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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主線

  • 命途盡
  • yaons
  • 9063字
  • 2025-06-29 11:42:54

暮春三月的細雨,在青石板上洇開一層薄而朦朧的水光,空氣里浮動著水汽和草木萌發的清苦氣息。臨安城「忘憂茶樓」里卻暖意融融,茶香氤氳。樓上樓下,擠得滿滿當當,鴉雀無聲。所有的目光,都焦著在二樓中央那個臨窗的位置。

沈煜一身洗得發舊的灰布長衫,寬大的袖口隨著他手腕的起伏,如云般舒卷。鼻梁上架著一副舊式的圓框眼鏡,鏡片后那雙狹長的狐貍眼微微彎著,蘊著溫潤的笑意,掃過臺下每一張沉醉的臉。他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字字清晰,如珠落玉盤,又似溫潤的暖泉,汩汩流入聽者的耳蝸、心田?!浮莻b客立于千仞絕壁之上,罡風烈烈,吹得他衣袍獵獵作響……」沈煜的聲音仿佛帶著魔力,指尖在空氣中輕輕一劃。霎時間,茶樓里響起一片壓抑不住的抽氣聲。前排的老者猛地向后一仰,仿佛被無形的勁風推搡,渾濁的眼中滿是驚懼,死死攥住了扶手。旁邊的大漢更是「啊呀」一聲怪叫,下意識地抬手擋在額前,像是真怕被那「絕壁」上滾落的碎石砸中??諝饫锼坪跽娴膹浡_一股山巔的寒意與凜冽的風聲。一張張臉上,浮現出或驚懼、或癡迷、或感同身受的狂喜表情,靈魂仿佛已被抽離,只余下空蕩蕩的軀殼,浸泡在那由聲音織就的、光怪陸離的幻境里。

無人察覺,一絲絲極淡、近乎無形的淡金色光暈,正從這些癡迷的聽眾眉心悄然溢出,如倦鳥歸巢,無聲無息地匯入沈煜寬大的灰色袖袍深處。每一次說書,都是他精心準備的盛宴。這些沉溺于幻境中的精神,是他賴以存續的甘美食糧。那溫潤如玉的笑意之下,是千年孤寂淬煉出的冰冷與一絲不易察覺的饜足。

然而,角落里,一絲極不和諧的咀嚼聲,固執地穿透了這片迷幻的靜默。

靠近樓梯的角落,光線有些昏暗。一張小方桌旁,坐著一個約莫十六七歲的少女。她穿著半舊的道士袍,雖洗得有些發白,卻異常整潔。一頭發灰的長發在腦后隨意的扎了兩個丸子,露出纖細的頸項。她正專注地對付著一個比她拳頭還大的肉包子,腮幫子塞得鼓鼓囊囊,像只努力囤糧的小松鼠。

周圍人臉上那如癡如醉、神魂離體的模樣,于她而言,仿佛隔著一層看不見的玻璃。她那雙清澈明亮的杏眼滴溜溜地轉著,好奇地掃過一張張呆滯的面孔,又落回手中啃了一半的包子上,似乎覺得這實打實的肉餡,遠比那虛無縹緲的俠客故事來得有趣。

沈煜的視線,不動聲色地掠過那片迷醉的海洋,最終定格在這個角落。他嘴角那抹溫潤的笑意幾不可察地凝滯了一瞬。他從未見過如此……免疫的存在。他的精神牽引,他那足以令凡人沉淪如泥沼的魅惑之力,在她面前,竟像一陣拂過山巖的微風,消散得無影無蹤。

一絲極其隱蔽的試探意念,如同無形的觸手,裹挾著更濃郁的幻惑力量,悄然向那角落的少女蔓延而去??諝庵兴坪跏庨_一圈微不可見的漣漪,帶著甜膩的催眠氣息。

少女正低頭咬下最后一口包子,滿足地舔了舔沾著油光的指尖。就在那試探的意念即將觸及她的瞬間,她忽然抬起頭,直直地迎上沈煜的目光。那目光清澈得像山澗初融的雪水,沒有絲毫迷茫,反而帶著一絲了然和……毫不掩飾的戲謔。她拍了拍手上的碎屑,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地穿透了滿堂的寂靜,帶著一種脆生生的活力,像顆石子投入粘稠的湖面:「故事挺好聽的。不過——」她歪了歪頭,那雙杏眼彎成了月牙,笑得一派天真爛漫,「幻術使得也不錯,就是有點費人。下次……別用了唄?」

