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2章

當我出生的前一天,媽媽還在勞作,想休息的愿望還是落空了,迎來了家里第二個女兒。

太爺說要讓媽媽的娘家人想想辦法,于是我出生不久媽媽就返回娘家,躲避計劃生育。外公在媽媽八歲去世,外婆一個人生活幾十年,帶大了舅舅家的兩個孩子,大姨家兩個孩子,最后一個是我。

在母體的我吸收了很多營養,出生一年多還是白白胖胖,媽媽抱著我和許多親戚一起吃飯,我被表舅媽美麗的面容吸引,被她抱在懷里。

她和表舅結婚三年沒有孩子,旁邊的親戚打趣媽媽,“要不把你家的小女兒送給他家唄?”表舅聽到兩眼放光,向媽媽投去了期盼的眼神。

“可以呀,暫時去你家,給你家壓子,不過后面你有了孩子可要給我送回來!”

“那我還要跟曉薇的奶奶說一聲吧?”

“孩子是我生的,跟她沒關系,我說的才算話。”

表舅和表舅媽連連點頭,第二天就從街上買了肉到外婆家,把我帶回了他的家。

我離開外婆家的第一天,媽媽和外婆各懷心事,沒有說話。

第二天,外婆去了表舅家看我,得知表舅帶著我去了董樓表姨家炫耀,外婆坐在門前等了一天也沒有看到人回家。

第二天晚上,大雪紛飛,我媽敲響了舅媽家的門。

“艷麗,你快起來,你快起來,快跟我一起把曉薇接回來!”

舅媽拉開了大門,揉揉眼睛,穿好衣服,“咱媽下午燒飯時候坐在灶前就已經哭了,說想曉薇。”

第三天早上,媽媽踏著碎玉飛屑將我抱回了家,從此我們再也沒有分開過。

她說,“我去找你時候,看到你,叫了你一聲,你就張開了手讓我抱。”

回到家,外婆喜極而泣,從媽媽手里接過我,久久抱在懷里。

外婆惦念了我十幾年,而我已經惦念她二十多年。

五歲時。我記得村里窯廠連接著紅色的夕陽,小路兩邊零散分布著未燒和將要燒制、已經燒制好的磚塊,地上分布著磚坯散落的泥土顆粒。打磚的工人和牽著我去往城鎮大姨家的外婆聊天,家長里短。剛下過雨的路泥濘不堪,穿過長長的火車道,塑料涼鞋已經在腳下變形,穿過冗長的道路,我在一戶人家水井下洗去泥土。遇到熟人時,我就坐在旁邊看野草的果實,長長的莖上托起一朵朵的小小花或者長出硬硬的果實,我小心翼翼摘下,送給過路的螞蟻。

外婆偶爾去學校賣小零食,綠色的塑料小烏龜里裝著可口的甜水,我們一起在放學時等在小學門口,在水泥路的拐角處售賣小烏龜。小學有一條長長的水泥路,兩邊都是稀疏的松柏。村外不時經過敲撥浪鼓兌換零食的老頭,穿著單薄的外衣,洗的發白騎著腳踏三輪車緩慢地行走在小道上。車上的物品“叮叮當當”。很長時間,外婆都會在門口靜坐,鄉村的生活很無聊。漫長的時光等待人消磨。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有時也會主動挑起話題,看到墻上的黑白照片,我問她,“外公長什么樣?”她指著小舅的照片平靜地說:“和他一樣。”

廚房里,她總是一個人做飯,一個人燒火。灶臺里填入松軟的蓬草,青黑色的煙霧順著屋脊向外流出。廚房西邊的櫥柜總是散發著一股醬發酵的味道,多年后再回到外婆家依然有熟悉的味道,讓人安心。櫥柜里面裝著極少的剩飯和一些飯菜,廚房很長,東邊是一群羊,它們住在那里。我看到羊群喝水的樣子,也學會了閉緊牙齒吸水。后來覺得不方便遂作罷。更多的時間里,我呆在院子里看磚縫里的小草和玩弄小沙粒或者和舅舅家一起坐在門口茂盛的梧桐樹下。也經常透過西邊矮小破舊的磚墻觀察鄰居家的生活。鄰居是胖胖的女人,她的丈夫早出晚歸。她經常坐在院子里劈開木材或者清洗衣物,院子里有長長的晾衣繩,各種顏色的衣服在太陽下不斷被蒸發水分。每次看到院子里的我,她就露出微笑,“要不要過來玩呀?”我總是沉默無語,低頭玩弄墻邊新生長的雜草。

