這張網絡,便是文脈地絡的精神投影!
“這便是…文脈的呼吸…”明心心中震撼,幾乎要脫口而出,卻謹記著先生的教誨,強自按捺,只是更加專注地沉浸在這前所未有的感知中。
林修文雖未回頭,卻仿佛洞悉了明心體內氣機的每一絲變化。他嘴角微不可察地勾起一絲弧度,繼續引導:“很好。記住此感。文心感應,首重‘誠’與‘靜’。誠則通,靜則明。心無旁騖,方能感天地之文,方能引浩然之氣。”
他頓了頓,聲音陡然拔高,帶著金石之音:“然,感應僅為始!文脈之力,豈能僅止于感知?當如顧先生手中之筆,當如管懷瑾心中之劍,化無形為有形,引正氣以蕩邪!明心,睜眼!”
明心應聲睜開雙眼,晨光刺目,但他眼中卻無半分不適,反而閃爍著前所未有的清明光澤。
“持尺!”林修文僅存的左手并指如劍,指向崖外翻騰的云海,“以尺為筆!以心為墨!以眼前這天地為卷!引你所能感應之文脈氣息,書一‘定’字!”
明心心頭一凜,一股熱血涌上。他深吸一口氣,雙手緊握斷尺,將全部心神凝聚于尺尖!腦海中,瞬間閃過林修文昨日講授的“致中和”之境,閃過顧硯之先生端方持重的身影,閃過腳下書院那溫厚堅韌的文脈氣息!
“定!”他低喝一聲,稚嫩的嗓音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決然!手中斷尺,隨著他的意念與手臂的動作,在身前虛空中猛地一劃!
嗡——!
尺尖劃過之處,空氣仿佛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蕩開肉眼可見的、淡青色的漣漪!一縷縷被他感應到的、游離在晨風中的文脈氣息,如同受到號令的士兵,瞬間被斷尺引動、匯聚!淡青色的漣漪中心,一個由純粹文氣凝聚而成的、散發著溫潤光芒的“定”字,驟然成型!雖略顯稚嫩,筆畫間的結構卻隱隱透出一股沉凝方正之意!
“定”字懸于虛空,雖小,卻散發著一種安撫躁動、穩固心神的奇異力量。崖邊呼嘯的山風,在掠過這小小的“定”字時,竟仿佛被無形的力量梳理過,變得柔和了幾分,卷動云海的速度也似乎凝滯了一瞬!
“好!”林修文眼中精光爆射,忍不住贊了一聲!初次嘗試,便能引動文氣化形,且蘊含一絲“定”之真意,此子天賦與心性,遠超預期!
然而,就在林修文贊聲剛落,明心也因成功而心神微松的剎那!
異變陡生!
崖下翻騰的云海深處,距離書院頗遠的一片山谷陰影之中,幾處被魔氣徹底侵蝕、早已化作焦土、連琉璃心燈之雨也未能完全凈化的區域,突然毫無征兆地蠕動起來!
仿佛沉睡的毒蛇被驚醒!那些焦黑的泥土、枯死的樹根、散落的魔化碎石上,殘留的、極其稀薄卻無比頑固的魔念殘渣,在某種未知的刺激下(或許是明心引動文氣的波動,或許是更深層魔源的殘余意志),驟然被激活!
絲絲縷縷粘稠如瀝青的漆黑魔氣,從焦土中滲出,如同擁有生命般迅速匯聚、扭曲!眨眼間,竟凝聚成三頭體型不大、卻猙獰可怖的魔物虛影!它們形如被剝了皮的惡犬,獠牙外露,眼眶中燃燒著兩點幽綠的鬼火,周身散發著令人作嘔的腐朽與暴戾氣息!
“嗷——!”刺耳的嘶嚎撕裂了清晨的寧靜!這三頭新生的魔物虛影,仿佛被明心身上那純凈的文脈氣息和手中斷尺的光芒所刺痛、所吸引,竟放棄了腳下的焦土,化作三道漆黑的閃電,挾裹著腥風,尖嘯著直撲山崖之上的師徒二人!速度快得驚人!
“孽障!”林修文瞳孔驟縮,厲喝出聲!他萬萬沒想到,在琉璃心燈普照、文樞護靈陣已成的當下,竟還有魔念殘渣能瞬間活化反撲!而且目標如此明確,直指正在引動文氣的明心!