「嗡——」

整個茶樓的氣氛驟然一僵。那些沉浸在幻境中的臉孔,表情瞬間凝固,隨即像破碎的鏡子般,裂開茫然、困惑、甚至一絲被強行喚醒的惱怒。無形的漣漪猛地倒卷而回,狠狠撞在沈煜身上。他寬袖下的手指猛地一蜷,指尖刺入掌心,一股細微卻尖銳的反噬之力順著他的妖脈逆沖而上,喉頭瞬間涌起一股腥甜。鏡片后的狐貍眼驟然收縮,那溫潤如玉的笑意第一次徹底從眼底褪去,只剩下深不見底的驚愕和千年未曾有過的狼狽。

千年了。自他化形以來,自他學會這攫取精神、編織幻夢的本事以來,從未有過!從未有獵物能如此輕易地掙脫,甚至……反噬于他!這小小的、啃著肉包子的女道士,是什么來路?

琳白熯卻渾不在意滿堂驟然聚焦的、或茫然或不滿的目光。她拍拍道袍站起身,利落地從懷里摸出幾個銅板,「叮當」一聲丟在桌上,朝沈煜的方向又看了一眼,那眼神坦蕩得近乎挑釁,隨即腳步輕快地穿過那些如夢初醒、面面相覷的聽眾,像一尾靈活的小魚,消失在茶樓通往后面窄巷的木門處。

沈煜站在原地,寬大的灰袍下,指尖的微顫尚未平息。他輕輕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鏡片反射著窗欞透入的天光,遮掩了眸底翻涌的驚濤駭浪。那聲脆生生的「下次別用了」,像一根燒紅的針,狠狠扎進了他千年構筑的、習以為常的秩序里。

這臨安城,這看似平靜的「忘憂茶樓」,突然變得不那么安穩了。

接連幾日,「忘憂茶樓」角落那張靠樓梯的小桌,總在說書開場后不久,迎來那個穿著半舊道袍、啃著肉包子的身影。琳白熯成了沈煜最「忠實」也最詭異的聽眾。

她從不「入戲」。當滿堂聽眾隨著沈煜的講述或驚呼、或垂淚、或屏息時,她要么在認真數著包子上的褶兒,要么支著下巴,目光看似落在沈煜身上,實則焦點放空,神游天外。偶爾,沈煜刻意將一股更強的精神魅惑之力凝成細針,無聲無息地刺向她,她卻只是眨眨眼,抬手揉揉額角,仿佛只是被蚊蟲叮了一下,隨即又興致勃勃地掏出另一個肉包子。這無聲的、近乎戲耍的「免疫」,比任何正面的挑釁都更讓沈煜感到一種被徹底無視的煩躁。他引以為傲的、賴以生存的武器,在她面前竟成了孩童的把戲。

終于,在一個說書散場、人潮退去的黃昏。琳白熯照例拍拍手準備溜走,沈煜的聲音卻在她身后響起,帶著一絲刻意壓低的、玉石相擊般的溫潤,卻掩不住深處的探究:

「小道士請留步?!?

琳白熯腳步一頓,回頭,杏眼里滿是毫不意外的了然笑意:「沈先生?有事?」

沈煜緩步走近,夕陽的余暉透過雕花窗欞,在他灰袍上投下斑駁的光影。他站定在她面前,微微傾身,鏡片后的目光帶著一種極具壓迫感的穿透力,試圖看進她清澈的眼底深處:「姑娘似乎……對我的說書之道,頗有見解?」他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如同耳語,帶著一絲若有似無的蠱惑,「還是說,姑娘天賦異稟,能……看破虛妄?」

琳白熯仰著臉,毫無懼色地迎視著他。她甚至踮起腳,湊近了些,像在仔細觀察一件稀罕物事。少女身上帶著陽光和草木的干凈氣息,瞬間沖淡了沈煜身上那股若有似無的、屬于狐妖的幽冷檀香?!高?,」她煞有介事地點點頭,手指點了點自己光潔的額頭,「天生的唄,沒辦法。師父說,我這眼睛,生來就帶點『破障』的小本事?!顾Φ媒器?,像只偷到了油的小老鼠,「看沈先生變戲法,挺清楚的?!?

