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江之水在夔門收束,怒吼著撞向壁立千仞的赤甲、白鹽二山。湍急的江流中,“追浪號”殘骸改裝的狹長舢板,渺小得如同狂風中的一片枯葉。陳默立于船首,青鴉劍斜指江面,劍鋒所過之處,狂暴的江水竟詭異地凝結出尺寬的冰道,為舢板開辟出短暫的坦途。每一次揮劍,左臂的邪鴉印記便如烙鐵般灼熱,藍青色的紋路在皮膚下明滅不定,與劍鞘上凌虛子留下的七星連珠交相輝映,仿佛在貪婪地汲取著天地間某種躁動的力量。
蘇影蜷縮在船尾,厚重的斗篷也掩不住她身體的異變。脖頸處的逆鱗已蔓延至鎖骨邊緣,細密的青灰色鱗片在幽暗光線下泛著金屬冷光。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刺骨的寒意,白霜凝結在她唇邊,又被急促的氣息吹散。“過了白帝城……”她聲音嘶啞,強忍著體內骨骼錯位的劇痛,指向兩岸峭壁上星星點點的熒綠苔蘚,“……便是蜀地龍脈禁制。這些‘引龍蘚’……遇龍氣則燃,是蜀山先輩布下的天然哨卡……”
話音未落,舢板猛地向左傾斜,仿佛被水下巨物狠狠撞擊!一只完全由森森白骨拼接而成的巨爪,裹挾著刺鼻的腐臭和濃烈的血紋石腥氣,破開渾濁的江面,如鐵箍般死死扣住了船舷!木屑紛飛,船體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緊接著,一座由無數人類、牲畜乃至船只殘骸熔鑄而成的“骨舟”緩緩升起。腐朽的肋骨構成船身,斷裂的桅桿插在顱骨堆成的船樓上,黏連著血肉的骨片在污水中漂浮。而在骨舟中央,一顆猙獰的蛇首昂然而立——正是克勞斯的主首!它比在靜安寺時更加龐大可怖,腐爛的皮肉下嵌著暗紅的血紋石脈絡,七顆稍小的副首如同腫瘤般增生在蛇頸之上,每顆副首都依稀保留著一張扭曲的人臉,正是那些被吞噬的德國水兵,此刻正無聲地張合著嘴巴,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哀嚎。
“等你們……好久了……”克勞斯的主首發出混合著蛇嘶與德語的詭異腔調,巨大的蛇口叼著半截銹跡斑斑的船錨,錨尖滴落的墨綠色毒液嗤嗤作響,竟將船舷的冰道腐蝕出深坑?!笆裆降膭Α俏业蔫€匙……龍心……是我的養料!”
陳默眼神一凝,強壓下邪鴉印記的躁動。他深知此刻任何猶豫都將致命。腳下生根,八極拳的樁功穩住身形,青鴉劍劍訣引動,直指蒼穹北斗:“星落!”
剎那間,青鴉劍脫手而出,劍身嗡鳴暴漲,于半空中分化出七道凝練如實質的寒星劍氣,拖著冰晶尾焰,呈北斗之形狠狠墜向骨舟中央的克勞斯主首!
然而,骨舟表面鑲嵌的無數血紋石碎片驟然亮起,形成一層粘稠、污穢的血色光膜。七道凌厲無匹的劍氣撞上光膜,竟如泥牛入海!劇烈的能量沖擊在接觸點爆開,冰火交織,毒霧彌漫,發出刺耳的尖嘯,卻只在光膜上留下幾道淺淺的漣漪便消散無蹤。
“沒用的……愚蠢的東方人!”克勞斯主首發出嘶啞的嘲笑,蛇尾如鋼鞭般橫掃,“蜀山的劍陣早已被血祭污染!它的力量……正在滋養我的新生!”巨大的蛇尾帶著萬鈞之力,瞬間將舢板殘存的桅桿掃斷,木屑如雨紛飛。
話音未落,主首巨口猛然張開,一股濃稠如墨、腥臭撲鼻的毒霧噴涌而出,目標并非陳默,而是直撲船尾虛弱不堪的蘇影!“把龍心……交出來!”
