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驚之余,倒是那宋獻策率先反應過來。
臉色漲紅,大聲質問道:
“黃口小兒!安敢辱我家陛下!”
朱厲聞言,嘴角卻勾起一抹冰冷笑意。
他單足踏上冰冷的垛口石,猩紅蟒袍下擺隨意一撩搭在膝上,身子前傾,大聲叫罵道:
“牛金星!你這心胸狹隘、滿口仁義實藏齷齪的酸腐書生!
孤尚未點你腌臜,你倒急不可耐跳出來吠叫,果真是‘李闖子’座下一條好忠犬!”
說著,朱厲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嘲諷之意問道:
“怎么?爾等軍中無人乎?竟要你一介手無縛雞之力的窮措大,前來陣前聒噪?!”
此言一出,非但城下大順軍一片死寂,連城上諸將亦瞠目結舌!
這還是昔日那位溫潤如玉、知書達理的“神仙太子”嗎?
雖知殿下性情劇變,可誰能料到這罵陣的功夫,竟也淬煉得如此……辛辣狠絕!
李若璉更是激動得渾身微顫,恨不能立刻掏出小本,將殿下這字字如刀、句句誅心的“絕學”悉數記下,回去好生學習一番。
眾人之中,唯獨那王承恩侍立一側,低眉垂目,嘴角噙著一絲了然笑意,仿佛早已洞穿一切。
城下,牛金星被罵得眼前發黑,嘴唇哆嗦著還要強辯,卻被李自成抬手止住。
說到底,李自成不愧是一方梟雄。
縱被當萬軍之面揭了畢生瘡疤,那股草莽梟雄的沉凝氣度竟未全失。
他仰頭望向城上那抹刺目的紅,聲如悶雷,竟壓下了己方陣中的騷動:
“朱慈烺!朕知你恨意滔天!”
“然此恨此怨,根源在你那昏聵無能的朱明皇帝!在爾朝堂上那些敲骨吸髓的蠹蟲狗官!
是他們!生生將天下蒼生逼到了朕的刀鋒之下!”
說著,他手指指向廣寧門,再度罵道:
“若是不服!有種便出城來!與朕堂堂正正決一死戰!
龜縮在這龜殼里逞口舌之利,算得什么英雄!!”
“萬歲!”
“殺進北京城!”
李自成話音方落,大順軍陣中壓抑的怒火與屈辱瞬間被點燃。
人群中爆發出震天的咆哮,萎靡的士氣竟被他三言兩語生生拽回了幾分。
牛金星嘴唇微動,似想勸阻這意氣之爭,可最終還是退了回去。
“出城?!李闖子!你真當老子怕你不成?!”
朱厲踏在垛口之上,身形如標槍般挺直,厲聲回應,隨即他猛地扭頭暴喝:
“李國楨!給孤——開城門!!!”
“殿下!萬萬不可!”李國楨魂飛魄散,失聲驚呼。
張世澤等將亦欲勸阻,卻被朱厲掃過的冰冷目光硬生生逼退。
唯有王承恩,雙手攏在袖中,面皮紋絲不動,尖細的嗓音卻帶著不容置疑的陰冷:
“李總督,殿下金口已開,令你開門,你便開門。莫非……你想抗旨?”
“王公公…這…”李國楨還欲辯解,可隨后又長嘆一聲。
身為京營總督的他,深知此時士氣尤為重要。
此時借著陛下那一番罵陣,士氣高漲,說不定真能跟闖軍打個有來有回。
隨即,他咬了咬牙,立刻吩咐道:
“張世澤!孫家彥!著你二人即刻統率三千營精騎、五軍營銳卒,出城迎敵!
神機營登城列陣,銃炮上膛,隨時策應!”
“末將遵命!”眾將轟然應諾,殺氣驟騰。
片刻,沉重的絞盤轉動聲撕裂空氣。
吱呀——
廣寧門巨閘緩緩升起!
張世澤、孫家彥二將,一馬當先,身后披甲銳士如決堤鐵流,洶涌而出!