「變戲法」三個字,輕飄飄地砸在沈煜千年修煉的心境上,激起一圈難以言喻的漣漪。他凝視著這張近在咫尺、生機勃勃的臉,那清澈眼底映出自己此刻微微錯愕的神情,一種久違的、幾乎被遺忘的興味,悄然取代了最初的驚疑和惱怒。

有趣。實在有趣。這「破障」的小本事,竟成了他漫長孤寂歲月里,一道猝不及防、卻意外鮮亮的色彩。

試探與反試探,成了兩人之間心照不宣的游戲。沈煜不再執著于用幻術蠱惑琳白熯,轉而開始用一種更隱晦、更刁鉆的方式挑戰她的「破障」之能。

有時,他會故意在說書時,將一絲極其微弱、幾乎與真實情緒無異的殺意或哀傷,混雜在龐大的精神波動中,如同大海藏針,精準地「遞」向角落。琳白熯啃包子的動作會停頓一瞬,秀氣的眉頭微蹙,像在分辨空氣中一絲不尋常的味道,隨即又舒展開,朝他投去一個「抓到你了」的得意小眼神。

有時,他會在茶樓后巷「偶遇」她。巷子狹窄幽深,青苔濕滑。他會不著痕跡地在某個拐角布下一個小小的視覺陷阱,讓光線產生微妙的扭曲。琳白熯抱著剛買的、熱氣騰騰的肉包子路過,腳步會突然頓住,盯著那處看似凹陷的墻角,疑惑地歪歪頭,然后試探著伸出腳尖踢了踢——自然是踢了個空。她立刻就會明白過來,鼓著腮幫子,氣呼呼地朝著沈煜可能藏身的方向瞪一眼。

更多的時候,是在琳白熯回城外青云觀的路上。沈煜會不遠不近地盯著。山道崎嶇,林木蔥郁。他會突然讓路旁一叢不起眼的野花散發出極其濃郁的、帶著致幻氣息的異香。琳白熯蹦蹦跳跳的身影會猛地剎住,小巧的鼻翼翕動幾下,隨即毫不猶豫地掏出一張黃符,「噗」地一聲輕響,符紙無火自燃,將那無形的香氣連同妖力一起驅散。她拍拍手,回頭朝著沈煜藏身的樹影做個鬼臉。

「喂!老狐貍!又玩這套!幼不幼稚??!」

清脆的喊聲在山林間回蕩,驚起幾只飛鳥。

沈煜從樹后踱出,灰袍拂過沾著露水的草葉。他推了推眼鏡,嘴角噙著一絲連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近乎真實的笑意,聲音透過林間的薄霧傳來,依舊溫潤,卻少了那層刻意的疏離:「小道士好敏銳??磥砩蚰尺@點微末伎倆,實在難登大雅之堂。」

琳白熯哼了一聲,轉過身,馬尾辮在空中劃出俏皮的弧度:「知道就好!下次再這樣,小心我告訴師父,他老人家脾氣可沒我這么好!」

少女的身影消失在蜿蜒山道的盡頭,清脆的腳步聲漸行漸遠。沈煜站在原地,山風吹動他灰色的衣袂。指尖,仿佛還殘留著剛才驅散花香時,她符箓燃起的那一剎那傳遞過來的、精純而蓬勃的靈力波動。那靈力,像初春最鮮嫩的葉芽,蘊含著驚人的生機,卻又隱隱透出一種奇異的、難以言喻的……燃燒感。仿佛一盞燈,燈油正以遠超常理的速度在消耗,只為爆發出更璀璨的光亮。

他千年靜寂的心湖,第一次被一種陌生的情緒輕輕撥動。不是獵食者的審視,不是對異類的探究,而是一種近乎憐惜的悸動,混雜著強烈的不解。這感覺如此陌生,讓他感到一絲危險的失控。

暮春的暖意悄然沉淀,空氣中開始浮動初夏的燥熱因子。青云觀后山那片野桃林,花期已至尾聲,粉白的花瓣在風中零落如雨。

琳白熯盤膝坐在一株虬枝盤結的老桃樹下,雙目緊閉,五心向天。山風拂過,卷起她散落的幾縷發絲和飄零的殘瓣。她周身籠罩著一層極其淡薄的、近乎透明的青色光暈,如同最上等的琉璃,那是她精純的風靈之力在流轉。然而,這光暈的邊緣,卻隱隱透出一種不祥的蒼白,仿佛燃燒的火焰核心,正透出灰燼的顏色。

沈煜無聲無息地出現在一丈開外的另一株桃樹后,灰袍幾乎與斑駁的樹影融為一體。他看著她,鏡片后的目光深邃如潭。他能清晰地「嗅」到,隨著她每一次呼吸吐納,那磅礴的靈力被調動、壓縮、凝練的同時,一股與之相伴的、生命本源的氣息正被一絲絲地抽離、點燃、化為驅動這驚人天賦的薪柴!那速度,遠超常理,近乎一種殘酷的自毀!她的額角滲出了細密的汗珠,臉色在運轉功法的瞬間,褪去了一貫的紅潤,呈現出一種玉石般的冷白。

沈煜的指尖深深嵌入掌心,一股冰冷的怒意毫無征兆地從心底竄起。他不知這怒意從何而來,是怒其不爭?還是怒這天地不仁?亦或是……一種被觸犯了某種禁忌的焦躁?