蘇影金色的豎瞳驟然收縮,龍化帶來的本能與守護同伴的意志在體內激烈碰撞。她低吼一聲,強行壓下臟腑撕裂般的痛楚,雙手猛地插入洶涌的江水之中!
“昂——!”
一聲仿佛來自遠古的龍吟響徹夔門!三道直徑丈余的狂暴水龍卷毫無征兆地從江心沖天而起,如同三條憤怒的巨龍,咆哮著迎向那股致命的毒霧。毒霧與水龍卷猛烈相撞,嗤嗤作響,竟在瞬間被極寒的龍氣凍結成無數猩紅色的尖銳冰晶!這些冰晶被水龍卷裹挾著,反向骨舟激射而去!
“噗噗噗噗!”冰晶密集地釘在骨舟表面,覆蓋了大半船體,尤其是克勞斯主首周圍,瞬間凝結起一層厚厚的血色冰殼。骨舟的移動和血紋石的運轉頓時為之一滯。
“好機會!”陳默心中一凜,正要搶攻。但異變再生!骨舟上鑲嵌的血紋石核心猛地爆發出更強烈的紅光,被冰封的區域發出“咔嚓咔嚓”的碎裂聲,那層看似堅硬的冰殼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融化、蒸發!同時,一條粗壯的蛇尾如同潛伏已久的毒蟒,驟然從融化的冰隙中鉆出,帶著撕裂空氣的厲嘯,精準無比地纏住了蘇影的右腿踝骨!
“咔嚓!”令人牙酸的鱗片碎裂聲響起!
“呃啊——!”蘇影發出一聲痛苦的悶哼,殷紅的龍血瞬間染紅了冰冷的江水。劇烈的疼痛讓她幾乎昏厥,龍化的進程在劇痛和毒素的雙重刺激下驟然加速,小腿的鱗片下甚至凸起了尖銳的骨刺雛形!
“找死!”目睹蘇影受創,陳默心中壓抑的暴戾與邪鴉印記的躁動瞬間被點燃!他雙目赤紅,左臂的邪鴉印記仿佛活了過來,青黑色的紋路瘋狂蔓延,一股冰冷、暴虐、毀滅的氣息沖天而起!青鴉劍感應到主人的怒火,發出凄厲的長鳴,劍身劇烈震顫,掙脫了克勞斯副首的糾纏,倒飛而回。
就在陳默即將不顧一切催動邪鴉之力時,系在青鴉劍柄上的那縷紅發劍穗,突然無風自燃起來!并非化為灰燼,而是燃起一種純凈、熾烈的白色火焰!火焰跳躍中,一個模糊卻無比清晰的虛影浮現——是小荷!她的身影仿佛跨越了空間,雙手在胸前飛快地結出玄天觀獨有的凈世法印,嘴唇無聲開合,傳遞著堅定的意志。
“白鴉凈世!”一個清冷而神圣的聲音,仿佛同時從火焰虛影和陳默的心底響起。
嗡——!
圣潔無瑕的白色光華,猛然自那燃燒的劍穗中爆發開來!這光芒如同初升的朝陽,瞬間驅散了夔門峽谷的陰霾與血腥。光芒所及之處,骨舟表面那七張痛苦哀嚎的人臉如同被潑了濃硫酸,發出更加凄厲絕望的尖嘯,面孔在光芒中扭曲、融化!克勞斯主首也發出一聲痛苦的嘶吼,覆蓋在眼球上的瞬膜急速閉合,顯然對這凈化之光極為忌憚。
這突如其來的神圣凈化之力,不僅重創了克勞斯的邪魂,更如同一盆冰水,瞬間澆熄了陳默心中翻騰的邪鴉戾氣,讓他靈臺為之一清!
