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霧氣還未散盡，蘇晚照就抱著個牛皮紙袋站在了學校傳達室門口。

她昨晚在臺燈下用復寫紙謄了三份錄音文字稿，又把磁帶用舊報紙裹了三層——匿名信最要緊的是不留指紋，她特意戴了小棠織的絨線手套，指尖被勒得發(fā)紅。

“小蘇同學？“傳達室老張頭從窗戶探出頭，老花鏡滑到鼻尖，“這么早來交材料？“

蘇晚照把紙袋塞進投遞口，手腕微微發(fā)顫。

她聽見自己的聲音混著晨霧飄出去：“幫我轉紀檢組，說是...熱心師生的舉報。“

老張頭應了聲，紙袋“啪嗒“落在木桌上。

蘇晚照轉身時，看見梧桐樹的影子在地上爬動，像極了林婉如昨天被墨水弄臟的襯衫——那團藍黑的污漬，該輪到她自己擦干凈了。

第三節(jié)課的鈴聲剛響，教務處的門就“哐當“被推開。

老楊攥著那張匿名信沖進教室時，粉筆灰正從他肩頭簌簌往下掉：“林婉如，跟我去辦公室。“

教室里炸開一片抽氣聲。

林婉如正低頭補口紅的手頓在半空，鏡子里的臉白得像剛蒸好的饅頭。

她站起來時，椅子腿刮過地面發(fā)出刺耳的尖叫，書包帶勾住桌角，數學練習冊“嘩啦啦“散了一地——蘇晚照瞥見最上面那張卷子，“98分“的紅筆字洇著水痕，分明是用熱毛巾捂過再重描的。

“老楊老師...“林婉如拽住老楊的袖子，指甲掐進他洗得發(fā)白的藍布衫，“是不是...是不是誤會？“

老楊甩開她的手，目光像把淬了冰的刀：“是不是誤會，去了就知道。“

下午的教務會議設在階梯教室，連后排都擠了不少老師。

蘇晚照站在最后一排，能看見林婉如的后背在發(fā)抖——她今天穿了件月白的確良襯衫，領口系著蝴蝶結，可脖子上的汗把綢帶浸得軟塌塌的。

“根據匿名材料提供的線索，我們比對了林婉如同學近三個月的考試成績。“教導主任推了推眼鏡，投影儀的光打在他臉上，“語文第三次月考作文《我的理想》，原文與《少年文藝》1983年第二期《工程師的女兒》高度重合；數學單元測最后一題，解題步驟與陳默川同學的課堂筆記完全一致。“

林婉如突然站起來，椅子“砰“地倒在地上：“這...這是巧合！

我...我經常借陳同學的筆記！“

“借筆記會把解題步驟抄得連筆誤都一樣？“老楊翻開一本泛黃的練習冊，“這是你開學第一周的作業(yè)，二十道應用題錯了十七道，現在突然能解出競賽難度的題目？“他把本子重重拍在桌上，“蘇晚照同學，你有補充嗎？“

所有人的目光刷地轉過來。

蘇晚照往前走了兩步，鞋跟敲在地板上發(fā)出清脆的響。

她從帆布包里掏出個硬紙殼——是林婉如課桌夾層的封條，“昨天大掃除，我發(fā)現她課桌第二層有夾層。“她抽出里面的一沓紙，最上面那張赫然印著“江州一中第二次模擬考成績單“，“這是她真正的成績，數學58，語文62，英語45。“

“不可能！“林婉如撲過來要搶，卻被旁邊的老師攔住。

她的指甲摳進掌心，眼淚大顆大顆砸在新做的卷發(fā)上，“你們...你們聯合起來害我！“

“我可以作證。“

清冽的男聲從教室前排傳來。

陳默川站在窗邊，陽光穿過他的白襯衫，在后背勾出利落的線條。

他手里捏著本藍皮筆記，封皮上“陳默川“三個字是用鋼筆描的，“蘇晚照的成績有目共睹，上回英語課她用倫敦腔翻譯《簡·愛》，連老楊都夸過。“他掃了林婉如一眼，“至于某些人...“尾音輕輕一沉，像塊石頭砸進深潭。

廠長夫人陳素蘭坐在第一排，手里的搪瓷杯捏得變了形。

她盯著陳默川，喉結動了動：“川川，你這是...“

“我只說事實。“陳默川打斷她，目光越過人群落在蘇晚照臉上，“蘇晚照不會說謊。“

林婉如突然蹲在地上哭起來，哭聲像被踩斷的哨子。

教導主任皺著眉揮揮手：“先帶下去吧。“兩個女老師架著她往外走，經過蘇晚照身邊時，她突然抬起頭，眼里的恨意燒得人發(fā)疼：“你等著...“

“我等著。“蘇晚照歪頭笑，“等你去總務處領處分通知。“

傍晚的風卷著煤渣往脖子里鉆。

蘇晚照剛推開家門，就看見小棠蹲在院里擇菜，辮梢沾著幾點青菜葉。“姐姐！“小棠跳起來，手里的籃子晃得菜葉子直飛，“張阿姨說林婉如被取消推薦資格了！“

蘇晚照蹲下來幫她撿菜，指尖碰到她凍得通紅的手背：“手怎么這么涼？“她解下自己的圍巾給小棠圍上，“明天開始，我每天早起半小時給你煮姜茶。“

小棠突然撲進她懷里，頭頂的羊角辮蹭得她下巴發(fā)癢：“姐姐，我昨天夢見自己考上了市重點。“她仰起臉，眼睛亮得像星星，“老師說我數學有進步，要是明年中考...“

“明年中考咱們就報一中。“蘇晚照幫她理了理被風吹亂的劉海，“我打聽了，一中有晚自習教室，冬天生著煤爐。“她從書包里掏出本《初中數學競賽題集》，“這是陳默川給的，他說你上次問的幾何題解法，寫在書里了。“

小棠翻著書，忽然指著夾在里面的紙條：“姐姐你看！“

紙上是一行清瘦的鋼筆字：“蘇小棠同學，輔助線要畫在陰影部分。

陳默川。“

蘇晚照笑了，窗外的夕陽把她們的影子拉得老長，疊在一起像株并肩生長的樹。

深夜，蘇晚照蜷在被窩里點開系統(tǒng)。

光屏突然跳出紅色提示：“宿主與綁定對象命運線交匯點（03:17）即將抵達，建議謹慎行動。“她盯著“陳默川“的詞條，指尖在“命運線“選項上懸了三秒，終究還是點了退出。

窗外不知何時飄起了雪，細小的雪花撞在玻璃上，又慢慢滑下去。

蘇晚照想起白天系統(tǒng)里那片模糊的雪地，想起陳默川今天說“蘇晚照不會說謊“時，耳尖微微發(fā)紅的樣子。

她翻身從枕頭下摸出那個藍皮筆記——是陳默川塞給她的，說里面有高考重點。

扉頁上多了行字，被他用修正液涂得斑駁：“雪天路滑，別亂跑。“

雪越下越大，蘇晚照把筆記貼在胸口。

她聽見自己的心跳混著雪花落地的聲音，一下一下，像在敲某種古老的誓言。

如果命運真的可以預測，那她要怎樣，才能讓那個穿藍布衫的身影，永遠站在陽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