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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姜昭菱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一直歸咎于母親心病難愈,歸咎于這高墻囚籠的消磨。可原來,在這溫水煮蛙的磋磨背后,還藏著一條吐著信子的毒蛇。

兩輩子,她竟都渾然不覺。

指甲深深陷進掌心,幾乎要掐出血來。

潘寒的鼻子不會出錯。毒物并非來自針線盒本身,而是摻雜在一批供給后院女眷的西域香料中,而掌管這批香料分發的,正是李夫人。

當晚,崔氏聽完女兒的話,臉上瞧不出什么變化,只是那雙本就沒什么血色的唇,抿成了一條蒼白的線。她安靜地坐在窗邊,靜得像一尊沒有生命的瓷像。許久,她猛地側過頭,用帕子捂住嘴,發出一陣壓抑的、撕心裂肺的咳嗽。

姜昭菱想上前,卻見母親擺了擺手,攤開的雪白帕子上,竟是一抹刺眼的殷紅。

崔氏看著那抹血色,眼神里最后一點溫婉徹底碎裂,凝結成深冬的寒霜。

“原來如此……”

崔氏的聲音很輕。

“他們不止要我的命,還要我死得不明不白。”

她扶著桌角,慢慢站了起來,一步步走到妝臺前。

那兒擱著一個紫檀木箱籠,是她當年的嫁妝,箱籠上的銅鎖早已被歲月摩挲得失了光澤。

她用一把貼身收著的鑰匙打開了鎖,從一堆早已泛黃的舊物里,翻出了壓在最底下的一封信。

信紙的邊角被捏得起了毛,褶皺里藏著經年的痕跡。

“這是一張湯譜。”崔氏將信遞了過來。

“明日,你燉一盅,親自給李夫人送去,只說是為子玥祈福。”

姜昭菱接過那張所謂的“湯譜”,上面的食材瞧著都是些尋常補物,可她曉得母親在藥理上的本事,這絕不是一張普通的方子。

崔氏挨近她,聲音壓得極低,幾乎是貼著耳畔的私語:“李夫人為固寵,私下里沒少用虎狼之藥。這湯里的幾味東西,單吃是補品,可要是碰上她吃的藥……”

后面的話,她沒說完。

那未盡之語,卻比任何穿腸刮骨的毒藥都來得更狠。

第二日,姜昭菱便端著湯盅,去了李夫人的院子。

李夫人正為女兒的慘狀焦頭爛額,一見是她,立時不耐煩地揮了揮手。

“貓哭耗子假慈悲,我可用不起。”

姜昭菱也不惱,只將湯盅往桌上輕輕一放,那瓷器與桌面碰撞發出的清脆聲響,讓李夫人的話頭頓了一下。

“嬸娘息怒,這湯是我求母親開了方子,親自燉的。妹妹遭此劫難,總是我們做姐姐的沒照顧好。您是長輩,更要保重身體,不然將來子玥妹妹醒了,身邊連個能依靠的人都沒有,豈不伶仃?”

這話恰好戳中了李夫人最隱秘的痛處,她最恨的就是自己妾室的身份給不了女兒最硬的靠山。

她冷笑一聲,話里淬著毒:“用不著你假好心!一碗破湯,還能下毒不成?”

說罷,她端起碗,也不為別的,就為那點可笑的臉面,為證明自己仍是那個能拿捏所有人的李夫人,仰頭一飲而盡。

“湯我喝了,滾吧。”

姜昭菱看著她喝完,一句話也沒多說,轉身就走。

當夜,李夫人的院子里,突然爆出一聲凄厲到扭曲的慘叫。

下人沖進去時,只見李夫人蜷在地上,腹部高高鼓起,臉上青紫交加,口中不斷涌出黑色的血沫子,身子抽搐得不成人形。

沒等府醫趕到,她便猛地雙腿一蹬,徹底沒了氣息。

府醫戰戰兢兢驗完,抖著嗓子吐出一個字。

“毒。”

院子里所有人的視線,都若有若無地飄向今日唯一來過的姜昭菱。

姜丞相趕到時,一腳踹翻了門口的花架,碎瓷和泥土迸濺一地。他盯著地上那具尚有余溫的尸體,滿腔的怒火幾乎要將屋頂掀翻。

“把那個逆女給我帶過來!”

姜昭菱被兩個婆子推搡著進了院子,她連外衫都未披,神情卻出奇的平靜。

“跪下!”姜丞相厲聲呵斥。

姜昭菱反而扯了一下唇角。

“父親大人,凡事講證據,憑什么說是我?”

“你送來的那碗湯,就是證據!來人,給我拖去柴房!用刑!我倒要看看,她的骨頭有多硬!”

兩個粗壯的婆子立刻上前,伸手就要來抓姜昭菱的胳膊。

“誰敢動她。”

一個清冷的聲音從眾人身后傳來,不大,卻讓所有人的動作都僵住了。

眾人回頭,只見崔氏披著件素袍,一步步走了過來。

她還是那副蒼白病弱的樣子,風一吹就要倒,可她就那么站著,院里所有人的聲息都像是被她一個人壓了下去。

“老爺要為一個妾,對自己的嫡女用刑?”

“她毒殺長輩,心腸歹毒!我今日就要清理門戶!”

“是么?”崔氏的聲音依舊平淡,她緩緩從袖中抽出那張被摩挲軟了邊角的信紙。“老爺可還認得這個?”

姜丞相的瞳孔驟然一縮。那上面的筆跡,他再熟悉不過。是他年輕時,為騙取崔氏與她背后的天工門秘辛,親手寫下的情信,字字句句都透著他對崔家《天工開物圖譜》的覬覦。

這東西要是傳出去……

“你……”他死死盯著崔氏,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想做什么?”

“不想做什么。”崔氏將信紙小心收回袖中,“只想告訴老爺,昭菱是我的命。誰想動她,不妨試試,是你的前程要緊,還是我的命更硬。”

姜丞相胸口劇烈起伏,看著眼前這個他囚了十幾年,以為早已磨平了所有棱角的女人,頭一次生出無力感。最終,他一甩袖子,鐵青著臉走了。

“禁足!沒我的命令,不許她們母女踏出院門半步!”

南陽侯府,暗室。

謝翊寧正用一塊軟布慢悠悠地擦著匕首,寒光映在他眸底。他面前的地上,蜷著一團爛肉,早分不清是華貴的袍服還是人的皮肉,正是玄虛國師。

“我說……我說……”國師的聲音像是破風箱,斷斷續續地喘息,“天工門……叛徒……是姜文淵……他要圖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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