“就是現在!”陳默捕捉到這轉瞬即逝的戰機。他不再猶豫,腳下猛踏船舷,堅硬的木板應聲碎裂。借著反沖之力,他如同離弦之箭般射向克勞斯那顆暫時受制的巨大主首。人在半空,腳踏一顆瘋狂甩動的副首借力,身形再次拔高!
青鴉劍在他手中爆發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劍身上的鴉形紋路仿佛要振翅飛出!他將全身的力量——八極拳的剛猛內勁、守心劍的鋒銳劍意、龍心賦予的澎湃生機,甚至剛剛被凈化的那部分邪鴉之力——盡數灌注于這一劍之中!
“邪鴉九式——鴉魄歸真!”
劍光如九天銀河傾瀉,又如末日黑鴉降臨,帶著斬斷因果、凈化邪祟的決絕意志,無視了克勞斯倉促間噴吐的毒液屏障,狠狠刺向它主首正中央那枚最為巨大、搏動最為劇烈的血紋石核心!
“噗嗤——!”
一聲令人心悸的悶響!鋒銳無匹的青鴉劍,裹挾著毀滅性的力量,深深貫入了克勞斯主首的天靈蓋,直至沒柄!
青鴉劍貫顱而入的剎那,陳默的意識仿佛被強行抽離,墜入一片粘稠的血色深淵。眼前不再是翻滾的江水和腐朽的骨舟,而是克勞斯主首顱腔內的恐怖景象——這里沒有腦漿,沒有骨骼,只有一團由無數暗紅血管纏繞、搏動不休的巨大肉瘤!肉瘤的核心,赫然是一塊拳頭大小、如同活物般脈動著的暗紅色晶石——高度濃縮的血紋石核心!晶石表面,阿強那張因痛苦和瘋狂而扭曲變形的臉孔,如同浮雕般凸出,雙眼只剩下兩個燃燒著怨恨的黑洞,嘴巴無聲地開合著,詛咒著所有生者。
“蜀山……是我的……你們……都該死……”怨毒的精神沖擊如同實質的鋼針,狠狠扎向陳默的識海。
“哼!邪魔外道!”陳默緊守心神,邪鴉印記在左臂劇烈跳動,形成一道精神屏障,抵御著沖擊。他手腕發力,試圖攪動青鴉劍徹底摧毀這邪惡核心。然而,一股沛然莫御的反震之力猛地從劍身傳來!那血紋石核心爆發出刺目的紅光,無數血管般的觸須瞬間纏繞上青鴉劍,瘋狂地抽取著劍身蘊含的能量,甚至開始侵蝕劍體本身!更有一股陰冷、污穢的力量順著劍柄逆沖而上,直襲陳默手臂的邪鴉印記!
“不好!”陳默感覺左臂瞬間麻痹,一股暴虐的毀滅沖動直沖腦海。這血紋石核心與克勞斯、八岐的邪力完全融合,竟形成了某種共生污染源,連青鴉劍一時都難以徹底凈化!
就在這時,骨舟因核心受創劇烈震動,纏住蘇影的蛇尾力道稍松。蘇影強忍劇痛,龍化的右爪閃爍著幽藍寒光,狠狠插入自己因龍化而變得異常堅韌的胸膛!
“陳默!接?。 彼l出一聲決絕的厲嘯,五指猛地一摳!半顆拳頭大小、金輝流轉、仍在有力搏動的龍心,被她生生從胸腔挖出!滾燙的龍血噴涌而出,染紅了她的衣襟和腳下的江水。
沒有絲毫猶豫,蘇影用盡最后力氣,將這蘊含著磅礴生命精元與真龍之氣的半顆龍心,朝著骨舟中央那尊由血紋石驅動的八岐主首石雕奮力擲去!
