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國楨的目光死死釘在朱厲圈出的那塊，半晌，喉結滾動了一下，帶著難以置信的沙?。?

“殿下……您是說……李自成在山后布下的，是疑兵？”

朱厲點頭，沉聲道：

“此事，太蹊蹺了。

孤方才那番話，就是投石問路，專為看他李闖子的臉色！

若換孤掌他那數倍之兵，早該是雷霆萬鈞，全力強攻！

豈會在這城下空耗時辰，用些炮子撓癢癢？

戰機稍縱即逝，按兵不動，才是取死之道！”

李國楨默然點頭，心頭疑云翻騰，終是忍不住問道：

“可殿下……僅憑此一點，就敢斷定那是疑兵？”

朱厲搖了搖頭，手指敲在城防圖上：

“孤也只是在才猜測，所以孤一直都在看那眾人的反應。

方才那李闖子，面上雖是裝得鎮定，約孤城外一戰。

可你且看他身邊那牛金星——先是上前一步，略有遲疑，隨后又退了回去。

明顯就是心慌！是覺得他主子的戲要演砸了！”

朱厲語氣微頓，接著說道：

“還有最關鍵的一點，劉宗敏在德勝門，田見秀在西直門，那李自成其他的猛將在哪里？

李總督，你自問，若你李自成是鐵了心要砸開這北京城，這屯兵最多的廣寧門外，該不該配上最硬的爪牙？

方才城頭叫陣，只有牛金星那腐儒跳出來狺狺狂吠！陣中連個像樣的將旗都尋不見！

還有，既是攻城，天下誰不知他宋矮子才是用兵詭譎的軍師？

李自成放著宋矮子不帶，偏帶個只會耍嘴皮子的牛金星？

李總督，換作是你，你會這么干么？”

嘶——

樓內眾人，皆是倒吸一口涼氣。

殿下何時在軍事方面，變得如此厲害？

但他們不知道，朱厲這些都是鍛煉出來的。

朱厲上大學的時候，可是整天都躺在被窩里玩那些攻城掠地的游戲。

所謂的李自成布下的疑兵、伏兵，不過是朱厲玩剩下的手段。

當時他為了聯合眾人，討伐區里的榜一大哥，還特意學習了論持久戰。

論打仗，他心中自有一套打法。

而那打法的背后，是某位偉人的影子。

“微臣……明白了?！崩顕鴺E頭顱低垂，聲音干澀。

，“臣等愚鈍，早先見了宋獻策、李過、高一功等人的旗號，又被那綿延數里的賊軍聲勢所懾，便以為闖賊主力盡在此處……

若非殿下慧眼如炬，我等空恐將犯下大錯！臣…還請殿下責罰！”

“罷了?！敝靺栆粩[手，目光掃過跪地的李國楨。

此人忠心可鑒，才具卻平平，前世京師潰敗，其指揮失措難辭其咎。

但其問題根本也在自己，在于自己想太多。

若早些登上這城頭，也好早些作了布置……

好在，亡羊補牢，猶未為晚。

“殿下……”一直沉默如影的王承恩，此刻緩緩開口，聲音帶著老宦官特有的陰柔，“老奴斗膽，有些淺見?！?

“但說無妨?！敝靺栭_口說道。

“方才觀戰，英國公張世澤勇猛無雙，初入敵陣便連斬數人，銳不可當。”

“正是！英國公當賞！”李國楨連忙附和，以為王承恩要表功。

可王承恩眼皮微抬，話鋒卻陡然一轉：

“殿下，這張世澤，終究是世襲罔替的英國公，是讀書種子出身。

若偌大的闖軍陣仗，能被一個讀書人殺個三進三出……”

他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依老奴這點微末見識，這城下的‘賊’兵，怕多是些裹挾來的流民……”

李國楨張著嘴，后面的話噎在喉嚨里，臉上一陣青白。

一旁的錦衣衛指揮使駱養性適時接上，開口道：

“殿下，線報確鑿。李自成自破潼關東來，一路裹挾流民無數。

王公公所言極是！城下之敵，恐多為流民所充！”

朱厲聽到眾人的話后，陷入了沉思，其實這也是他剛剛觀察到的問題。

若廣寧門外只是裹著虎皮的流民兵，那李自成真正犀利的刀鋒，此刻又藏在何處？

這闖賊玩了一手“田忌賽馬”。

自己這匹“上駟”，該如何去對上那匹不知藏在何處的“上駟”？

他冰冷的視線再次掃過桌案上的城防圖，想從中尋找出破綻。

“駱養性——”片刻之后，朱厲開口叫道。

“臣在——”

“你的人，重點盯死西城各門！我要一刻一報！不得有誤！”

朱厲的手指重重敲在西城區域，

“至于東城……”朱厲略作沉吟，“半個時辰一報！但凡有風吹草動，錦衣衛就近馳援！要快！”

“諾——”駱養性開口答道。

對于錦衣衛的質量，朱厲還是信得過的。

至少他相信，在發生情況的時候，錦衣衛這些人能率先趕到。

精銳終究是精銳，京營人數雖多，但質量著實是差了些。

“另外，李總督?！敝靺柕?。

“臣在——”

除張世澤帶走的精銳，將廣寧門守軍，悄無聲息地抽出來?！?

朱厲的手指在輿圖上劃出一條線，“記住，城頭旗幟、守卒不可少！

莫讓那李闖子看出虛實！撤下來的兵……”

他的指尖最終落在一個點上，“暫屯于廣濟寺！沿宣武門里街、阜成門街道布防，隨時準備填窟窿！”

“臣遵命！”

二人領命匆匆而去。

如今拋去張世澤帶走的人馬，李國楨能從廣寧門抽走兩萬兵馬左右。

而這兩萬人，就是朱厲最后能做的布置。

走到這一步，歷史走向已經發生改變。

李自成原本的主攻目標廣寧門已經發生了改變。

朱厲在不經意間，已經撬動了歷史的車輪。

接下來的每一步，都需要自己去探索。

朱厲踏出箭樓，立于垛口之后。

城下的廝殺印證了他的判斷——那山后，空空如也！

所謂的數萬攻城大軍，不過是李自成利用地形精心布置的疑陣。

雖說孫家彥和張世澤帶兵沖陣，攪亂了前線。

但想必李自成刻意做了安排，那綿長的陣線依舊穩穩的盤在那里。

沒有收縮，沒有支援，只有前方士兵的血戰。

那李自成四周，一隊親兵將他牢牢護在中間，四周躺滿了明軍的尸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