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天秤宮的星光與暗涌的潮聲
天秤宮。
這座矗立在圣域第七宮位的古老殿堂,與它的主人一般,沉默而厚重。巨大的石柱支撐著高聳的穹頂,穹頂之上并非封閉的石壁,而是鑲嵌著無數塊剔透的水晶,巧妙地折射著外界的星光與日光。白日,陽光透過水晶,在冰冷的地面投下斑駁陸離、不斷變幻的光斑;入夜,則化為一片深邃的星圖,將浩瀚宇宙的一角微縮于此,靜謐而莊嚴。宮室深處,并非起居之所,而是陳列著由十二件黃金武器組成的、象征平衡與裁決的圣器陣列,它們靜靜懸浮在特制的石臺之上,散發著亙古不變的凜冽寒光與磅礴威壓。這里,與其說是宮殿,不如說是圣域武力的神圣象征與童虎鎮守的堡壘。
此刻,這座千年肅穆的宮殿,卻因兩個意外闖入的女孩,悄然改變了氛圍。
偏殿已被緊急清理出來。冰冷的石壁掛上了厚實的掛毯,地面上鋪了柔軟的地毯,驅散了地底的寒氣。兩張鋪著干凈被褥的小床并排擺放。窗邊,甚至還擺上了幾盆賽奇教皇特意命人送來的、剛剛綻放的白色雛菊,為這鋼鐵般堅硬的空間注入了一絲脆弱的生機。
童虎將沉沉睡去的童影輕輕放在靠里的一張床上,動作輕柔得如同放置易碎的琉璃。他拉過柔軟的羊毛毯,仔細地蓋到女兒的下頜,指尖不經意地拂過她額角那道月牙形的舊疤,心頭又是一陣針扎似的刺痛。七年顛沛流離的陰影,依舊沉沉地壓在這個小小的身軀上。
他直起身,看向安靜站在床邊的薩莎。女孩深紫色的眼眸正平靜地注視著沉睡的童影,小小的臉上沒有任何長途跋涉后的疲憊,只有一種超越年齡的沉靜。
“薩莎大人,”童虎的聲音放得極低,帶著戰士對神祇的恭敬,也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笨拙,“您也休息吧。這里很安全。”他指了指另一張床。
薩莎沒有立刻動作。她走到童影的床邊,伸出小手,極其輕柔地替童影掖了掖被角,那動作自然得仿佛做過千百次。然后,她才轉身,走到自己的床邊坐下,小小的身體挺得筆直,目光卻再次投向窗外——透過天秤宮特有的水晶穹頂,可以看到外面圣域深邃的夜空和幾點疏朗的星辰。她的眼神悠遠,仿佛透過這層層的阻隔,在凝望著某個凡人無法理解的遙遠坐標。
童虎無聲地退到偏殿門口,高大魁梧的身影幾乎將整個門框填滿。他沒有離開,而是如同最忠誠的磐石,背靠著冰冷的石壁,盤膝坐下。黃金圣斗士的小宇宙被他收斂到極致,如同沉入深海的礁石,卻又將偏殿內每一絲最細微的氣息波動都牢牢鎖在感知之中。童影微弱而平穩的呼吸,薩莎身上那浩瀚古老卻又內斂如深潭的神性氣息,甚至窗外夜風掠過水晶穹頂發出的、幾乎細不可聞的嗚咽……一切,都在他意識的羅盤上清晰顯現。
守護。這個詞語從未像此刻這般沉重而具體。守護失而復得的骨肉,守護降臨人間的神祇。兩份責任,如同天秤兩端最沉重的砝碼,沉甸甸地壓在他的肩頭,也壓在他的心上。
夜,在圣域亙古的寂靜中緩緩流淌。天秤宮穹頂的星圖無聲流轉,清冷的星輝灑落,在童虎剛毅的臉龐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他閉著雙眼,如同入定的老僧,但所有的感官都如同最敏銳的雷達,警惕著任何一絲可能威脅到殿內兩個女孩的異動。
不知過了多久,童虎閉合的眼皮下,眼珠猛地轉動了一下!
偏殿內,童影的呼吸節奏變了!
不再是沉睡的綿長平穩,而是變得急促、紊亂,帶著一種溺水般的窒息感!她的身體在床上開始無意識地扭動、掙扎,喉嚨里發出模糊的、如同被扼住咽喉的痛苦嗚咽,額頭上瞬間滲出細密的冷汗,在星輝下泛著冰冷的光澤。
噩夢!深水噩夢再次降臨!