那石雕本是德國人設置在骨舟上的能量節點,此刻正因血紋石核心受創而明滅不定。半顆龍心如同燃燒的金色流星,劃破混亂的戰場,精準無比地撞擊在石雕猙獰的蛇口之中!
轟——?。?!
無法想象的爆炸發生了!并非火焰與沖擊波,而是一股純粹、浩瀚、帶著無上威嚴的龍氣沖擊!金色的光芒如同烈陽爆裂,瞬間吞沒了污穢的血光!構成骨舟的無數骸骨在這圣潔龍氣的沖刷下,如同積雪般消融瓦解!克勞斯那顆被青鴉劍貫穿的主首,連同上面七張痛苦的人臉,在金光中發出最后的、絕望的嘶鳴,然后如同風化的沙雕般寸寸崩解!阿強那張怨毒的臉孔在血紋石核心上徹底扭曲、湮滅!
巨大的骨舟分崩離析,沉入滾滾長江。陳默抱著脫力昏迷、胸口留下巨大創口、龍血不斷滲出的蘇影,腳踏一塊較大的骸骨碎片,借著爆炸的氣浪向夔門對岸飄去。他手中死死握著青鴉劍,劍尖還殘留著一絲暗紅的血紋石碎屑,而那半顆龍心在撞擊后已化為齏粉,只留下點點金輝融入江水。
數日后,蜀道,劍門關。
細雨如絲,籠罩著“劍閣崢嶸而崔嵬”的險峻關隘。古老的石板路在云霧中若隱若現,濕滑異常。陳默背著依舊昏迷不醒、氣息微弱的蘇影,深一腳淺一腳地跋涉。蘇影胸口的創傷在龍心殘存力量和凌虛子劍鞘散發的微光下緩慢愈合,但龍化的跡象并未消退,脖頸處的鱗片顏色更深,體溫忽冷忽熱,仿佛體內有兩股力量在激烈爭奪。玄靈子攙扶著小荷緊隨其后,小荷臉色蒼白,在硫磺島強行催動凈化之力讓她元氣大傷,但那雙銀眸卻更加深邃,時不時閃過一絲預見的靈光。
山路愈發陡峭,兩側絕壁如削,猿猴哀鳴之聲在深谷中回蕩,更添幾分肅殺凄涼。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若有若無的奇特壓力,仿佛整座山脈都在排斥著外來者。小荷突然停下腳步,銀色的瞳孔劇烈收縮,指著前方迷霧籠罩的山道:“停!前面……有東西守著……不是活物……是劍的怨念……還有……師叔祖的氣息……好冷……”
仿佛印證她的話,前方的濃霧驟然翻滾,溫度急劇下降,石階上凝結出厚厚的白霜!無數半透明的、扭曲的劍影在霧中浮現,發出凄厲的悲鳴。這些劍影破碎不堪,有的只剩劍柄,有的斷成數截,它們攜帶著戰死劍修的不甘與兵解時的沖天怨氣,匯聚成一股凍結靈魂的寒流,席卷而來!
“是‘兵解劍域’!”玄靈子臉色驟變,迅速將小荷護在身后,白鴉劍瞬間出鞘,綻放出柔和卻堅韌的白光,堪堪抵住那刺骨的怨念寒流,“這是我蜀山前輩遭遇大劫,不愿尸身被邪魔利用,主動兵解(尸解成仙的一種,肉身兵刃盡毀,元神遁走或消散)后留下的守護劍意!它們……它們在警告我們!”
陳默將蘇影輕輕放下,讓她倚靠在一塊巨石旁。他踏前一步,擋在眾人之前。青鴉劍感受到同源又相斥的劍怨,發出低沉的嗡鳴。他沒有立刻拔劍,而是緩緩抬起左臂,露出那已蔓延至肩頸、藍青紋路交織的邪鴉印記。同時,他解下了背負的凌虛子斬龍劍鞘,將劍鞘上那北斗七星的刻痕對準了翻涌的劍怨迷霧。
“前輩!”陳默的聲音不高,卻灌注了內勁,穿透凄厲的劍鳴,“晚輩陳默,受凌虛子祖師殘魂指引,持青鴉劍與斬龍劍鞘,為重啟九天玄剎陣,鎮壓八岐邪魔而來!此乃蜀山存續之機,萬民生死所系!望前輩英靈明鑒,放行!”