就在這時,琳白熯周身流轉的青色光暈猛地一漲,隨即劇烈波動起來!她身體晃了晃,緊閉的眼睫劇烈顫抖,喉嚨里發出一聲壓抑的悶哼,嘴角竟溢出一絲極淡、卻刺目的鮮紅!

反噬!靈力運轉岔了氣!

沈煜瞳孔驟縮!那抹血色像燒紅的烙鐵燙進了他的眼底。身體比意識更快一步。灰色的身影如鬼魅般掠過飄飛的花瓣,瞬間出現在琳白熯身后。一只微涼的手掌已按上她單薄的后心。

千年精純的妖力,如冰泉般溫和而磅礴地涌入她體內。沒有攻擊,沒有試探,只有純粹的疏導和撫平。那狂躁紊亂、幾欲撕裂她經脈的風靈之力,在這股強大而冰冷的妖力引導下,如同奔涌的怒江被引入了寬闊的河道,迅速平息下來。

琳白熯急促的呼吸漸漸平復,臉上那不正常的蒼白褪去少許。她緩緩睜開眼,沒有驚慌,也沒有質問,只是有些疲憊地轉過頭,對上沈煜近在咫尺、寫滿復雜情緒的臉龐。她扯出一個虛弱的、帶著血絲的笑,聲音低?。?

「被你…看到了啊……老狐貍……」她喘了口氣,毫不在意地用手背抹去嘴角的血痕,那動作帶著一種近乎粗獷的隨意,「沒事兒,老毛病了。師父說,我這『單天靈根』啊,跑得太快,車轱轆有點跟不上,費點油……咳,費點命?!顾f得輕描淡寫,仿佛談論的不是自己的生死,而是包子鋪的肉餡咸淡。

沈煜按在她后心的手,感受到她單薄衣衫下傳遞來的、細微卻真實的生命力流逝的脈動。那冰冷磅礴的妖力依舊在源源不斷地、小心翼翼地替她梳理著受損的靈脈。他看著少女沾著血痕卻依舊明亮的笑容,看著她眼中那份坦蕩到近乎殘酷的豁達,心頭那團冰冷的怒意驟然炸開,混合著一種尖銳的刺痛,瞬間席卷了他千年來早已沉寂無波的心緒。

「為什么?」他的聲音低沉得可怕,第一次在她面前徹底撕碎了那溫潤如玉的假面,帶著一種近乎失控的嘶啞,「明知是飲鴆止渴,為何還要如此?!」

琳白熯怔了怔,似乎沒料到他反應會如此激烈。她眨了眨眼,長長的睫毛像受驚的蝶翼:「為什么?」她重復了一遍,隨即又笑了,笑容里帶著一種沈煜無法理解的純粹光芒,「因為……活著不就是這樣么?像風一樣跑起來,多痛快?。】吹絽柡Φ姆ㄐg,想學;遇到不平的事,想管;聞到肉包子的香味,就忍不住沖過去……要是因為怕車轱轆散架,就畏畏縮縮地走,那多沒意思?」

她伸出手,接住一片飄落的桃花瓣,指尖捻了捻,粉色的汁液染上指腹:「你看這花,開的時候多使勁兒啊,就算明天就謝了,今天也得開得痛痛快快的,對吧?」她抬起頭,目光清澈地撞進沈煜翻涌著風暴的眼底,「我啊,就想當這么一朵使勁兒開的花?!?