童虎的心驟然縮緊,幾乎要立刻起身沖進去。但他強行按捺住了沖動,只是將感知提升到極致,如同一張無形的網,緊緊籠罩著女兒。
“不……不要……水……好冷……”童影斷斷續續的囈語,破碎而充滿恐懼,如同鋒利的冰錐刺入童虎的耳膜。她的小手在空中無意識地抓撓,仿佛想要抓住什么救命的東西,身體蜷縮得更緊,像一只被拋棄在寒夜里的幼獸。
就在這時,另一股極其細微的波動,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在童虎的感知中漾開。
是薩莎。
她不知何時已經從自己的床上坐起,小小的身影在昏暗的星光下顯得有些模糊。她沒有看向童虎的方向,也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只是安靜地、赤著腳,悄無聲息地走到了童影的床邊。她伸出手,那只曾釋放過溫暖金光的小手,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輕輕地、輕輕地握住了童影那只在空中慌亂抓撓的、冰冷而汗濕的小手。
就在薩莎的手握住童影的瞬間——
嗡!
一股極其微弱、卻純凈溫暖得如同春日暖陽的氣息,毫無征兆地從薩莎身上彌漫開來!那并非刻意釋放的神力,更像是一種無意識的、源于本能的共鳴!這股溫暖的氣息如同無形的暖流,瞬間包裹住了被噩夢折磨的童影!
童影劇烈顫抖的身體猛地一僵,喉嚨里痛苦的嗚咽戛然而止。急促混亂的呼吸如同被一只溫柔的手撫平,開始變得緩慢而悠長。緊蹙的眉頭漸漸松開,抓撓的小手也停止了掙扎,反而下意識地、帶著一絲依賴,輕輕回握住了薩莎微涼的小手。她依舊沉在夢境的邊緣,但那份滅頂的恐懼和窒息感,仿佛被這突如其來的溫暖奇跡般地驅散了,只留下一種疲憊的安寧。
童虎緊繃的身體緩緩放松,盤坐的姿態依舊穩固如山,但緊握的拳頭卻悄然松開,掌心已是一片濕冷的汗水。他“看”著偏殿內這無聲的一幕,看著薩莎安靜守護在女兒床邊的身影,一股難以言喻的復雜情緒在胸腔里翻涌。感激?敬畏?還是對命運那無法言說的安排的深深悸動?他的女兒,在睡夢中本能地抓住了女神的手,如同抓住了黑暗深淵中唯一的光。而女神,則以一種超越凡俗理解的溫柔,回應了這份依賴。
就在童虎心緒起伏之際,他的感知邊緣,如同被最細微的毒針刺了一下,傳來一絲極其隱晦、卻又帶著強烈惡意的窺探!
這窺探感一閃而逝,快得如同幻覺!它并非來自圣域外圍,而是……來自圣域內部更深、更幽暗的角落!帶著一種粘稠冰冷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陰寒氣息!
童虎的瞳孔在黑暗中驟然收縮成針尖大小!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如同蓄勢待發的獵豹!小宇宙的力量在體內無聲咆哮,天秤宮深處陳列的十二件黃金武器似乎感應到了主人的警覺,發出極其低沉的、只有童虎能感知到的嗡鳴!
誰?!
是覬覦女神降臨的宵小?還是……圣域陰影中潛伏已久的毒蛇,終于按捺不住,探出了它的信子?
童虎的感知如同無形的潮水,瞬間以天秤宮為中心,向四周洶涌擴散!銳利如鷹隼的目光穿透宮殿的陰影,掃過每一根石柱的輪廓,捕捉著夜風中任何一絲不尋常的漣漪。然而,那絲陰冷的窺探感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從未出現過。圣域的夜晚,依舊籠罩在表面的寧靜之下,只有風穿過十二宮石階的嗚咽,如同亡魂的低語。
是錯覺?還是對方隱藏得太深?