放寒假的冬天里,我也會和外婆村里的小伙伴一起看電視,那時候刀郎在里面唱“2002年的第一場雪,比以往來的更晚一些。”從此,我迷戀上了看電話,有機會就會到外婆對面家的舅舅家按開方塊的開關,晚上也不愿離去。舅媽開始生氣,我只記得我哭著被外婆抱回家,她在床上依然幫我脫下衣服蓋好被子,輕聲安慰我,“不哭,等我明天給你買好吃的……”我盯著床頭屋檐有一塊洞被黑布堵上,留下長長的尾巴,總在夜晚時候覺得是大老鼠被卡住。堂屋的柜子是外婆的寶藏,每次她都從里面拿出水果、零食、錢塞給我,一直到她去世前。有時我也會聽著外婆的呼吸聲入睡,她用鼻子吸氣后,用嘴呼入,嘴唇發出輕微緩長的“噗”聲,循環往復。

多年后,媽媽晚間也會發出同樣的聲音。

千禧前迎來了打工潮,村里人陸續到南方,我五歲時,爸爸就開始了南下。媽媽一人操勞三個孩子和十幾畝田地。開始上小學后,就減少了和外婆的聯系,農忙時,她也會到我就小住一陣,每次臨近放學她就開始站在路邊等待我,我喜歡將頭放在她的脖子下,額頭靠近,感受她松弛但柔軟的皮膚,有時也會好奇問她的名字,她告訴我,“李先云”。初三后,我寫了一封信,開頭寫著:寄給我的李先云外婆。那時她已去世半年。我站在三樓教學樓的西邊,對面是大片的麥田,綠油油的麥苗隨微風起起伏伏。隨后將信燒掉,也許她已經收到這封來自人間的信。

距離童年,已經越來越遠了,但熟悉的青草和泥土味道一直存在記憶中。

夏日的陣雨有跡可循,收小麥的季節也不會對農人多有偏袒。午后,媽媽看到天氣陰沉下來,抄起自行車騎向學校,幾畝的新收小麥正在操場晾曬,隔壁村的學校十分鐘到達,爺爺和奶奶將麥子快速聚攏,媽媽再次返回村子,看到剛從地里回家的鄰居叔叔,“團偉,快開著你的車到學校里面幫我把小麥拉回來,馬上就下雨了。”叔叔應聲而動,媽媽守在家里,在屋里拉開藍紅色的塑料厚布,拿起木鏟。很快一車小麥運回家,傾倒在地上,媽媽一鏟一鏟把小麥從院子里送到屋里,第二車小麥來的時候第一車的小麥已經全部送進了屋里。五車小麥結束,大雨傾盆落下。院子里磚縫的灰塵被雨粒揚起又摔在地上,一股泥土混合青草的芳香彌漫在院子里。

放學鈴聲響起,媽媽騎著摩托車等在門口,見到我和弟弟,她說:“今天太累了,沒有做飯,我帶你們去鎮上吃。”

面館里,我吃到了涼拌海白菜和勁道的拌面,記憶里好吃極了。

暑假轉眼來到,早晨懶洋洋地從床上聽到院子里“沙沙”、“沙沙”的聲音,媽媽在打掃院子。清晨的陽光透過床邊的玻璃,落在書桌上,樹影陰陰,是讓人安心的日子。起床第一件事,走到院子西北角葡萄藤下尋找紫色的葡萄,塞進嘴里。有時也能看到很多嫩綠色的豆蟲在藤條上緩慢蠕動。我和弟弟從鄉村醫生那里要來用過的針劑,給豆蟲充氣,它的身體被伸展開來,無法爬行。院子打掃完畢,廚房的屋檐就開始冒出白色的炊煙,讓我想起在外婆家零散的記憶。我坐在廚房外庭院的木床上,背著看不懂的《論語》,等著她把菜園里成熟的各種蔬菜炒成佳肴。