沈煜的手還按在她后心,那溫熱的、脆弱的、帶著倔強搏動的生命力,透過掌心清晰地傳來。他看著她被殘陽鍍上金邊的側臉,聽著她這近乎天真、卻又直指本心的「道理」,所有冰冷的斥責、所有千年狐妖的理智算計,都在這一刻被擊得粉碎。

這小小的人類,這燃燒生命也要痛快奔跑的靈魂,像一道狂暴而灼熱的風,蠻橫地闖入了他的永恒孤寂,在他冰封的心湖上,硬生生鑿開了一道滾燙的裂痕。他清晰地聽到自己內心深處,那千年堅冰碎裂的聲音。

那日之后,某種無形卻堅固的東西,在兩人之間悄然坍塌又重建。沈煜依舊在茶樓說書,琳白熯依舊坐在角落啃包子,只是目光偶爾交匯時,那層刻意的試探與挑釁淡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心照不宣的、帶著暖意的默契。

沈煜不再用任何力量試探她。他開始留意城中新開了哪家包子鋪,有時散場后,會「順路」將一個油紙包放在她常坐的小桌上,里面是還燙手的、皮薄餡大的肉包子。琳白熯則會大咧咧地收下,一邊啃一邊含糊地評價:「城南李記的?還行,就是蔥少了點!下次試試城西張阿婆家的,她舍得放肉!」有時,她會變戲法似的從道袍袖子里摸出幾個還沾著泥土的山果,塞給沈煜:「后山摘的,可甜了!嘗嘗!」

她依舊會動用靈力,幫山下腿腳不便的阿婆驅趕偷雞的黃皮子,幫迷路的孩子點燃指引的靈火符。每一次靈力的光芒亮起,沈煜總能敏銳地察覺到她氣息那一瞬間的微弱紊亂和生命力的加速流逝。每當這時,他總會不動聲色地靠近,在她施法完畢、無人注意的瞬間,一股精純溫和的妖力便會悄然渡入她體內,如同最熨帖的暖流,迅速撫平那因力量爆發而產生的細微創傷,將那失控燃燒的勢頭強行壓制下去。

一次,琳白熯為了救一個墜崖的樵夫,強行催動御風術,硬生生在空中接住了急速下墜的人影。落地時,她臉色煞白如紙,幾乎站立不穩。樵夫千恩萬謝離去后,她扶著山巖劇烈地喘息,冷汗瞬間浸透了后背的道袍。一雙微涼的手及時扶住了她搖搖欲墜的身體。沈煜不知何時出現在她身后,眉頭緊鎖,一言不發地將手掌貼上她的背心。比以往更渾厚、更溫和的妖力源源涌入,如同最有效的靈藥,迅速滋養著她枯竭的靈脈,平息著那可怕的消耗。

琳白熯緩過氣,回頭看著他緊繃的下頜線和鏡片后深不見底的眼眸,沒有道謝,只是咧嘴一笑,露出兩顆小虎牙:「嘿,謝啦老狐貍!剛才那一下,帥吧?」

沈煜抿緊了唇,看著她又恢復了點血色的臉,心頭那股又痛又怒又無可奈何的情緒翻攪著,最終只化作一聲低沉的嘆息:「……下次,量力而行?!鼓锹曇衾?,帶著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緊繃和一絲……后怕。

「知道啦知道啦!」琳白熯擺擺手,像要揮開什么沉重的東西,隨即又笑嘻嘻地湊近,壓低聲音,「不過……你剛才輸過來的『氣』,好舒服啊,冰冰涼涼的,比師父煉的丹藥管用多了!感覺……又能多跑好遠啦!」

她笑得沒心沒肺,仿佛談論的不是續命的恩情,而是一件新奇有趣的玩具。沈煜看著她眼中跳躍的光彩,那光芒如此熾熱,仿佛能灼傷他永恒冰冷的靈魂。他扶著她的手,感受到那纖細手臂上傳來的微弱卻真實的溫度,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識到:這縷注定短暫燃燒的火焰,已在他漫長的、死寂的生命里,烙下了無法磨滅的印記。

山雨欲來,連天邊的云都沉甸甸地壓著,透著一股鐵灰色。青云觀緊閉的山門前,氣氛凝重得如同結冰。

「師妹!糊涂?。 勾髱熜中\道長須發皆張,寬大的道袍無風自動,獵獵作響。他痛心疾首地盯著被幾位師兄隱隱護在身后、臉色卻異常平靜的琳白熯,「那沈煜乃千年狐妖!茶樓里失蹤的聽客,后山發現的枯骨……樁樁件件皆指向他!此獠以人精神為食,兇殘狡詐!你…你怎能與他糾纏不清,甚至…甚至受其妖力?!」

「琳師妹,」二師兄玄明的聲音沉穩些,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嚴厲,「你乃我青云觀百年不遇之奇才,身負天靈根,前途無量!豈能自甘墮落,與妖孽為伍?速速讓開,待我等布下『九霄誅邪陣』,將此妖孽煉化,以正乾坤!」