他話音落下,左臂的邪鴉印記驟然亮起!并非往日的暴戾,而是在七星劍鞘的引導下,散發出一種蒼涼、古老、仿佛源自劍道本源的威嚴氣息。這股氣息與迷霧中狂亂的兵解劍意隱隱呼應,卻又帶著更高層次的壓制。
翻涌的劍怨迷霧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凄厲的悲鳴聲減弱了。那些破碎的劍影在空中微微震顫,似乎在審視著陳默,審視著他手臂的印記和手中的劍鞘。
僵持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那刺骨的寒意和怨念終于如潮水般緩緩退去。濃霧散開,露出濕漉漉的石階。而在道路中央,赫然插著一柄銹跡斑斑、劍身布滿裂痕的斷劍!斷劍旁,散落著一件早已腐朽、卻依稀能辨出蜀山云紋的道袍碎片。
玄靈子看著那斷劍和道袍碎片,身體微微一顫,眼中流露出深切的悲傷。她對著斷劍方向,恭恭敬敬地行了一個蜀山劍禮:“玄靈子,攜白鴉劍主及應劫之人,拜別師叔祖。您的犧牲,蜀山永記?!?
陳默也肅然抱拳。他明白,這消散的兵解劍域,正是守護蜀山的第一道,也是最決絕的一道門戶。
穿過劍門關的兵解劍域,山路更加崎嶇難行,仿佛直通天際。云霧繚繞,古木參天,空氣中彌漫著濃郁的草木清香和精純的天地靈氣,卻也蘊含著無形的威壓,讓陳默體內的邪鴉印記都顯得安靜了許多。在玄靈子的指引下,他們并未走向游人香客常走的金頂主道,而是沿著一條被藤蔓幾乎完全掩蓋的隱秘小徑,向峨眉后山深處跋涉。
目的地是洗象池。傳說普賢菩薩的坐騎六牙白象曾在此沐浴,故而得名。眼前的洗象池卻非尋常山間清潭。它坐落于一片巨大的冰蝕洼地中央,池水并非清澈見底,而是呈現出一種深邃、粘稠、仿佛凝固的幽藍色。池面平靜無波,倒映著周圍嶙峋的冰壁和灰蒙蒙的天空,散發著徹骨的寒意。池畔寸草不生,只有光滑如鏡的萬年玄冰。
“九天玄剎陣的陣樞之一,便在池底?!毙`子指著那死寂的池水,面色凝重,“需以青鴉劍為引,邪鴉印記為鑰,才能叩開關竅。但池中寒煞乃地脈極陰之氣凝聚,更能侵蝕神魂,萬不可沾染。蘇姑娘和小荷留在岸上,我為你護法?!?
陳默點頭,將依舊昏迷的蘇影小心安置在一塊背風的巨巖下。小荷則緊張地抓住玄靈子的衣角,銀眸緊緊盯著幽暗的池水。陳默深吸一口氣,凜冽的寒氣直沖肺腑,讓他精神一振。他走到池邊,緩緩拔出青鴉劍。劍身一出鞘,便發出一陣低沉的嗡鳴,仿佛感應到池底的存在。
他不再猶豫,縱身躍入洗象池!