童虎的心沉了下去。賽奇教皇的擔憂絕非空穴來風。圣域這潭看似平靜的水,底下早已暗流洶涌。女神的降臨,如同一塊投入死水的巨石,必將激起最深沉的淤泥和潛藏的毒物。而他的女兒童影,這個與女神有著特殊羈絆、自身又帶著巨大謎團的存在,無疑會成為風暴眼中最脆弱也最危險的焦點。
他緩緩收回擴散的感知,重新凝聚于偏殿之內,如同最堅實的護盾。目光再次落在那兩個小小的身影上——童影緊握著薩莎的手,呼吸平穩,似乎陷入了更深沉的、暫時擺脫噩夢的睡眠;薩莎依舊安靜地坐在床邊,小小的背影在星輝下顯得單薄而堅定,仿佛一座沉默的燈塔。
守護的誓言,在此刻變得更加沉重,也更加迫切。天秤宮的星光照耀著沉睡的女孩,也照亮了童虎眼中愈發堅毅如鐵的寒芒。平靜已被打破,暗涌的潮聲,預示著風暴的臨近。而他,天秤座的守護者,將用生命捍衛這片星輝下的安寧,直到最后一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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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過去,圣域迎來了又一個清晨。天秤宮水晶穹頂折射下的陽光不再清冷,而是帶著融融的暖意,在地面投下明亮跳躍的光斑。鳥鳴聲從宮外的古樹上傳來,清脆悅耳,為這座古老的宮殿注入了一絲鮮活的氣息。
童影是在一陣溫暖干燥的觸感中醒來的。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映入眼簾的不是孤兒院斑駁掉灰的天花板,而是陌生的、雕刻著繁復星圖的高高穹頂。陽光透過奇異的水晶,在床邊的地毯上灑下金色的斑點。她眨了眨眼,意識如同沉船般艱難地浮出水面。這里是哪里?她不是在……那個冰冷可怕的地方嗎?
記憶的碎片混亂地翻涌:冰冷的深水,窒息的黑暗,額角炸開的劇痛……然后……然后是一雙溫暖的大手,一個帶著淚水和滾燙溫度的擁抱,一個低沉沙啞、卻讓她靈魂深處都為之顫抖的聲音……
爸爸?
這個認知如同閃電劈開混沌的迷霧!童影猛地從床上坐起,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她下意識地環顧四周,目光急切地搜尋。
然后,她看到了。
那個高大如山岳的身影,正背對著她,盤膝坐在偏殿門口的地毯上。清晨的陽光勾勒出他寬闊堅實的肩膀輪廓,墨綠色的長發隨意束在腦后,發梢垂落在深色的布衣上。僅僅是一個背影,卻散發出一種難以言喻的沉穩和安全感,仿佛只要他在那里,所有的風雨都無法侵入這片小小的天地。
“爸……爸?”童影試探著,小心翼翼地喚了一聲,聲音帶著初醒的沙啞和濃濃的不確定,如同怕驚擾了一個易碎的夢。
盤膝而坐的身影微微一震。童虎緩緩轉過身。
陽光照亮了他的臉龐。那剛毅的線條似乎被昨夜的守護和內心的激蕩磨去了些許棱角,眼神深邃,里面翻涌著太多童影看不懂的復雜情緒——失而復得的狂喜,深沉的痛楚,無邊的憐愛,以及一種仿佛要將她刻進骨血里的專注。他站起身,動作沉穩如山岳移動,幾步便來到床邊。
他沒有立刻說話,只是伸出寬厚粗糙、布滿老繭的大手,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溫柔,輕輕撫上童影柔軟的發頂。那真實的、帶著體溫的觸感,如同最溫暖的溪流,瞬間沖刷掉了童影心中最后一絲懷疑和不安。
“影兒,”童虎的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心底最深處擠壓出來,飽含著七年的重量,“睡得好嗎?還……怕不怕?”
童影仰著小臉,呆呆地看著父親近在咫尺的臉龐。那熟悉又陌生的眉眼,那眼中深沉的、幾乎要將她淹沒的情感……巨大的酸楚混合著無法言喻的溫暖和委屈,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沖垮了她小小的堤防。眼眶一熱,滾燙的淚水毫無征兆地洶涌而出,大顆大顆地滾落下來。
她猛地撲進童虎懷里,小小的手臂用盡全身力氣死死地摟住父親的脖子,仿佛溺水的人終于抓住了救命的浮木。壓抑了七年、甚至更久的恐懼、孤獨和無助,在這一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她沒有嚎啕大哭,只是將臉深深埋進父親寬闊溫暖的頸窩,身體劇烈地顫抖著,發出小動物般壓抑的、斷斷續續的嗚咽,滾燙的淚水迅速浸濕了童虎的衣領。
“爸爸……爸爸……嗚……”破碎的呼喚夾雜在嗚咽中,每一個音節都帶著血淚的重量。
童虎的心被這滾燙的淚水和顫抖的嗚咽狠狠攥住,痛得幾乎無法呼吸。他緊緊回抱著女兒瘦小的身體,手臂收攏,如同最堅固的堡壘,將她牢牢護在懷中。下頜抵著她柔軟的發頂,感受著她身體的顫抖和滾燙的淚水,這位歷經無數戰場、看慣生死的黃金圣斗士,眼眶也抑制不住地發燙、發紅。