琳白熯站在緊閉的觀門前,小小的身影挺得筆直。她沒有穿那件半舊的道袍,反而換上了一身她最喜歡的、新裁的淡青色衣裙,發間還簪著一朵小小的、清晨剛摘下的桃花,襯得她蒼白的臉頰有了一絲血色。她聽著師兄們憤怒又痛心的斥責,看著他們手中閃爍著寒光的法劍和引而不發的符箓,清澈的杏眼里沒有恐懼,只有一片近乎透明的平靜。

她甚至笑了笑,唇邊小小的梨渦若隱若現:「大師兄,二師兄,還有各位師兄,」她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穿透了凝滯的空氣,「我知道。他…是妖。他做過那些事……我都知道。」

她頓了頓,目光掃過一張張熟悉又陌生的、寫滿震驚和不解的臉龐,最終投向觀門之外那片越來越濃重的、帶著肅殺之氣的黑暗山林。

「可師兄們,」她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奇異的力量,「你們知道他為什么能靠近我嗎?」她抬起手,指尖掠過發間那朵小小的桃花,「因為……我快死了啊?!?

平地驚雷!

玄誠、玄明,連同所有圍攏的道士,全都僵在原地,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琳白熯的笑容依舊平靜,甚至帶著一絲釋然:「師父沒告訴你們吧?我這身子骨,我這『跑得快』的天賦,是要命的。每一次動用靈力,都在燒我的命燈油。」她微微偏頭,像是在回憶著什么溫暖的片段,「他給我的那些『氣』……不是害我,是幫我續命呢。雖然……續得不多?!?

她的話像一把鈍刀子,緩慢而殘忍地切割著在場每一個人的心。玄誠的怒容凝固了,玄明緊握法劍的手微微顫抖??諝馑兰诺每膳?。

「轟隆——!」

不等琳白熯說完,一聲沉悶的巨響,伴隨著刺眼的雷光,猛然從青云觀外東南方的天空炸開!緊接著,西南、西北、東北……四面八方,一道接一道粗大的、纏繞著金色符文的雷霆光柱撕裂了沉重的夜幕,狠狠劈落!震耳欲聾的霹靂聲滾滾而來,整個山巒都在顫抖!

九霄誅邪陣,啟動了!那煌煌天威,帶著毀滅一切邪祟的恐怖氣息,瞬間鎖定了觀外山林深處那一點微弱卻清晰的妖氣!

「琳師妹!快讓開!陣法已成,天威難逆!」玄誠目眥欲裂,急聲怒吼。

琳白熯卻猛地轉身,用盡全身力氣,撲向那扇沉重的、隔絕著觀內與觀外、生與死的觀門!

「不要——!」

「沈煜——!」

她用身體死死抵住門栓,朝著那片被雷霆映照得忽明忽暗的、風雨飄搖的山林,發出凄厲的尖嘯!那聲音里充滿了絕望、哀求,以及一種不顧一切的決絕。門外的雷霆咆哮,仿佛要將天地撕裂。

山風嗚咽,卷起零落的桃花瓣,像一場絕望的粉雪。九霄誅邪陣引動的天地之威尚未完全消散,空氣里殘留著雷電劈過后的焦糊味和濃烈的硫磺氣息。

沈煜的身影在觀門外的空地上緩緩凝實。他身上的灰袍撕裂了好幾處,露出底下被灼傷的肌膚,血跡斑斑。那副舊式的圓框眼鏡碎裂了一角,鏡片布滿蛛網般的裂痕,勉強掛在鼻梁上。他臉色是一種失血過多的慘白,嘴角不斷有暗紅的血沫溢出,每一次呼吸都牽動著臟腑的劇痛,腳步踉蹌虛浮,全靠一股不屈的意志強撐著。

千年的道行,在道家頂尖的殺陣面前,依舊顯得如此狼狽不堪。他抬起頭,透過碎裂的鏡片,看向那扇沉重的、隔絕生死的觀門。門縫里,隱隱透出無數道警惕而銳利的目光,如同無數柄無形的利劍,刺在他身上。

就在這時,「吱呀——」一聲刺耳的摩擦聲響起。那扇厚重的觀門,竟被從里面,緩緩推開了一條縫隙。

一道淡青色的身影,如同離弦之箭,猛地從那縫隙中沖了出來!琳白熯!她像一只撲火的蝶,毫不猶豫地張開雙臂,用自己單薄的身體,嚴嚴實實地擋在了沈煜與那扇象征著圍剿與誅殺的大門之間!