他僅存的左手瞬間抬起,浩然的金色文氣在掌心急速凝聚!然而事發太過突然,魔影速度又奇快無比,他與明心之間尚有幾步距離,倉促之間,竟似救援不及!
致命的魔氣腥風已然撲面!那幽綠的鬼火在明心驟然放大的瞳孔中急速逼近!死亡的氣息冰冷刺骨!
明心大腦一片空白!方才引動“定”字的喜悅瞬間被無邊的恐懼淹沒!他只是一個剛入門的孩子,何曾直面如此猙獰撲面的邪魔?身體的本能讓他想要后退、尖叫,然而雙腿卻如同灌了鉛,動彈不得!手中的斷尺雖然傳來溫熱的悸動,青金色光芒急促閃爍,卻無法在瞬間形成有效的防護!
千鈞一發!
就在那魔影的獠牙即將觸及明心衣襟的剎那——
轟!!!
一股無法形容的、沛然莫御的、溫暖而浩瀚的力量,毫無征兆地從明心腳下的大地深處轟然爆發!不!更準確地說,這股力量的源頭,是魔窟深處那個剛剛發出滿足嘆息的文心種子!是它,通過那無形的文脈地絡,通過明心體內與之建立的深層連接,更通過藥圃中那株與他氣息相連的靈茶幼苗,感受到了這近在咫尺的致命威脅!
這股力量并非狂暴的攻擊,而是一種極致的守護意志!它跨越空間,無視阻隔,如同母親庇護幼崽的本能,瞬間降臨!
明心手中的裂痕佛珠,在這一刻變得滾燙!心口處,仿佛有一股暖流炸開!藥圃中,那株靈茶幼苗的心形葉,白芒瞬間熾烈如小太陽!
“定!!!”
一個宏大、溫潤、帶著一絲疲憊卻無比堅定的意念之音,如同九天驚雷,直接在明心的靈魂深處、也在那三頭撲來的魔影意識中轟然炸響!
這并非明心自己的聲音,也非林修文的聲音!這是管懷瑾殘存意志借助文脈地絡、借助靈茶心葉、借助佛珠為媒介發出的守護真言!
隨著這意念之音炸響,明心感覺自己的身體仿佛不再屬于自己!他的手臂,被一股無形的、溫柔卻不容抗拒的力量牽引著,猛地抬起!手中的青金色斷尺,不再是握在他手中,而是化作了一道貫通天地的橋梁,一道引動那跨越空間而來的浩瀚偉力的導體!
尺尖所指,正是那三頭撲至眼前的魔影!
沒有驚天動地的巨響,只有一種空間瞬間凝固的窒息感!
以明心尺尖為中心,一道肉眼可見的、純粹由溫潤白芒與青金色文氣交織而成的環形波紋,如同水波般驟然擴散開去!
波紋所過之處,時間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
第一頭魔影,獠牙距離明心的衣襟已不足三寸,幽綠的鬼火瘋狂跳動,帶著嗜血的貪婪。波紋掃過,它猙獰撲擊的動作瞬間定格!如同被澆筑在無形的琥珀之中!連那扭曲的魔氣都凝固了形態!
第二頭魔影,正從側翼包抄,利爪撕裂空氣。波紋拂過,它騰空的身軀同樣僵在半空,張開的利爪無法再前進分毫!
第三頭魔影,速度稍慢,位于最后,似乎想噴吐魔息。波紋蕩來,它剛剛張開的、布滿獠牙的巨口,連同口中凝聚的污穢黑氣,一同被死死定住!
三頭兇戾的魔影,如同三尊丑陋的黑色冰雕,被牢牢定在距離明心咫尺之遙的虛空之中!它們眼眶中的幽綠鬼火劇烈地閃爍著,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駭與源自本能的、對那白芒青金波紋的極致恐懼!
整個山崖,陷入了一片死寂。只有晨風依舊吹拂,卷動著凝固魔影下方,幾片無辜的草葉。
明心保持著揮尺定格的姿勢,小臉煞白,胸口劇烈起伏,大口喘著氣,額頭上全是細密的冷汗。他清澈的眼眸中,還殘留著巨大的驚恐,但更多的,是一種劫后余生的茫然,以及一種難以言喻的震撼——剛才那一瞬間,那股浩瀚溫暖的力量流經他身體的感覺,那一聲響徹靈魂的“定”字真言…是懷瑾師兄!一定是懷瑾師兄在守護他!
