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22章 倒流的河

  • 心口丘陵
  • 研霧遠山
  • 3173字
  • 2025-07-08 13:50:28

“致歐陽靈兒:

十年光陰,無聲流淌。幸會。”

——那行墨跡,如同被秋雨浸潤過,帶著一種水痕般的洇染感,安靜地躺在嶄新的扉頁上。沒有慣常的祝福,沒有公式化的簽名。只有這十二個字,和那個帶著微妙頓挫的句點。每一個字都像從許慎靈魂深處艱難跋涉而出,浸透了十年的沉默與此刻洶涌的驚濤。

幸會。

不是“你好”,不是“好久不見”。是“幸會”。一種帶著巨大疏離感的慶幸,一種劫后余生般的喟嘆,一種對命運無常最簡潔的注腳。

歐陽靈兒接過書的手指,幾不可察地停頓了一下。她的目光在那行字上停留了片刻,長睫低垂,遮住了眼底瞬間翻涌的復(fù)雜情緒。再抬眼時,那彎月牙般的笑意里,多了一絲深沉的、難以解讀的微光。她輕輕撫過那行字,指尖仿佛能感受到墨跡未干的微涼和書寫者指尖的顫抖。

“幸會,許老師。”她輕聲回應(yīng),聲音像被風吹散的桂花,帶著一種刻意的、公眾場合的克制。

書店明亮的燈光,喧而不鬧的人聲,在此刻都成了模糊的背景板。許慎幾乎是被一種無形的力量推著,機械地、僵硬地完成了對后面幾位讀者的簽名。他的字跡恢復(fù)了往日的流暢,甚至更加冷峻鋒利,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不過是表象。他的感官全部聚焦在幾步之外,那個安靜站在角落等待的身影上。她倚靠著一個高大的書架,側(cè)影被書籍切割成幾何形狀,杏色的風衣在暖光下泛著柔和的光澤。她微微低著頭,似乎在翻閱手中那本扉頁洇染的書,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陰影。那姿態(tài),沉靜得如同書架間一座無聲的雕塑,卻又帶著一種無聲的引力,牢牢牽引著他每一根神經(jīng)。

當最后一位讀者帶著滿足的笑容離開,簽售臺前的喧囂終于沉寂下來。工作人員開始整理書籍。許慎幾乎是立刻站起身,動作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急促。他繞過桌子,走向那個角落。

“走吧。”他開口,聲音依舊有些緊繃,帶著一點試探性的沙啞。

歐陽靈兒抬起頭,那雙月牙眼彎起,沒有驚訝,只有一種了然于心的平靜。“嗯。”她應(yīng)了一聲,將那本“墨染”的書小心地收進一個米白色的帆布包里。動作間,包口微微敞開,許慎的目光無意中掃過——里面似乎靜靜躺著一本薄薄的、封面素雅的……詩集?那熟悉的裝幀風格,像一道電流瞬間擊中了他。

是他那本鎖在南京舊家抽屜深處的詩集!那本浸透了少年心事、凝固了紫墨水和揉皺信箋的詩集!它怎么會在這里?在她包里?十年塵封的舊物,如同一個幽靈,猝不及防地出現(xiàn)在新街口喧囂的書店里,出現(xiàn)在她的隨身物品中!

許慎的心臟猛地一縮,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無數(shù)個疑問如同沸騰的巖漿,瞬間沖垮了他勉強維持的冷靜。他猛地抬眼看向歐陽靈兒,目光銳利如刀,帶著震驚和無聲的質(zhì)問。

歐陽靈兒似乎察覺到了他目光的劇變。她拉上帆布包拉鏈的動作停頓了一瞬,隨即若無其事地將包帶挎上肩頭,迎上他探究的目光。她的眼神清澈依舊,卻像蒙上了一層薄霧,平靜得讓人看不透。沒有解釋,沒有慌亂,只有一絲淡淡的、難以言喻的疲憊,如同長途跋涉后的旅人。

“怎么了?”她輕聲問,語氣自然得仿佛他剛才的震驚只是錯覺。

許慎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千言萬語堵在喉嚨口,最終卻只化作一個艱澀的搖頭。“……沒什么。”他強迫自己移開目光,看向書店出口。那本詩集的出現(xiàn),像一顆投入心湖的巨石,激起的不是漣漪,而是足以顛覆認知的巨浪。她一直帶著它?為什么?十年……她從未真正離開過他的世界?還是說,這僅僅是一個殘酷的巧合?

沉默,如同粘稠的墨汁,在兩人之間彌漫開來。比書店里的喧囂更令人窒息。

他們并肩走出“紙間光年”巨大的玻璃門。外面,新街口的喧囂如同潮水般撲面而來。霓虹閃爍,車燈如織,巨大的廣告屏變幻著刺目的光。鉛灰色的天空被切割得支離破碎,晚風裹挾著城市特有的混合氣息——尾氣、食物、灰塵,還有那無處不在、絲絲縷縷的桂花香——吹拂在臉上,帶著初秋的微涼。

許慎下意識地側(cè)過身,試圖替她擋開迎面涌來的人流。這個細微的動作,帶著一種久遠的、幾乎生疏的本能。歐陽靈兒察覺到了,腳步微微一頓,偏頭看了他一眼。那目光很深,像要穿透他此刻混亂的心緒,看清里面翻騰的驚濤駭浪。她的嘴角,似乎極其細微地向上牽動了一下,卻又很快歸于平靜。