「師妹!」「琳白熯!」門內瞬間爆發出數道驚怒交加的厲喝。玄誠、玄明等人目眥欲裂,幾乎要沖出來。

「別過來!」琳白熯頭也不回,聲音嘶啞卻斬釘截鐵。她小小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著,不是因為恐懼,而是某種力量正從她體內不可遏制地爆發出來。她死死盯著門內那些熟悉的身影,眼神決絕如冰。

她猛地轉過身,背對著那些震驚、憤怒、痛心的目光,面朝向搖搖欲墜的沈煜。就在轉身的剎那,一股無法壓抑的腥甜猛地沖上喉頭。

「噗——!」

一大口滾燙的鮮血,如同怒放的紅梅,猛地噴灑在沈煜染血的灰色衣襟上,也濺上了她自己淡青色的裙裾。那刺目的紅,在慘淡的月光和殘余的雷光下,驚心動魄。

沈煜渾身劇震,碎裂的鏡片后,那雙千年深潭般的狐貍眼,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碎裂般的驚痛。他下意識地伸出手,想要扶住她。

琳白熯卻抬手,用力抹去唇邊不斷涌出的血跡,那動作帶著一種近乎粗野的狠勁。她抬起頭,臉上沒有半分將死之人的恐懼和哀傷,反而對著沈煜,綻開一個染血的、燦爛到極致的笑容。

那笑容里,有桃花盛開的明媚,有肉包子的滿足香氣,有后山奔跑的暢快風聲,唯獨沒有對死亡的畏懼。

「咳……老狐貍……」她喘息著,每一個字都帶著血沫,「看到了吧……我……我真的……快不行啦……」她努力維持著笑容,聲音斷斷續續,卻異常清晰,「反正……都是要死……不如……」她深吸一口氣,仿佛要用盡生命中最后的力量,將那句話完整地、清晰地送到他耳邊

「不如……換你活久些?!?

話音落下的瞬間,她眼中的光芒驟然亮到極致,如同回光返照的星辰!一股磅礴得令天地色變的風靈之力,毫無保留地從她單薄的身軀里爆發出來!那不是攻擊,而是獻祭!是她燃燒盡最后一絲生命本源所化的、最純粹的生命屏障!

狂風平地而起,呼嘯著以琳白熯為中心瘋狂旋轉、凝聚!無數粉白的桃花瓣被卷入風中,剎那間形成一道接天連地、急速旋轉的、由花瓣與青色靈光構成的巨大壁壘!壁壘之上,符文流轉,散發出堅不可摧的氣息,硬生生橫亙在沈煜與青云觀之間,將門內所有驚怒的攻擊目光和蠢蠢欲動的殺機,徹底隔絕在外!

「琳白熯——?。?!」

沈煜的嘶吼,第一次失去了所有溫潤如玉的偽裝,只剩下野獸瀕死般的絕望與破碎。他看著擋在身前那道纖細卻無比堅定的背影,看著她周身爆發出那燃燒生命換來的、璀璨到刺目的青色光華,看著她發間那朵小小的桃花在狂風中瞬間凋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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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體書已出版】沈棠在發配路上醒來,發現這個世界很不科學。天降神石,百國相爭。文凝文心,出口成真。武聚武膽,劈山斷海。她以為的小白臉,一句“橫槍躍馬”,下一秒甲胄附身,長槍在手,一人成軍,千軍萬馬能殺個七進七出!她眼里的癆病鬼,口念“星羅棋布”,蒼天如圓蓋,陸地似棋局,排兵布陣,信手拈來!這TM都不能算不科學了!分明是科學的棺材板被神學釘死了!而她——“主公,北郡大旱,您要不哭一哭?”沈棠:“……”“主公,南州洪澇,您要不多笑笑?”沈棠:“……”————————看著被她干掉的十大碗米飯,比臉干凈的口袋,以及一群嗷嗷待哺、不懷好意、整天惹是生非的村民,疑似飯桶轉世、真·靈魂畫手的村長沈棠,不得不放棄心愛的畫筆,被迫走上應聘諸侯之路。PS:已完結種田爭霸文《女帝直播攻略》,休閑慢穿大佬文《大佬退休之后》。