“哭吧,影兒……哭出來就好了……”他笨拙地、一遍遍地輕拍著女兒單薄的脊背,聲音哽咽,“爸爸在這里……再也沒人能傷害你了……再也不會丟下你了……”滾燙的液體終于沖破了最后的防線,無聲地滑過他剛毅的臉頰,滴落在童影的發間。
陽光透過水晶穹頂,將相擁的父女籠罩在一片溫暖的金色光暈里。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靜止,只剩下壓抑了太久的淚水奔流的聲音,沖刷著過往的傷痛,也澆灌著新生的希望。
不知過了多久,童影的哭泣聲漸漸微弱下去,變成小聲的抽噎,身體也不再那么劇烈地顫抖,只是依舊緊緊抱著童虎的脖子,不肯松手,仿佛一松手,這失而復得的溫暖就會再次消失。
童虎抱著女兒,像抱著失而復得的稀世珍寶,小心翼翼地調整了一下姿勢,讓她能更舒服地靠在自己懷里。他的目光,越過女兒的發頂,落在房間另一側。
薩莎不知何時已經醒來,正安靜地坐在自己的小床上。她沒有打擾這劫后重逢的父女,只是抱著膝蓋,小小的下巴擱在膝蓋上,那雙深紫色的眼眸,清澈而平靜地望著相擁的兩人。清晨的陽光在她紫色的發梢跳躍,給她周身鍍上了一層淡淡的金邊。她的眼神里沒有孩童的好奇,也沒有被忽視的委屈,只有一種超越年齡的沉靜,仿佛在無聲地理解著這人世間最深沉的情感。
童虎對上薩莎的目光,心中涌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感激與敬畏。昨夜,正是這小小的女神,無意識地釋放溫暖的氣息,驅散了女兒深水噩夢的陰寒。他對著薩莎,極其鄭重地點了點頭,眼神中傳遞著無聲的謝意。
薩莎似乎接收到了他的心意,也輕輕地點了點頭,小小的臉上依舊沒什么表情,但眼神似乎柔和了一瞬。
就在這時,偏殿厚重的石門被輕輕叩響。節奏沉穩,帶著恭敬。
童虎收斂心神,沉聲道:“進來。”
石門無聲地滑開。門外站著的并非尋常雜兵,而是一位身著樸素灰色修女袍、面容平凡卻眼神異常清澈沉穩的中年女子。她微微躬身,聲音平和:“童虎大人,我是教皇冕下派來負責照料起居的瑪莎。早餐已經備好,請問是送到這里,還是……”
她的目光飛快而恭謹地掃過童虎懷中的童影和安靜坐在床上的薩莎,沒有流露出絲毫好奇或驚訝,顯示出極好的素養和賽奇挑選人手的謹慎。
“送進來吧。”童虎應道。
瑪莎再次躬身,無聲地退下。片刻后,她端著托盤進來,上面是簡單的白粥、溫熱的牛奶、松軟的面包和幾樣新鮮的水果,分量不多,但勝在干凈清爽。她將托盤放在房間中央的小圓桌上,動作利落無聲,隨即又躬身退到門邊角落,如同融入陰影的石像,最大限度地降低著自己的存在感。
食物的香氣在空氣中彌漫開來。童影的肚子不爭氣地發出一聲輕微的咕嚕聲。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從童虎頸窩里抬起哭得紅通通的小臉,鼻尖還掛著淚珠,眼神怯生生地望向桌上的食物。
童虎心中微痛,輕輕拭去女兒臉上的淚痕,聲音放得極柔:“餓了吧?來,吃點東西。”他抱著童影走到小桌邊坐下。
童影看著面前冒著熱氣的白粥,又看看旁邊安靜坐著的薩莎,小小的猶豫了一下,伸出小手,有些笨拙地拿起勺子,卻沒有立刻吃,而是先舀了一小勺,小心翼翼地吹了吹,然后,做了一件讓童虎和角落里的瑪莎都微微一怔的事情——
她將那勺吹得溫熱的粥,遞到了薩莎的嘴邊。小小的臉上還帶著淚痕,眼神卻充滿了認真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期待,仿佛在無聲地說:吃吧,這個不燙了。
這個動作,如此自然,如此熟悉,仿佛在孤兒院那段相依為命的艱難歲月里,早已重復過千百次。
薩莎看著遞到嘴邊的勺子,又抬起深紫色的眼眸,看向童影那雙帶著淚光卻異常明亮的眼睛。她沒有拒絕,也沒有像普通孩子一樣張口去接。她只是伸出自己小小的手,輕輕地、穩穩地握住了童影拿著勺子的手腕,然后微微低頭,就著童影的手,小口地、安靜地將那勺粥吃了下去。
整個過程,兩個女孩沒有任何言語交流。薩莎的動作帶著一種安撫的意味,而童影的眼神則瞬間亮了起來,仿佛得到了最大的肯定和滿足。她收回勺子,這才開始自己小口小口地吃起來,但目光卻時不時地飄向薩莎,帶著一種全然的信任和依賴。
童虎坐在一旁,默默地看著這無聲的一幕,心中的漣漪不斷擴大。影兒對薩莎的親近和下意識的照顧,絕非一朝一夕形成。這七年間,在那所破敗的孤兒院里,在他缺席的漫長時光里,這兩個女孩之間,究竟建立起了怎樣深厚的、超越常理的羈絆?是薩莎那與生俱來的神性氣息天然吸引著純凈的靈魂?還是童影在保護薩莎的過程中,將自己無處安放的守護本能和親情渴望,都寄托在了這個看似柔弱、實則非凡的伙伴身上?