刺骨!瞬間的冰冷超出了想象,仿佛連靈魂都要被凍結!那幽藍的池水粘稠得如同水銀,沉重無比,更蘊含著恐怖的陰煞之氣,瘋狂地試圖鉆入他的毛孔,侵蝕他的經脈。陳默立刻運轉八極真解中的“沉墜勁”,氣血沉入丹田,同時邪鴉印記藍光流轉,在體表形成一層薄薄的護體罡氣,艱難地抵御著寒煞的入侵。他手持青鴉劍,如同破冰的船錨,緩緩向那深不見底的幽藍深處沉去。
越往下,光線越暗,壓力越大,寒意越盛。四周寂靜得可怕,只有自己沉重的心跳和血液流動的聲音。不知下沉了多久,腳下終于觸及實地——并非淤泥,而是光滑堅硬的玄冰。
借著青鴉劍散發的微弱光芒,陳默看清了池底的景象,不由得倒吸一口寒氣(盡管在水中只是吐出一串氣泡)。
池底并非平坦,而是堆滿了森森白骨!無數具骸骨姿態各異,有的保持著盤膝打坐的姿勢,有的手握斷劍做戰斗狀,有的則痛苦蜷縮……這些骸骨大多呈現出玉質光澤,顯然生前修為不凡。而在這座由歷代蜀山精英骸骨堆成的“劍?!敝醒耄A⒅蛔吒叩男脚_。平臺之上,并非預想中的陣樞核心,而是供奉著半截焦黑扭曲、布滿裂紋的斷劍!劍身雖殘,卻依舊散發著一種不屈、悲愴、斬滅一切的凌厲劍意——正是凌虛子當年斬蛇的佩劍,“斬龍”殘刃!
就在陳默的目光觸及斬龍殘刃的瞬間,異變陡生!
池底堆積如山的骸骨仿佛被無形的力量喚醒!無數雙空洞的眼窩中驟然亮起幽藍色的魂火!成百上千的骷髏手臂破開冰層和白骨堆,帶著凍結萬載的怨念和守護陣樞的執念,如同地獄伸出的鬼爪,密密麻麻地向陳默抓來!凄厲無聲的靈魂尖嘯直接在陳默腦海中炸響,沖擊著他的神魂!
“擅闖劍冢……死!”
“劍陣不容玷污……殺!”
無數破碎、混亂、充滿殺意的精神碎片如同潮水般涌入陳默的意識。這是歷代守護者殘留的劍意與執念,在寒煞和陣樞力量的催化下形成的恐怖殺域!
陳默心神劇震,識海如同被重錘擊中!他強忍著靈魂撕裂般的痛苦,手中青鴉劍本能地揮舞,斬斷數條抓來的骨臂。但骨臂無窮無盡,斬斷一條,立刻有更多從四面八方涌來!更可怕的是,那源自骸骨的怨念沖擊越來越強,邪鴉印記在巨大的精神壓力下開始劇烈波動,青黑色的戾氣隱隱有反噬的跡象!
“不能硬拼!”陳默猛地咬破舌尖,劇痛讓他瞬間清醒。他想起小荷在岸邊的提醒,想起凌虛子殘魂最后的囑托。他不再試圖攻擊那些骸骨手臂,而是強行定住身形,將全部心神沉入左臂的邪鴉印記!
“前輩英靈!”陳默的精神意志如同利劍,穿透骸骨的尖嘯,“晚輩陳默,身負凌霄祖師傳承之邪鴉印記!受凌虛子祖師殘魂指引,持青鴉劍至此!非為褻瀆,實為重啟玄剎,誅滅邪魔八岐!此劍此印,可為憑證!懇請諸位前輩,明鑒!”
他一邊以精神嘶吼,一邊艱難地舉起左手,將邪鴉印記完全暴露在幽暗的池水中。同時,右手緊握的青鴉劍,劍尖直指冰臺之上的斬龍殘刃!
嗡——!
當邪鴉印記的藍青光華與斬龍殘刃上殘留的微弱劍意接觸的剎那,一股源自血脈深處的共鳴驟然產生!
斬龍殘刃劇烈地顫抖起來!焦黑的劍身上,一道微弱的、卻純粹無比的星光陡然亮起!緊接著,一股蒼涼、浩渺、帶著無盡悲憫與斬斷宿命決絕的意志,如同沉睡的巨龍蘇醒,瞬間壓過了池底萬千骸骨的怨念!
