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厲話音落定,城頭一片死寂。
守城將士,誰不是家中梁柱,誰又甘心馬革裹尸?
然國難至此,北京城內,便是他們的父母妻兒。
他們不守,又該何人來守?
朱厲立于城墻之上,目光如鐵,緩緩掃過一張張刻滿風霜與決絕的面孔
那一瞬,他仿佛要將每一張臉都烙印心底。
他抬手理了理身上猩紅蟒袍,脊梁如槍般挺直,清朗之聲再度穿透寂靜:
“諸君,請受孤一拜!”
“謝諸君,護我大明江山,佑我天下黎庶!”
言畢,朱厲身軀微沉,向著四面城墻,深深一揖。
王承恩反應極快,不動聲色地踢了一腳滿臉驚愕的李若璉小腿,跟著拜了下去。
身后諸將如夢初醒,慌忙學著三人模樣,向著周遭將士齊齊躬身。
朱厲動作端凝,從左至右,緩緩鞠躬。
不知是誰帶的頭,守城將士如被風吹倒的麥浪,嘩啦啦跪倒一片。
朱厲每拜向一方,那處的兵卒便齊刷刷伏地叩首,人浪起伏,無聲肅穆。
禮畢,朱厲直起身,灼灼目光再次掃視全場。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所有將士仍跪伏于地,久久不起。
站在前方的將領們,面面相覷,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殿下萬歲!大明萬歲!”
王承恩尖利的聲音驟然刺破城樓上的死寂。
霎時間,“殿下萬歲!”的呼號如野火燎原,此起彼伏,在廣寧門巍峨的城樓間激蕩回響,直沖云霄……
城下,這突如其來的山呼海嘯驚動了李自成。
他勒住戰馬,目光如鷹隼般釘在城頭那道刺目的猩紅身影上,側首問向身旁的丞相牛金星:
“城上那廝,可是那‘舊疾復發’的朱明太子?”
牛金星此時眉頭緊鎖,看向那人:
牛金星眉頭緊鎖,極力辨認:
“回陛下,觀其服色形貌,確是朱明太子無疑。
可據魏藻德等密報,此子此刻當在周奎府中‘養病’,不知何故現身城頭!”
李自成鼻腔里重重一哼,攥著馬韁的指節因用力而泛白,骨節發出輕微的“咔”響。
“哼!朕看那魏藻德,不過是個首鼠兩端的宵小。
對那朱明皇帝不忠在先,對我大順王朝不信在后。
此等不忠不信之徒,真不知道宋軍師那邊為何如此相信。”
牛金星欲要辯解,可看李自成這般生氣,便將話咽了回去,只得隨聲附和。
“陛下明鑒,此番確是宋軍師…失察了。”
“行了。”李自成擺了擺手,“也莫要管那魏藻德了,一切按計劃進行。
“告訴宋獻策,若是有人開門,就記他魏藻德一功。
若是沒人,便讓李過、高一功等人直接攻城,別再拖了!
莫要再跟朕將那些為家為國的大義了,城都躲不下來,將那些有什么用!!”
“是,陛下——”話音落下,牛金星聽出了李自成言語中的怒意,連忙命人去給宋獻策傳話。
城樓上,眾將隨朱厲來到箭樓之內。
“李總督,如今局勢如何?”朱厲率先開口問道。
李國楨不敢怠慢,忙從案上推過幾函帶著火漆封泥的密報:
“殿下,這些是原本要送到聽雨軒的信件,但下面的人說,庭院中無人,便帶了回來。”
李國楨率先表明自己是按照朱厲的匯報要求做的,連忙解釋了一下。
隨后又繼續匯報道:
“殿下,眼下情況,廣寧門外李自成大軍按兵不動,只做佯攻牽制。
德勝門方向,劉宗敏部攻甚急,守將鞏永固身負創傷。
幸有駱指揮麾下錦衣衛協防,千斤閘已落,尚可支撐。
至于西直門,為首的是田見秀。
據吳襄傳令,敵軍剛剛發起猛攻,雙方正在交戰中,數量約是我方五倍。
西城其余各門,均未受到強攻,攻城人數極少。”
“五倍于我軍嗎…”朱厲皺著眉頭,指尖輕點桌案。“駱指揮,西直門那邊安排錦衣衛了嗎?”
“回殿下,臣已遣千戶王鵬翀率精干緹騎,伏于西直門兩側民居之內,靜候時機。”駱養性連忙開口答道。
“嗯。“朱厲微微點頭,“務必隱匿行跡,非至緊要關頭,不得擅動。”
“謹記:錦衣衛之責,首在肅清內憂;京營將士,方是御敵外患之砥柱!”
“臣等明白!”李國楨與駱養性齊聲應諾。
隨即,朱厲起身,來到城墻之上,向下遠望。
穿過人群,隔著老遠,就見一虬冉大汗,身披暗金盔甲,單手持韁,立于中軍大纛之下。
在其身側,一青衫文士策馬相隨。
“那人,便是李自成么?”朱厲指著那身影問道,“身旁那身著長袍的是誰?”
“回殿下,那人便是李自成,長袍之人是‘反賊’丞相牛金星。”李國楨開口答道。
“牛金星…”朱厲輕聲重復,隨即猛然意識到什么,開口問道,“那宋矮子宋獻策呢?”
“宋獻策?不就在....”李國楨說著就要指向下方,可他懸在半空中的手指突然停了下來。
原本那騎在馬上,在李自成身側的宋獻策,此時竟然沒了蹤影!
“這……”李國楨喉結滾動,聲音干澀,“方才……方才分明還在的!”
“張世澤!你可曾看見宋獻策去往何處?”李國楨急忙問向一旁的張世澤問道。
英國公張世澤亦是一臉茫然:“回大人,末將……末將未曾留意,方才確在此處!”
一股不好的念頭突然在朱厲心中升起。
于此同時,那種軍之中的李自成也看見了朱厲的聲音,高聲喝道:
“城上豎子!你便是那所謂的‘天啟太子’?”
聲浪滾滾,直撲廣寧門。
朱厲聞言,立刻踱步至城墻邊,高聲回道:
“孤即大明皇太子朱慈烺!城下吠叫者,可是那牧羊驛卒、綠帽加身的‘李闖子’?!”
朱厲此言一出,眾人皆驚!
寥寥數語,如利刃剜心,將李自成畢生最不堪之事,赤裸裸剖于萬軍之前!
一時間,城上守軍壓抑許久的氣氛,化作一片震天的哄笑,如同滾雷般砸向城下。
王承恩捂著肚子,整個人幾乎癱在冰涼的垛口上,笑得涕淚橫流,掙扎著豎起大拇指:
“哎呦喂…咳咳…我的好殿下!
您…您這起諢號的本事…真真是得了太祖爺的真傳!絕…絕了!”
便是那素來如鐵鑄般不茍言笑的駱養性,此刻嘴角也控制不住地向上狠狠扯動了一下,眼中閃過一絲快意。
但反觀城下,大順軍中,卻是一片死寂后的嘩然!
眾將士饒是知道自家“陛下”那點丑事,可誰又敢大庭廣眾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