他拿起一塊面包,默默遞到薩莎面前。薩莎抬起眼眸看了他一眼,安靜地接了過去,小口地吃著。童虎又拿起另一塊,遞給女兒。童影接過面包,卻沒有立刻吃,而是掰下一小塊,又下意識地想遞給旁邊的薩莎。
童虎的手輕輕按住了女兒的小手。他對著童影微微搖了搖頭,眼神溫和卻帶著一絲不容置疑:“影兒,薩莎小姐有她的。你吃你的。”他的聲音很輕,卻清晰地傳遞著一個信息——照顧女神是戰士的責任,而非她這個剛剛尋回、身心俱疲的女兒需要承擔的。
童影似乎有些不解,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面包,又看了看薩莎手中那塊幾乎沒動的面包,小嘴微微撅起,但還是聽話地低下頭,小口啃了起來,只是眼神里帶著一絲小小的委屈。
就在這時,一直如同影子般沉默的瑪莎,忽然上前一步,聲音依舊平和,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童虎大人,教皇冕下有請。說是有緊急軍務,需要與您商議。”她的目光飛快地掃過正在安靜用餐的兩個女孩,“瑪莎會在此守護兩位小姐安全。”
緊急軍務?童虎的心頭猛地一凜!賽奇在這個時候召見,絕不僅僅是尋常的軍務!昨夜那絲一閃而逝的陰冷窺探感,再次浮上心頭。難道……圣域的陰影,這么快就按捺不住了?
他看向童影和薩莎。童影似乎被瑪莎突然的開口驚了一下,小口咀嚼的動作停了下來,眼神有些茫然地看向父親,帶著一絲不安。薩莎則依舊安靜地吃著面包,深紫色的眼眸抬起,平靜地看向童虎,仿佛早已洞悉了他心中的波瀾。
童虎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晨光中投下長長的陰影。他走到童影身邊,寬厚的手掌再次撫上她的發頂,聲音沉穩有力,帶著令人安心的力量:“影兒,爸爸出去一下,很快回來。瑪莎嬤嬤會陪著你們。”他又轉向薩莎,微微躬身,“薩莎小姐,請安心在此休息。”
薩莎輕輕點了點頭。
童影看著父親轉身離去的背影,小手無意識地抓緊了衣角。雖然爸爸說了很快回來,但一種莫名的、如同幼獸離巢般的不安,還是悄悄攥住了她的心。她下意識地往薩莎身邊靠了靠。
童虎大步走出偏殿,厚重的石門在他身后無聲合攏,隔絕了內里的溫暖與安寧。當他踏入天秤宮空曠的主殿,走向那扇通往教皇廳方向的巨大宮門時,清晨的陽光穿過水晶穹頂,照亮了懸浮在圣器陣列中央的天秤。黃金的天秤在光線下流轉著冰冷而神圣的光澤,象征著絕對的平衡與裁決。
然而,童虎敏銳地感覺到,腳下這座由無數巨石壘砌而成的古老宮殿深處,似乎傳來一絲極其細微、難以察覺的異樣震動!那震動極其微弱,如同沉睡巨獸翻身時帶起的塵埃,轉瞬即逝,若非他身為天秤宮主人,與這座宮殿氣息相連,幾乎無法捕捉!
是昨夜窺探者留下的痕跡?還是某種更深沉、更古老的異動,被女神的降臨所驚擾?
童虎的腳步沒有絲毫停頓,眼神卻變得愈發銳利如刀鋒,瞳孔深處仿佛有沉睡了千年的龍影在蘇醒,盤踞在瞳孔深處,帶著審視塵寰的威嚴與冰冷的怒意。圣域的風,已經不再平靜。天秤宮的星光下,守護的戰爭,才剛剛拉開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