“明心!”林修文的身影終于搶到明心身邊,僅存的左手一把將他攬入懷中,寬厚的手掌帶著微顫,迅速檢查他是否受傷。林修文的臉色鐵青,眼神銳利如刀,掃過那三頭被定在空中的魔影,充滿了冰冷的殺意與后怕。他方才凝聚的浩然氣并未散去,此刻化作數道凌厲的金色氣勁,如同實質的鎖鏈,瞬間纏繞上那三頭動彈不得的魔影!
“碎!”林修文一聲低喝,飽含怒火與文膽正氣!
噗!噗!噗!
三聲輕響,如同戳破了腐朽的皮囊。那三頭由稀薄魔念殘渣強行凝聚的魔影,在金色氣勁的絞殺與那定身波紋的雙重作用下,如同被烈陽炙烤的薄冰,瞬間崩潰瓦解!化作幾縷污穢的黑煙,發出最后一聲不甘的嘶鳴,隨即被山風徹底吹散,再無痕跡可循。
危機解除。
林修文緊繃的身體這才微微放松,但攬著明心的手臂卻收得更緊。他低頭看向懷中驚魂未定的小弟子,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可有傷著?”
明心搖搖頭,小臉依舊蒼白,聲音帶著點顫抖:“沒…沒有…先生…是懷瑾師兄…是師兄他…”他急切地想要表達剛才那不可思議的感應。
林修文目光凝重,緩緩點頭:“為師知曉。”他剛才看得分明!那股定住魔影的浩瀚偉力,絕非明心自身所能引動!其源頭,其氣息…只能是魔窟深處,那枚融合了管懷瑾意志、眾生愿力、書院文華、佛珠法力的文心種子!它竟能隔著如此遙遠的距離,通過文脈地絡與明心身上的特殊聯系(靈茶、斷尺、佛珠),降下如此精準而強大的守護之力!
這力量…匪夷所思!也意味著,明心與那文心種子的聯系,其深度與重要性,遠超之前的預估!
“此地不宜久留,先回書院!”林修文當機立斷。雖然魔影已被清除,但殘留的魔念能被瞬間激活,說明這片區域乃至整個劫后大地,暗藏的危機并未完全根除。他抱起明心,身形如風,急速向山下書院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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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回書院,林修文并未將明心送回靜室,而是直接帶到了藥圃。
藥圃中,那株靈茶幼苗在晨光下舒展著三片嫩葉。中間那片心形葉,此刻依舊散發著溫潤的白芒,但光芒的強度似乎比之前減弱了一絲,葉片的顏色也顯得稍微深了一點點,仿佛剛剛經歷了一場無形的消耗。
林修文將明心輕輕放在靈茶旁的蒲團上。小家伙經歷了驚嚇和力量的沖擊,精神明顯萎靡,小臉帶著倦意,但仍緊緊攥著那枚滾燙的裂痕佛珠和青金色斷尺。
“先生…靈茶…好像有點累了?”明心敏銳地察覺到了心形葉的變化,有些擔憂地看向林修文。
林修文蹲下身,仔細感應著靈茶幼苗的氣息,又看了看明心手中的佛珠和斷尺,沉聲道:“方才魔淵之力的隔空降臨,守護于你,看似輕易,實則必然消耗巨大。這靈茶幼苗是傳遞力量的橋梁之一,有所損耗是正常的。你且靜坐于此,持尺握珠,嘗試觀想昨日感應到的文脈網絡,尤其是與魔淵深處那顆‘種子’的連接。無需刻意做什么,只需靜靜感受其存在,如同…安撫一位疲憊的長者。”
明心似懂非懂地點點頭,依言盤膝坐好。他將裂痕佛珠小心地放在心形葉旁邊的暗金色靈壤上,雙手則恭敬地捧著那柄青金色斷尺,橫置于膝上。閉上雙眼,努力回憶著清晨登高時那種與大地、與文脈、與魔淵深處那個溫暖光點連接的感覺。
這一次,或許是經歷了生死危機,或許是身心俱疲后的放松,他的心神反而更容易沉靜下來。