朱厲立于城堞之上,紅袍在風中獵獵狂舞,對著城下那當先一騎放聲高呼:
“張世澤!給孤——奪了那闖逆的中軍大纛!奪回之日,便是你封侯拜將之時!!!”
那處在最前方的張世澤兩腳一軟,差點從馬背上摔下來。
他甚至都有些懷疑自己的耳朵,剛剛殿下說什么?讓我去十萬人中,把那中軍大纛奪回來??!
他難以置信地望向身側的孫家彥,只見同僚投來一個憐憫的目光。
英國公心頭發苦,幾乎嘔出血來,然軍令如山,殿下金口玉言!
他猛地勒住戰馬,拔劍指天,嘶聲咆哮,帶著一股玉石俱焚的慘烈:
“殿下放心!!臣……萬死必奪其纛!!!”
悲吼聲中,長劍狠狠揮落:
“三千營!隨我——直取中軍!奪旗!!!”
“殺——!!”
數百鐵騎化作一道嗜血狂飆,卷起漫天煙塵,直撲那桿獵獵飄揚的中軍大纛!
城樓之上,李國楨也連忙安排道:“神機營,給我瞄準大纛方向,先給我打一輪!!”
轟——
炮聲齊齊響,此刻張世澤已經沖至大纛跟前,雙方廝殺在一起。
孫家彥率領的數萬步卒亦如潮水般撞上闖軍前鋒,刀光劍影,血肉橫飛!
城墻之上,鼓聲雷動,城下廝殺聲響起。
李國楨焦灼地俯瞰戰局,卻見朱厲不知何時又踏上了垛口,對著下方激戰中的兵部侍郎厲喝:
“孫家彥!擒下李闖子!孤恕你昨日大不敬之罪!!”
說罷,也不管那孫家彥聽沒聽見,便拉著李國楨等人回到了箭樓之內。
此刻,箭樓門房緊閉,王承恩與李若璉二人提前將這里清了出來。
原本關在這里的監軍太監,也被王承恩呵斥了回去,乖乖的跑到城頭‘督戰’去了。
進屋之后,李國楨見此處已經沒了外人,剛剛心中憂慮微明說,便率先開口道:
“殿下,我軍士氣雖勝,但奈何闖賊人數眾多。
張世澤貿然沖陣,怕是又危險,所以殿下,還是下令讓他們回來吧。”
朱厲坐在那里,卻不答話,反而是抬頭看向了駱養性,問道:“駱指揮,你覺得呢?”
駱養性聞言一愣,他沒想到朱厲會問自己,慌忙拱手答道:
“末將……末將愿親率廣寧門所有錦衣衛出城,拼死護住英國公,必斬賊酋!”
朱厲聞言,卻幽幽嘆了口氣,失望之色溢于言表:
“哎……你二人,這眼力……竟還不如老王通透!
如此,往后如何統帥三軍,征戰一方??”
此言一出,李國楨面皮紫漲,他戎馬半生,何曾被一少年如此訓斥?
駱養性更是胸膛起伏,錦衣衛鷹犬之首的傲氣被刺得生疼。
朱厲不再看二人,只向王承恩遞了個眼色。
王承恩心領神會,立刻將一卷厚重的京師布防圖在桌案上鋪開。
朱厲指尖戳向廣寧門外一處蜿蜒山坳,緩緩說道:
“且觀此處,此乃闖賊屯兵之地,地勢曲折,兩側高山相伴。
姑問你二人,此刻可作何用?”
李國楨凝視圖上片刻,沉聲道:“回殿下,此乃絕佳設伏之地!”
朱厲微微頷首,隨即提起飽蘸濃墨的狼毫,在那山坳面向廣寧門的可視區域狠狠畫了一個圈:
“李總督所言,只對了一半。”
筆鋒陡轉,精準地點向圈外、山脊背后那一片無法窺探的空白:
“此處,既可為伏兵之所…亦可藏疑兵之陣!”
“所以,二位大人還請好好思量一下。
這山后藏著的,究竟是那伏兵,還是那虛張聲勢的疑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