油爆香菇 186萬讀過
玩弄禁欲男主后,我被掐腰強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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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聆上輩子作為狗血替身文學中的惡毒白月光。拋棄家境優渥,素來高高在上的周引鶴,任憑他怎么求和,她都不為所動。只因她要給作為團寵的女主阮渺渺騰地方。于是她背了全部的罵名,最后死于孤陋荒地。再次睜眼,她發現自己回到了和周引鶴分手的第三年。女主阮渺渺已經出現在周引鶴的身邊,可那又怎樣?只要是她的東西她都要重新拿回來?!木懦莾热巳私灾?,溫聆是周家五少周引鶴的白月光。可她卻在三年前,無情拋棄了周引鶴。如今溫聆高調回來,眾人都在等著看她的笑話。卻發現素來桀驁不馴的周引鶴將溫聆抵在墻上,只求她能夠別再拋棄自己?!澳阌忠α宋覇??你不是說這次不會了嗎”溫聆還沒有來得及解釋,他卻手臂收緊,聲音哽咽,眼底已經染上瘋癲極致的紅?!皼]關系,這次你走不了了?!薄凹幢闶俏覐娗?,你都要和我綁在一起一輩子了。”———立意:女王配狗,天長地久

棗青 0讀過
惡毒雌性深陷獸世修羅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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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棠一覺醒來穿成了三百斤的大胖子,卻擁有五個絕色獸夫。美艷紅狐,霸道黑豹,陰郁白蛇,人魚暴君,硬漢金鷹上將……一個比一個絕!原主又丑又懶遭人嫌,獸夫們避如蛇蝎,穿越過來的沈棠開局便是修羅場!面對獸夫冰冷、厭惡的目光,沈棠嚇得渾身發抖,一腳踹開眼前的男人,轉身就跑。離婚就離婚,本姑娘不伺候了!可就在這時,她竟綁定了一個“變美系統”,要求她攻略這五位極品獸夫!只要提升他們的好感度,就能獲得豐厚的獎勵:祛痘膏、減肥丹、美容丹……沈棠心動了。不就是攻略男人嗎?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她信心滿滿地查看五位獸夫的好感度,結果——四個厭惡,一個黑化,個個恨不得將她除之而后快!她只有一條小命,這該怎么攻略?可后來:萬人嫌怎么變成萬人迷了?

蓮子呢 109讀過
師妹的修煉方法它不科學

女主是千年難遇的天靈根,她是資質最差的五靈根,為了修煉,前世的她成了女主的婢女。結果。女主一哭她挨罵;女主受傷她被罰;女主談戀愛她慘死。很好,炮灰女配她不干了!快穿大佬云錦回到了最初的人生起點。這一次,她手握超級簡化系統,什么男主女主,通通滾蛋。青蓮劍典入門條件:天生劍體,悟性超絕,資質要求天靈根系統簡化之后。云錦版青蓮劍典:每天揮砍一百下。陰陽秘籍入門條件:身具絕品陰陽靈根,悟透陰陽意境。系統簡化之后。,云錦版陰陽秘籍:每天曬完太陽要記得曬月亮哦云錦躺著躺著,修為一路狂飆。女主居高臨下:云錦,你這么懶散,怎么能增加修為???不如你來給我當婢女,我賞你幾顆丹藥。為了讓女主不再煩人,云錦只能把男主女主,還有一眾團寵女主的男配通通打飛。這一世,她定要得道飛升,誰也別想阻礙她。云錦飛升那日。霞光萬道,天地來賀。眾人:“???”說好的炮灰女配,她怎么就無敵了?書友群:571470185

天邊星星 46.3萬讀過
帶著空間養獸夫,惡雌成團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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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質量雄競+獸夫全潔+團寵+治療異能+萬人嫌到萬人迷】蘇沐瑤穿越獸世,開局正在流放部落虐待五個絕美獸夫。而她剛穿越就在現場。據說她本來身份尊貴還擁有十個獸夫,只是其中五個獸夫寧愿廢了一半異能實力也強行跟她解除關系。其他五個獸夫沒有辦法解除關系,只能跟她被流放到最貧瘠寒冷的部落。看著被虐待的病弱絕美五獸夫,蘇沐瑤手握空間系統,開始尋找食物種田美食經商。她還擁有木系異能治療傷勢,生育力極強,能生下天賦頂尖的寶寶。一不小心就洗白成了團寵,還一不小心驚艷了整個獸世大陸。身世尊貴的高質量雄獸人都求著做她獸夫。還有說好三個月就休夫的,哪想到獸夫們不但不走了,還各個強寵她,每天爭寵修羅場。清絕冷寒的狼獸人魅惑妖嬈的狐獸人溫潤如玉的蛇王獸勾魂攝魄的血族獸冰清玉潔的冰雪獸俊美冷酷的龍獸人等等。一開始他們厭惡她,后來他們為她百聯鋼化繞指柔,拿命寵她護她。更是一個個爭著搶著要做她的獸夫要侍寢。曾經流放前拋棄她背叛她的人就算是追妻火葬場,她也絕對不原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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