很快,那種奇妙的連接感再次浮現。腳下大地沉穩的脈動,空氣中流淌的稀薄文氣,頭頂琉璃心燈那熟悉的溫潤感…如同輕柔的絲線,將他包裹。而當他將意念順著這脈動,朝著魔淵方向延伸時,那個沉靜的光點再次“出現”在感知中。
然而,這一次,明心清晰地“感覺”到,那光點散發出的氣息,不再是昨日滿足嘆息后的平靜,而是帶著一種深深的疲憊。光芒的亮度似乎也黯淡了一絲,如同燃燒過后的余燼,溫暖依舊,卻需要休憩。他甚至能“感覺”到一絲極其微弱的、仿佛來自靈魂深處的倦意,順著那無形的連接傳遞過來。
“懷瑾師兄…很累…”明心心中涌起一股難言的酸楚和愧疚。他不再試圖去“看”,只是將自己的意念化作最輕柔的微風,帶著純粹的感激、擔憂和希望它好好休息的祈愿,緩緩地“送”向那個疲憊的光點。他體內的力量也自發地、極其溫和地流淌著,通過斷尺,通過身下的土地,如同涓涓細流,無聲地滋養著那株充當橋梁的靈茶幼苗。
心形葉上的白芒,似乎感應到了明心這份純粹的心意,光芒柔和地波動著,如同安撫的回應。
林修文靜靜守護在一旁,看著明心小臉上神色漸趨平和,呼吸變得悠長,知道他已經進入了某種深層的調息與感應狀態。他目光復雜地掃過那株靈茶幼苗,掃過地上那顆裂痕佛珠,最后落在明心膝上那柄斷尺上。
突然,林修文的瞳孔微微一縮!
只見那柄溫潤的青金色斷尺,在明心平和的呼吸與體內力量溫和流淌的狀態下,尺身靠近斷裂處的一個不起眼的角落,竟悄然浮現出一道極其細微、卻無比清晰的烙印!
那烙印的形狀…赫然是一片微縮的、栩栩如生的——青金色葉片!葉片的脈絡清晰可見,其形態、神韻,竟與藥圃中這株靈茶幼苗的三片葉子,尤其是那片心形葉,有著驚人的相似!這葉形烙印散發著極其微弱、卻無比精純的生命氣息與文脈靈韻,仿佛是從那魔淵深處的文心種子中,隔空拓印而來!
“文心化形…葉印傳神…”林修文心中掀起滔天巨浪,一個近乎不可思議的念頭浮現,“那魔窟深處的文心種子…難道正在孕育的…是…?!”
就在這時,一直閉目靜坐的明心,身體忽然毫無征兆地輕輕一歪,竟直接靠在林修文的腿上,沉沉睡去。他小臉上帶著疲憊后的安寧,呼吸均勻,嘴角甚至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安心笑意。他實在太累了,身心俱疲,在這最熟悉、最安全的氣息包裹下,終于支撐不住,陷入了深沉的睡眠。
林修文連忙伸手,小心翼翼地扶住明心,避免他摔倒。看著懷中弟子沉睡的稚嫩臉龐,再看向斷尺上那片新生的、散發著神秘生機的青金色葉印,林修文剛毅的臉上,神情變幻不定。
驚駭、凝重、深思、恍然…最終,化為一種前所未有的、帶著深切期盼的肅穆。
他緩緩抬頭,目光仿佛穿透了藥圃的籬笆,穿透了書院的屋舍,再次投向那魔窟所在的、深邃的廬山群峰深處。
“懷瑾…青蕪…顧兄…慧覺大師…”他無聲地默念著那些名字,僅存的左手,輕輕撫過明心柔軟的頭發,如同撫摸著未來無限的可能,也撫摸著那份沉甸甸的、跨越了犧牲與新生的守護之約。
藥圃之中,靈茶幼苗的心形葉白芒輕柔,暗金色靈壤上的裂痕佛珠微光內斂,斷尺上的青金葉印生機流轉。而沉沉睡去的明心,在先生的臂彎里,小小的身體隨著呼吸微微起伏,仿佛正在做一個與文脈相連、與守護同行的、溫暖而悠長的夢。
尺引星橋渡魔淵,葉印初萌證前緣。這劫后余生的漫漫長路,稚子掌燈,其光雖微,其志已堅。而那深埋魔淵、承托了所有犧牲與期望的種子,其萌發之日,或許便是這方天地文脈徹底復蘇、重定清濁的真正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