“……凌霄……吾徒……”
一個無比疲憊、仿佛穿越了三百載光陰的嘆息聲,直接在陳默靈魂深處響起。這聲音,正是凌虛子!
隨著這聲嘆息,那些瘋狂抓向陳默的骸骨手臂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僵在半空。眼中的幽藍魂火劇烈跳動,怨念的尖嘯漸漸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審視、疑惑,最終化為一聲悠長的、仿佛解脫般的嘆息,消散在冰冷的池水中。
骸骨手臂緩緩縮回,重新隱沒于白骨堆中。池底恢復了死寂,只有斬龍殘刃上的那點星光,如同指引的燈塔,靜靜閃爍著。
陳默心中震撼莫名,對著斬龍殘刃和周圍的白骨劍冢,深深一躬。他游向冰臺,伸出因寒冷和激動而微微顫抖的手,握住了那半截焦黑的斬龍殘刃。
入手冰涼刺骨,殘刃沉重無比。當他的手指與劍柄接觸的瞬間,一股龐大得難以想象的信息流,夾雜著凌虛子一生的劍道感悟、斬蛇的慘烈記憶、以及對九天玄剎陣最深層的理解,如同決堤的洪水,洶涌地沖入他的腦海!
“呃啊!”陳默悶哼一聲,感覺頭顱仿佛要炸開。他緊緊握住殘刃,承受著這信息洪流的沖擊。與此同時,洗象池底,整個劍冢開始劇烈震動!冰臺緩緩下沉,七道顏色各異、粗如兒臂的璀璨光柱從池底七個方位驟然射出,穿透幽藍的池水,直沖云霄!整個洗象池仿佛變成了一個巨大的發光體,將峨眉后山的夜空映照得如同白晝!
洗象池底的異動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巨石,瞬間打破了峨眉山夜的死寂。
金頂,普賢菩薩金身像下,原本莊嚴肅穆的十方普賢殿,此刻已淪為血腥的祭壇。巨大的八岐大蛇石雕盤踞在殿前廣場中央,蛇口大張,對準著殿內被強行擄來的數十名山民和僧侶。這些無辜者被鐵鏈鎖住,跪伏在地,臉上充滿了絕望的恐懼。他們手腕被割開,鮮血汩汩流出,順著刻在地面上的溝槽,匯聚向八岐石雕的基座。石雕的蛇眼如同紅寶石般閃爍著妖異的光芒,每一次閃爍,都貪婪地吸收著下方涌來的生命精血。
一群身著奇異黑袍、繡著鷹蛇纏繞徽記的人影,正圍著祭壇忙碌。他們口中吟誦著拗口晦澀的德文咒語,手中揮灑著閃爍著不祥光芒的粉末(血紋石研磨物)。為首的黑袍高舉一柄鑲嵌著巨大黑曜石的骷髏法杖,杖尖指向八岐石雕的眉心,一股股暗紅色的能量流正源源不斷地注入其中。
“快!再快些!”黑袍的聲音嘶啞而狂熱,透過兜帽,隱約可見他蒼白扭曲的面容,“七劍光柱已現!玄剎陣樞被觸動!必須在劍陣完全蘇醒前,完成最后的血祭,喚醒八岐大人的本體意志!讓祂的力量,徹底污染這古老的劍陣!讓它成為吾主降臨此世的燈塔!”
