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
漫長的等待。
【匹諾曹】知道,世界與世界間的信息傳輸要跨越漫長的距離,突破強大的干擾。即使是以【傳說聯盟】的技術水平,也總是會有簡短的延遲。
它數著自己的心跳,嘴里默念數字,每四個數字當做一秒,記錄延遲的時間。
1001、1002、1003、1004……
在數到1046時,綜網的面板彈出來信。
【管理者—舒】:我在。
【管理者—舒】:你要查詢哪個世界的詳情?
【管理者—舒】:……依舊是“杰佩托”?
像是熟悉它的行為,對面遞來了這樣的話語,蘊含著無奈與嘆息。
執拗的木偶五指飛舞,打字,木質關節不安分的摩擦,按照早就打好的腹稿,寫出那個世界的名字。
【匹諾曹】:名為《綠野仙蹤》的綜合敘事,是上上上次的任務記錄,那次的被剪定的目標是[血海的魔龍]愛麗兒,按照時間軸換算,那個世界已經過去200年了。
【匹諾曹】:對,依舊是“杰佩托”,這次也麻煩您了。
等待。
即使已然等待無數次,也依舊要等待。
要耐心,平靜地等待。
時間一秒一秒流逝,坐在潮濕而黑暗的魚腹內,就連木偶的心也緩緩跳動起來,震聲,像是再不準確的蒼老巨鐘。
在煎熬的靜默里,它不可抑制的想起了和“杰佩托”有關的一切。
——杰佩托,一位木匠。匹諾曹的制造者。
在木偶還是一塊會動會跳的魔法木頭,靈智尚且蒙昧之時,這位木匠意外得到了這塊神奇的木料,就把它帶在身邊,視若珍寶,一次次用炭筆描繪它的樣子,一次次用銼刀雕刻它的面貌。
賦予十二萬分的愛。
匹諾曹,就是自這般無價的希冀中誕生的。
即使這木偶生性頑劣,犯下許多錯誤,干了許多壞事,杰佩托也依舊將它視若己出,無條件給予它一個普通人能給予的全部。
倘若世界就這么和平下去,那也的確美好。
但和以往那些核心滿是教育意義,引人向善的童話故事不同,匹諾曹所處的世界,有那么一點點小小的不一樣。
在這位匹諾曹的故事里,那位具有魔力,帶領匹諾曹成長,獲得肉體的【藍仙女】并不和善,她縱橫大地,戲耍百姓,邪惡嗜血。
——她親手殺了兩個狡猾的大騙子狐貍和貓,披上了它們的皮,用謊言玩弄木偶身心;她將匹諾曹的摯友蟋蟀本杰明折磨致死,蟋蟀腿被割下制成仙女的口風琴,夜夜吹奏絕望空洞的贊歌。
在逃難的海岸前,木偶的父親,一個沒有任何魔法力量的凡人杰佩托,奮力把自己的兒子推進了鯨魚蒙斯特羅的嘴里,將逃跑的希望留給匹諾曹。
在鯨魚的嘴巴徹底合上之前,匹諾曹回頭,在一線光明之中瞪大眼睛,看到杰佩托的身軀被魔力構筑的炮彈撕裂,骨與血灑入大海,再也看不清了。
鯨魚在大海里不休游蕩,潮水阻隔【藍仙女】的感知。匹諾曹就在這時得到了綜網【狂想者的無垠游行】的認證,成為了一名綜網玩家。
在隱忍的成長,從世界之外獲取到了力量后,木偶將仙女殺死,剝下她的皮,制成受人唾棄的軀殼;割下她的腿,制成巨大的口風琴,夜夜吹響滿載希望歌謠的歡響。
但匹諾曹猶不滿足。
即使再怎樣復仇,逝去的痛苦都深深烙印心間,憤怒和空虛的火焰永不熄滅;使再怎么學習雕刻,使用巧奪天工的精湛技藝,它也無法如它父親般刻出和他的一樣神奇木偶。
匹諾曹最后脫離了世界,進入了【傳說聯盟】的總部,在萬般艱辛中來到了【事象剪定部】,穿越諸多有著相似痕跡的世界,踏上了無休無止的找尋之旅。
在這些世界中,有的杰佩托沒有得到那塊神奇木料,只是普通的離世;有的杰佩托沒有成為木匠,當了海岸的守夜人;還有的杰佩托壓根沒有誕生,尋遍諸國,也無法找到蹤跡。
跨過34個世界,尋遍34塊大陸,殺死34個強大敵人,木偶依舊沒有找到相似的同位體,奇跡依舊沒有降臨。
找尋何時結束?
匹諾曹也不知道。
在第二個46秒鐘后,綜網彈出信息:
【管理者—舒】:。
【舒】:查到了。
【舒】:杰佩托,魔法師安東尼奧的弟子,一位見習魔法師,擅長的魔法是[雕刻魔法],致力于追求鯨魚的蹤跡,現居住于大陸的東方,[無盡之海]的海濱。
————————
……好像,找到了。
在命運給予的莫大驚喜前,已經一個人度過許多年月的匹諾曹有點呆愣,不知道該怎么反應。
好像很開心,好像也很悲傷。似乎沒有多開心,似乎也沒有多悲傷。
這時,綜網的提示音再度彈出:
【舒】:大家都是為了個人的理想踏上這一條道路的,我知道你的執念就是那個杰佩托,但你還是要保持冷靜。
【舒】:作為你的組長,我先恭喜你,祝你得償所愿了。
【舒】:打算什么時候過去?
——對哦,我還要過去。
就如往常一樣,發現了他留下的痕跡,滿懷欣喜滿懷期待的前往找尋。
匹諾曹終于反應過來。
它馬上就要再次遇到杰佩托了。
好像再度回到了遙遠的時光,記憶里,在溫馨的小屋內,木偶與他的父親共同歌唱。
微笑。
它命令:“歌唱。”
被釘在木墻上的仙女頭顱張開嘴巴,藍色的發絲涌動,在由她大腿制造而成的管風琴伴奏中,低沉沙啞地歌唱,唱出木偶在經歷許多年歲后聽到的歌謠:
“Remember me,
Though I have to say goodbye。
Remember me,
Don't let it make you cry。
For even if I'm far away,
I hold you in my heart,
I sing a secret song to you,
Each night we are apart~”
在溫柔舒緩的歌聲中,匹諾曹的手指在綜網面板上發去信息,操作:
【匹諾曹】:就現在。
————————
【當前故事游行:可用】
【已選擇世界:敘事編號D—4557—M—175】
【是否前往?】
——是。
游動的鯨魚張開鰭狀肢,扇動,破開水面,掀起萬丈的巨浪,在陰云與風暴中長鳴,飛起。
跨越了海天之間的距離,緩緩游入涌出的光芒中,消失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