中午時候,蟬叫的更大聲了,楊樹嶙峋的樹干能夠輕易摳下來,心形的葉子遮蔽了陽光,微風吹動,細小的陽光粒子才零散透過。午后總是無聊的,暑假的農人也是一樣,午睡必不可少。等到夕陽落下,晚飯做好,大家就開始端著碗筷在大路上一起吃飯。

鄰居嬸嬸喜歡吃面條,挑起一縷,筷子從嘴邊滑過,“吸溜”一下,面條滑入嘴中。聊天時,她有爽朗的笑聲。她的丈夫說話大舌頭喜歡開玩笑,多年后我重回老家,看到他帶著兩個孫女拉著音響邊走邊唱。

鄰居叔叔總是帶著樸實的笑,開朗又純粹,上次運送小麥后,媽媽帶著禮物上門感謝,他不斷推辭,“嫂子。都是鄰居,應該幫忙的。”

鄰居爺爺和奶奶是殯葬行業的手工藝人,他們用竹片做成大馬,用漿糊貼在剪好的紅紙馬鬃上。還有紙糊的轎子、童男童女。白紙做成的經幡,銅錢等。有時還有更豪華一些的紙質宮殿。我經常去幫助他們剪紙,用漿糊粉刷,掀開轎子看里面坐下的紙人。掀開紅紙看馬身體里面的竹片。鄰居奶奶跟我說這些能夠讓地下的人過上好日子。當時的我一知半解。鄰居爺爺也會做木匠和其他手工活,有時他做好了掃帚,也會送我家一把,鄰居奶奶炸好的月餅也會送給我家。我有時和小伙伴一起去河里釣蝦,媽媽做好后也會送給她。

說起釣蝦,是我童年最喜歡的活動了。放學后的下午,從家里扯出兩米的細線,隨意從哪家柴火堆里抽出一根干枯的棉花枝,再到公路打架時奶奶散步的北邊池塘,從淺水區撈出大殼蝸牛,用隨手撿來的磚頭砸破蝸牛殼,用細線系上,準備工作就做好了。掏出從家里帶出來的塑料袋,放在旁邊。

把蝸牛肉扔出,大龍蝦就開始蠢蠢欲動,鄰居爺爺的孫子笑笑比我晚出生十幾天,我出生后省里來人計劃生育檢查,我媽把我抱到她家,嬸嬸跟省里人說這是她的雙胞胎。長大后,嬸嬸還會打趣說我們才是一家人,我是她的女兒。笑笑向我傳授技巧“一開始不能拉的太急,龍蝦有警惕性,要滿滿地把他拉到水淺的地方,讓它多吃一會,然后一下子把它扔上來。”后來我滿載而歸。媽媽用黃色搪瓷碗裝上炒好的紅色大小蝦,香蔥香菜散落其中。那時候天已經快黑了,正屋的電燈泡亮起,有一些屎殼郎圍著燈泡飛來飛去,我把搪瓷碗放在地上,用手拿著吃。然后用掃帚把飛舞的屎殼郎打落在地上,喂給家里的狗吃,“嘎嘣脆”的聲音。

有時笑笑也會騎著小三路車讓我們一起去抓泥鰍,經過拐彎處,車子側翻,我坐在地上哭。他把我拉起來,“我比你摔的還厲害,我都沒哭。”他光著上衣,卷起褲腿,走進淤泥之中,用手在泥里攪拌,我只坐在岸上不下去,怕弄臟了衣服。抓完泥鰍他拿出收割機的破舊輪胎,扔進河里,洗去了一身的淤泥和腥味。

主站蜘蛛池模板: 新巴尔虎右旗| 大洼县| 寿光市| 吉林省| 当涂县| 景东| 雅江县| 苍山县| 介休市| 尼勒克县| 屯昌县| 普宁市| 禹州市| 邵武市| 顺义区| 封开县| 武强县| 永善县| 凌源市| 昌图县| 东明县| 罗平县| 兰西县| 攀枝花市| 巴林左旗| 山阳县| 平谷区| 沧州市| 乡宁县| 资兴市| 渝北区| 十堰市| 衡东县| 邵阳市| 大城县| 呼和浩特市| 祁门县| 阳高县| 临潭县| 日喀则市| 华阴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