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謹戈拍馬往東南而去，片刻不敢耽誤，這茫茫草原之上，處處危機四伏。

往東南方向走了大約一個時辰，方才還皓月當空的天空卻變得烏云密布。

申謹戈本是依靠北斗七星辨別方位，如今天氣驟變，沒了參照便寸步難行，不得不停下休息。

申謹戈勒停馬兒，將馬槊插在地上，解開披風，將欣蕓公主放在地上，取了馬鞍上的水袋，給欣蕓公主喂了一些，欣蕓公主嗆咳兩聲，但并未醒來。

方才一路狂奔不知疲倦，也不覺箭傷疼痛，現在停了下來后申謹戈才覺疲倦和胸前撕心的疼痛如潮水般涌來！但他知道自己一刻也不能放松，這是關外，是一個吃人的地方！

申謹戈解下盔甲，查看自己胸前箭傷，現在傷口仍有淡淡血水滲出，雖然流血不多，但箭傷創面極大，這血不易止住。

那羽箭箭頭三面裝有活動的倒刺，拔出來后會使原來的傷口大出一倍不止，不僅如此，這箭頭拔出以后形成的創口極不規整，傷口深處皆是碎肉，難以縫合，中此箭者若不及時治療，大多最終會因傷口感染腐爛而死，此箭不可謂不惡毒！

此時若有軍醫在，以高度烈酒反復沖洗傷口，細細剔除碎肉，修剪傷口，然后縫合，再輔以生肌散淤的藥物，如此不需月余便可恢復如初。

很顯然，現在的申謹戈并不具備這些條件，他在心中祈禱希望這箭頭沒有淬毒才好。

此時，雖然沒有條件，但傷口必須處理，如果不加以處理，傷口化膿之后他必死無疑！

申謹戈拔出腰間匕首，取出懷中火折子，吹燃之后以火灼燒匕首。他盡可能的將自己身體伏低，避免這微弱的火光引來北玄追兵。

待到匕首燒紅，他將刀鞘咬在口中，將燒紅的匕首刺入傷口之中，然后再將匕首拔出按壓在傷口之上！

這種疼痛比箭傷更疼數倍，饒是申謹戈這般鐵打的身軀也不由得悶哼數聲，豆大的汗珠從他的額頭冒了出來，最后終于支持不住，重重的摔倒在地上，大口喘著粗氣。以匕首燒灼傷口很是痛苦，可他必須這么做，不然血流不止，他可能連今晚都撐不過，相對活著而言，痛苦已經是很小的代價了！

兩三刻之后，申謹戈終于從痛苦之中緩了過來，他撕下衣襟，想將傷口包扎，可嘗試幾次之后仍包扎不上。

“將軍，我來幫你！”這聲音怯怯生生，卻有說不出的悅耳動聽！

是欣蕓公主，她醒了！

申謹戈本已忘記了對公主的埋怨，但聽到她聲音后又不覺心中火起，若不是她偷偷出關，又怎么會有這么多事，死這么多人！

片刻之間，他已在心中準備好了一萬句惡毒的語言來痛罵欣蕓公主，可看到欣蕓公主時他還是于心不忍！

此時的欣蕓公主已沒了往日的盛氣凌人，她像極了只受了驚的小鳥，她那原本婀娜多姿的身軀此刻顫顫巍巍的蜷縮在草地之上；她那原本眉目如畫的面孔變得慘白；她那盈盈秋水般的眸子變得驚恐。

面對如此這般的欣蕓公主，就算是鐵石心腸的人也想給她一個擁抱，絕不忍心去苛責半分，更何況申謹戈并非冷血的人。

“醒了？”申謹戈勉強擠出一個笑容，他不太希望別人看到自己狼狽的樣子！

此時欣蕓公主已經站起身來走到申謹戈身邊，想要幫申謹戈包扎傷口，可當看到那滿是血污的殘破衣襟時眼中都是掩飾不住的嫌棄。

欣蕓公主并未明說，只是從自己懷中掏出一條絲巾，捆扎在申謹戈傷口之上，為了不留下線索，那殘破衣襟已被她納入袖中！

見欣蕓公主不說話只是靜靜包扎傷口，申謹戈又問：“昏迷這么久，餓壞了吧？”

“沒有！”欣蕓公主回答簡短，聲音哽咽，滾燙的淚水不住地滴在申謹戈那寬厚的肩膀上。

申謹戈心中不解，又不敢發問，想想該是公主自幼生長在皇宮之中，沒有見過今日的駭人場面，驚嚇過度了。

申謹戈起身穿好內襯，回過頭抱拳道：“多謝公主援手！”

欣蕓公主眼中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苦澀，此時她慘白的面孔已有了一絲血色，不知是情緒激動還是因為別的，她苦笑著道：“我該謝將軍才是！”她吸了吸鼻子，又抽泣著道：“我挺可笑的吧？”

申謹戈見欣蕓公主哭得越發傷心，一時手足無措，不知怎么安慰，即使自己并不知道欣蕓公主指的是什么，仍慌忙道：“沒有……沒有！”

欣蕓公主接著道：“其實我早就醒了，可是我不知道怎么面對你，這一切都是因為我的任性而起！”

原來欣蕓公主在他們與申謹戈回合時已經醒來，聽到陷陣營被伏，自己所帶來的禁衛軍幾乎全軍覆沒后一時不知如何面對，只好假裝還在昏迷，以此逃避，只是方才目睹了申謹戈的痛苦后便偽裝不下去了。

這時隱沒在烏云中的玄月露出一角，這蒼茫的原野上又明朗了一些。

申謹戈望著欣蕓公主，有些心疼，欣蕓公主是有錯，可這無心之過讓人怎么去苛責呢？她是公主，是萬金之軀，怎么懂得這邊關動輒喪命的危險？他冷峻的臉龐浮現出從未有過的溫柔，柔聲道：“不要怕，都過去了，我會安全將你送回凌水關的！”

見申謹戈并不責罵，欣蕓公主的抽泣變得更大聲了，忽然情緒失控，撲進申謹戈懷中。

欣蕓公主額頭撞在申謹戈箭傷之上，疼得申謹戈額頭青筋暴跳，可他仍紋絲未動，任由她在自己懷中宣泄情緒。

欣蕓公主伏在申謹戈懷中，反復喃喃道：“他們都回不去了……他們都回不去了……”

她的眼淚如斷線的珍珠，晶瑩、凄美、悲切……

她犯錯的代價有些大了，可她是個善良的人，身為一國公主，她完全可以將那些為她失去生命的人視作螻蟻、當做理所應當，但……她流淚了！

申謹戈下意識的抬了抬手，想要擁著欣蕓公主，欣蕓公主楚楚可憐的模樣任誰都有想保護她的沖動，可理智告訴他這么做有多么的不合時宜，他那粗壯而又溫暖的手臂還是停在了一個合適的位置。

朦朧的玄月下，兩人就以奇怪卻不違和的姿勢立在那里，此時呼嘯的朔風也顯得格外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