“去哪兒?”她問,聲音在嘈雜的背景音中顯得格外清晰。

許慎被問住了。去哪里?十年后的第一次真正意義的“見面”,該去哪里?咖啡廳?太刻意。餐廳?太嘈雜。回那個鎖著舊時光的“家”?更不可能。他像一個突然被拋入陌生海域的溺水者,茫然四顧。

“隨便……走走吧?”他提議,聲音干澀。這提議笨拙得如同高中生第一次約會。

歐陽靈兒沒有拒絕,也沒有表現(xiàn)出任何情緒,只是輕輕點了點頭。“好。”

他們匯入新街口洶涌的人潮。像兩片被時代洪流裹挾的葉子,身不由己地向前移動。高樓大廈冰冷的玻璃幕墻映出他們并肩而行的身影,卻又被快速移動的人影切割、覆蓋。沉默像一道無形的墻,橫亙在兩人之間。十年的光陰,如同一條洶涌的暗河,在沉默的表象下奔流不息,沖刷著彼此的心岸,留下無數(shù)亟待解答的疑問和深不見底的溝壑。

許慎的思緒混亂不堪。那本詩集的影子在他腦中揮之不去,與眼前這個褪去青澀、沉靜如水的女子重疊。他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偷偷打量她。她的側(cè)臉線條清晰而柔和,鼻梁挺直,下頜的弧度帶著一種堅韌的意味。風衣的腰帶在腰間系成一個利落的結(jié),勾勒出纖細的腰身。走路時,步幅不大,卻帶著一種沉穩(wěn)的節(jié)奏感。她身上有種安靜的力量,像深秋的湖水,表面平靜,內(nèi)里卻蘊藏著無法估量的深度。這力量與他筆下那個永遠帶著甜香、笑起來跌入蜜罐的“薄荷糖女孩”既熟悉又陌生。時間在她身上沉淀下來的,除了風韻,還有一種……滄桑感?那幾道極淡的眼下細紋,此刻在霓虹的映照下,仿佛無聲訴說著他缺席的十年里,她獨自走過的風雨。

“你……”他終于忍不住,打破了沉默,聲音在喧鬧的街頭顯得微弱,“你的書……”他艱難地尋找著措辭,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她肩上的帆布包,“我是說……你寫的書?”

歐陽靈兒腳步未停,目光平靜地注視著前方流動的光影和人潮。過了一會兒,她才開口,聲音像被風吹得有些飄忽:

“嗯,也寫一點。”她頓了頓,似乎在斟酌字句,“……散文,隨筆。還有……一些沒寫完的東西。”

“沒寫完的?”許慎追問,心臟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動。那本詩集……會是“沒寫完的東西”嗎?

歐陽靈兒側(cè)過臉看了他一眼,那眼神清澈依舊,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探詢,仿佛在判斷他提問的意圖。“嗯,”她簡單地應(yīng)了一聲,沒有深入解釋,反而輕輕反問道:“你的《無聲的河流》,我看了。”

許慎的心猛地一跳。她看了?她看到了什么?那條在書脊處微妙轉(zhuǎn)折的抽象河流?那些他自以為隱藏得很好的、被時間磨平了棱角的悸動與遺憾?他筆下那些冷靜剖析的情感,那些帶著疏離感的旁觀,在她眼中,是否早已暴露無遺?

“寫得……”歐陽靈兒似乎在尋找一個合適的詞,目光投向遠處高樓縫隙間露出的一線灰暗天空,“……很冷靜。”她最終用了這個詞,語氣平淡無波,聽不出褒貶。

許慎的心沉了一下。冷靜。這個詞像一盆冷水,澆在他剛剛?cè)计鹨唤z希望的火苗上。是啊,冷靜。他早已不是那個會為了一滴紫墨水而羞赧失措的少年了。他成了一個旁觀者,一個剖析者,一個……情感的逃兵。

“只是……冷靜嗎?”他不甘心地追問,聲音里帶著一絲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急切和……脆弱。

歐陽靈兒沒有立刻回答。他們恰好走到一個十字路口,紅燈亮起。洶涌的人流在斑馬線前戛然而止。巨大的電子屏幕在他們頭頂無聲地播放著色彩絢爛的廣告,變幻的光線在她臉上投下明明滅滅的陰影。

她停下腳步,轉(zhuǎn)過身,正對著他。晚風吹動她額前的幾縷碎發(fā)。那雙清澈的月牙眼,在霓虹的映照下,閃爍著一種奇異而深邃的光澤。她看著他,目光仿佛穿透了他作家冷靜疏離的外殼,直抵他此刻混亂不堪、渴望答案的核心。

“許慎,”她叫了他的全名,聲音很輕,卻清晰地穿透了城市的喧囂,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你書里那條河……真的無聲嗎?”

她的目光,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平靜,落在他驟然收縮的瞳孔上。

“還是說,只是你……捂住了它的耳朵?”

作者努力碼字中
主站蜘蛛池模板: 抚顺县| 通榆县| 泾阳县| 佛坪县| 云浮市| 剑阁县| 德钦县| 含山县| 云林县| 湄潭县| 宁波市| 武乡县| 新兴县| 龙井市| 衡水市| 蒙阴县| 健康| 达州市| 景洪市| 湖口县| 桐柏县| 和静县| 克东县| 弥勒县| 修水县| 洪江市| 得荣县| 渑池县| 杭州市| 永清县| 松原市| 桓台县| 永新县| 老河口市| 天镇县| 瓦房店市| 射阳县| 岳西县| 青神县| 乌海市| 张家口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