祭壇旁,一個龐大如小山的身影緩緩蠕動。正是克勞斯殘留的主體——那顆在夔門被陳默重創,卻因血紋石核心未被完全摧毀而僥幸逃脫的主首!此刻它更加猙獰,斷裂的脖頸處長出了無數粗大的、如同樹根般的暗紅肉芽,深深扎入金頂的巖石地脈之中,瘋狂地汲取著蜀山龍脈的力量。它僅剩的一只蛇瞳死死盯著洗象池方向沖天的七色光柱,充滿了怨毒與貪婪。
“力量……蜀山的力量……還有……陳默……我要撕碎你……”
突然,金頂上空,濃厚的云層如同沸騰般劇烈翻滾!一股清冷、鋒銳、滌蕩乾坤的恐怖威壓從天而降,瞬間籠罩了整個金頂!
黑袍的吟唱戛然而止,驚恐地抬頭??藙谒怪魇滓裁偷負P起,發出威脅性的嘶吼。
只見翻涌的云海如同幕布般被無形的利劍從中劈開!萬丈清冷的月華傾瀉而下,月華之中,一道身影踏虛而立。
來人一身洗得發白的樸素道袍,身形清癯,面容古拙,須發皆白,但一雙眸子卻亮如寒星,仿佛蘊藏著宇宙生滅的至理。他背負劍匣,周身并無驚天動地的氣勢散發,卻給人一種與天地渾然一體、不可撼動之感。僅僅是站在那里,就讓金頂肆虐的邪氛為之一清,那瘋狂運轉的血祭法陣都仿佛凝滯了一瞬。
“無量天尊?!崩系赖穆曇羝胶?,卻清晰地響徹在每個人耳邊,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蜀山清修之地,豈容邪魔外道,以生靈之血,污吾山門,喚此孽畜?”
“清……清微子?!”玄靈子攙扶著剛剛蘇醒、虛弱不堪的蘇影,帶著小荷剛剛艱難地攀上金頂,看到月華中的身影,忍不住失聲驚呼,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激動與敬畏。
蜀山老祖,清微子!傳說中凌虛子的師兄,早已不問世事,閉關參悟無上劍道的存在,竟在此時現身!
黑袍法師顯然也認出了來人,兜帽下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如紙,眼中充滿了極致的恐懼。他猛地將骷髏法杖指向清微子,用盡全身力氣嘶吼:“開火!阻止他!喚醒八岐!快!”
祭壇周圍的黑暗角落,數名黑袍人掀開偽裝,露出了黑洞洞的槍口——竟是德國最新式的馬克沁重機槍!槍口噴吐出致命的火舌,子彈如同金屬風暴般掃向空中的清微子!
與此同時,黑袍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噴在骷髏法杖頂端的黑曜石上。黑曜石爆發出刺目的血光,一道粗大的暗紅能量柱狠狠注入八岐石雕的眉心!石雕劇烈震動,表面的裂紋迅速彌合,那雙血紅的蛇眼仿佛活了過來,緩緩轉動,鎖定了空中的清微子!一股比克勞斯強大十倍、百倍的洪荒兇戾之氣,開始蘇醒!
面對呼嘯而來的彈雨和石雕蘇醒的恐怖威壓,清微子面色無波。他甚至沒有去看那些致命的子彈,只是淡淡地掃了一眼那正在蘇醒的八岐石雕,古井無波的眼眸中,終于閃過一絲冰冷的、如同萬載玄冰的殺意。
他緩緩抬起右手,并指如劍,對著虛空,輕輕一劃。
沒有驚天動地的爆炸,沒有炫目的光華。只有一道細微得幾乎看不見的空間漣漪,隨著他的指尖蕩開。
下一刻,奇跡發生了!
那如同金屬風暴般傾瀉而來的機槍子彈,在距離清微子身體尚有十丈之遙時,仿佛撞上了一堵無形的、絕對光滑的墻壁,瞬間改變了方向!所有的子彈詭異地互相碰撞、擠壓,然后如同被一只無形大手揉捏,化作一顆熾熱的金屬熔球,無力地墜向下方山崖!
而清微子的指尖,已然指向了那正在蘇醒、散發出滔天兇威的八岐石雕。
“孽畜,安敢放肆?”
隨著這聲平靜的宣判,金頂之上,風云變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