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沈煜—灰燼中的鏡片
- 命途盡
- yaons
- 1516字
- 2025-06-29 11:45:20
沈煜-灰燼中的鏡片
暮色四合,最后一縷殘陽如同凝固的血,涂抹在荒涼的山脊線上。空氣里彌漫著濃得化不開的血腥味、皮毛焦糊的惡臭,以及一種更深沉的、名為絕望的氣息。
沈煜,或者說,那時他還只是一只擁有幾百年道行、剛剛能穩定化形不久的白狐少年,正蜷縮在一個冰冷潮濕的山洞最深處。他身上那件柳書生送給他的灰色舊布袍,早已被血污和泥濘浸透,看不出原本的顏色。臉上、手臂上布滿了被符咒灼傷和利爪撕開的傷口,火辣辣地疼。他緊緊抱著自己,身體抑制不住地劇烈顫抖,牙齒咯咯作響,不是因為寒冷,而是源于靈魂深處的恐懼與劇痛。
就在幾個時辰前,這里還是他與族親們賴以棲身的家園。有慈愛的雙親,有嬉鬧的兄弟姐妹,有溫暖的洞穴和熟悉的山林氣息。那個他視作兄長、引路人的柳書生——那個曾將他從捕獸夾中救出,為他包扎傷口,教他識字念書,贈他灰袍和眼鏡,告訴他「仁者愛人」的柳書生——此刻,他溫潤的聲音和清朗的面容,在沈煜腦海中扭曲成了最猙獰的夢魘。
「阿煜,你看,這山里……似乎有靈狐出沒?若能得之,其皮毛、內丹,皆是稀世珍寶!你我兄弟困頓,何不……」柳書生在燈下搓著手,眼中閃爍著一種沈煜從未見過的、名為貪婪的熾熱光芒。那時的他,還天真地以為書生只是好奇,甚至笨拙地試圖用幻術遮掩族群的蹤跡。
他錯了。
月黑風高夜,書生熟悉的腳步聲引來了致命的獵殺者。不是尋常獵人,而是氣息強大、手持法器的修士!他們精準地找到了狐族的巢穴。火光沖天而起,凄厲的狐鳴劃破死寂。沈煜親眼看到母親將他死死護在身下,溫熱的血濺了他滿臉;看到父親咆哮著沖向為首的修士,被一道金光劈成兩半;看到平日里最活潑的妹妹被一張閃爍著符文的巨網罩住,瞬間化為焦炭……
「柳大哥!為什么?!」沈煜在混亂中化出人形,朝著火光外那個模糊卻熟悉的身影嘶吼,聲音破碎不堪。
柳書生的臉在跳躍的火光中顯得異常冷漠,甚至帶著一絲事成在即的興奮,他避開了沈煜的目光,只是對著身旁的修士諂媚道:「仙師,就是這里!那小白狐化形后便是這般少年模樣!定是族中靈種!」
沒有回答,只有更猛烈的攻擊。是父母用盡最后的力量,撕裂了包圍圈的一角,將他狠狠推了出去:「煜兒!跑!永遠別信人!」
他跌跌撞撞地逃了,身后是族人瀕死的哀鳴和沖天火光,還有柳書生那如同附骨之蛆的聲音:「追!別讓他跑了!那小子最值錢!」
山洞的黑暗包裹著他,像一張冰冷的裹尸布。他顫抖著摸索,指尖觸碰到一個冰冷堅硬的物體——是那副舊式的圓框眼鏡。鏡片已經碎裂了一道深深的裂痕,如同他此刻破碎的心。他緊緊攥住它,冰涼的觸感刺入掌心,卻壓不住心底翻騰的恨意與噬骨的冰冷。他想起書生教他念「人之初,性本善」,教他「信義」二字;想起自己偷偷用靈力幫他修補漏雨的屋頂,驅趕田里的害蟲;想起穿上灰袍戴上眼鏡時,書生拍著他的肩笑著說「像個正經讀書人了」……所有的溫暖回憶都在此刻化為最鋒利的刀,反復凌遲著他的靈魂。
「仁者愛人?」少年低低地笑了出來,聲音嘶啞如同砂紙摩擦,帶著濃濃的嘲諷和化不開的悲涼,「不過是為了一己私欲,便能將救命之恩、朝夕之情,盡數化作引頸就戮的砧板!」
他緩緩將碎裂的眼鏡戴上。冰涼的鏡架貼在皮膚上,碎裂的鏡片扭曲了洞外最后一絲天光。透過這破碎的鏡片看出去的世界,充滿了扭曲和裂痕。一如他心中剛剛崩塌的、關于人性與情誼的所有信仰。
千年的孤寂,在這一刻埋下了種子。他明白了:溫情是假象,承諾是謊言。唯有力量永恒,唯有掌控他者的沉淪,才能填補自身那被背叛掏空的、無盡的黑洞。灰袍將成為他永久的偽裝,眼鏡將成為他隔絕世界的屏障。他不會再信任何人,不會再付出任何真心。他要活下去,用那些沉醉于他幻夢中的人類的精神,作為續命的食糧,在這冰冷漫長的歲月里,獨自咀嚼這份名為背叛的苦澀灰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