響水灣畔，氣氛已如繃緊的弓弦。

寬闊的河灘上，兩撥人馬相隔十幾步對峙著。

陳大壯魁梧的身軀像鐵塔般擋在前面，手里的鐵鍬重重頓在地上，激起一片塵土，虎目圓睜，須發(fā)皆張，“李老倔！你少他娘的放屁！睜大你的狗眼看看，批的是響水灣！蛤蟆灘離這兒隔著一里地呢！你那張不知道哪里搞來的破紙，就想霸占我們桃花村的地盤？今天誰敢動我桃花村的人，動我桃花村的財產(chǎn)，老子第一個跟他拼了！”

于此同時，桃花村不少村民正往這邊趕來。

“走，咱們桃花村都不是孬種。”

鑼聲敲得又急又響，帶著一種奇異的、鎮(zhèn)場子的韻律。

兩個村的都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了目光。

只見河灘上游的小路上，一個矮小卻異常挺直的身影正疾步而來。

五歲的陳啟明，雙手高舉著一面很大的黃銅破鑼，小胳膊奮力地敲打著，每一下都用盡全力，發(fā)出震人心魄的巨響。

小小的身影在烈日下，在無數(shù)驚愕、疑惑甚至帶著幾分荒謬的目光注視下，一步步走向沖突的中心。

他身后，跟著氣喘吁吁卻努力挺直腰板的老族長陳守根，手里緊緊攥著那桿象征公平的老秤，而陳守根的身后，不斷的有桃花村的村民拿著各種工具跟了上來。

“這.....”

看到這樣的架勢，李家溝的這幫人心里都是一緊。

這敲銅鑼的孩子什么來頭？為什么那么多人會跟著他？

就在眾人心中猜測的時候，陳啟明一直走到兩撥人中間的空地上，才停下敲鑼。

他將沉重的銅鑼“哐當”一聲丟在腳邊的鵝卵石上，小小的胸膛劇烈起伏，額頭上全是細密的汗珠。

他環(huán)視一周，目光清澈而銳利，竟讓喧鬧的場面瞬間安靜了幾分。

“小……小祖宗？”陳大壯愣住了。

李老倔也皺緊了眉頭，看著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小娃娃，一臉的不耐煩和鄙夷：“哪來的奶娃娃？滾一邊去！這里沒你的事！”

“誰敢對桃花村小祖宗不敬！”陳鐵柱踏步怒聲吼道。

陳啟明徑直走到陳大壯身邊，小手一指李老倔手里那張紙，聲音清脆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他手里那張，是假的。”

“假的？”李老倔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跳了起來，把那張紙抖得嘩嘩響，“小兔崽子你放屁！看看！看看這紅戳子！上面可是有印章的，白紙黑字寫的蛤蟆灘！你敢說是假的？”

“我說是假的，它就是假的。”陳啟明語氣平淡，仿佛在陳述一個再簡單不過的事實，“真的，在這里。”他小手伸進自己汗?jié)竦囊陆罄铮统隽四欠菡郫B整齊、同樣蓋著鮮紅大印的原件。

他轉向陳守根：“守根，念！大聲念給李家溝的鄉(xiāng)親們聽！上面批復的，到底是響水灣，還是蛤蟆灘！”

陳守根深吸一口氣，接過文件，展開，用他蒼老卻洪亮的聲音，一字一句，清晰地念道：“……經(jīng)研究決定，同意桃花村副業(yè)組擴大捕撈作業(yè)范圍，具體區(qū)域為：清水河響水灣段，東起老柳樹樁，西至黑石磯。特此批復！清水縣紅旗工社。”

每一個字，都像重錘敲在河灘上。

“響水灣？是響水灣？”

“不是蛤蟆灘啊……”

“那……那李老倔手里那張……”

李家溝的人群頓時騷動起來，疑惑的目光齊刷刷投向臉色驟變的李老倔。

李老倔慌了神，兀自強辯：“放……放屁！你們是一伙的！你們造假！我這張才是真的！是文書王福海親手……”

陳啟明大聲說道：“李家村的鄉(xiāng)親們，你們說我們兩個村如果打起來，結果對誰有利？”

這句話，如同冰水澆頭，瞬間讓許多被憤怒沖昏頭腦的李家溝村民清醒了幾分。

是啊，真打起來，能有什么好？

“李老倔！把那張假的拿過來！”陳啟明伸出小手，目光灼灼地盯著他。

李老倔臉色鐵青，下意識地把那張紙往身后藏。

“不敢給？心虛了？”陳啟明步步緊逼，“還是說，那張紙根本見不得光，上面的涂改和假印子，經(jīng)不起細看？”

“你……你……”李老倔被一個五歲孩子逼得啞口無言，額頭青筋暴跳。

就在這時，一陣拖拉機的轟鳴聲由遠及近！一輛沾滿泥漿的拖拉機突突突地沖下河灘，后面還跟著幾個騎著自行車的干部。

車剛停穩(wěn)，一個穿著白色短袖襯衫、面容嚴肅的中年男人就跳了下來，正是工社的領導張建軍！他身后跟著的，赫然是臉色慘白如紙的王福海！

“住手！都給我住手！”張建軍一聲厲喝，威嚴十足，“到底怎么回事？”

陳啟明立刻上前一步，小手指向李老倔：“張書記！李家溝李老倔誣陷我們，還偽造了批復文件，這件事跟王文書脫不了干系。”

“你血口噴人！”王福海像被踩了尾巴，尖聲叫道，冷汗卻已浸透了他的后背。

張建軍目光如電，先接過陳守根遞上的真文件掃了一眼，然后大步走到面無人色的李老倔面前，一把奪過他死死攥著的假文件。兩相對比，那拙劣的涂改痕跡“響水灣”被刮掉，歪歪扭扭寫上“蛤蟆灘”和模仿得形似神離的偽造印章，在張建軍這種經(jīng)驗豐富的干部面前，簡直無所遁形！

“王福海！”

紙頁鋒利的邊緣在王福海臉上劃出一道血痕，他像被抽掉了骨頭，腿一軟，噗通一聲癱坐在地上，嘴唇哆嗦著，再也說不出一個字。完了，全完了！他做夢也想不到，自己精心策劃的釜底抽薪之計，竟會毀在一個五歲孩童手中！

“抓起來！”張建軍對隨行的治安員厲聲道。

看著如死狗般被拖走的王福海，再看看張建軍手中真假分明的文件，李家溝的村民徹底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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