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籠罩著濟南城高大的青磚城墻，護城河的水面泛著鐵灰色的冷光。陳默跟在李青山身后，隨著趕早市的鄉民們排隊等候入城檢查。

他拉了拉斗笠的帽檐，遮住左腕上的烏鴉印記——那印記今早又開始隱隱作痛。“記住，進城后叫我叔。“李青山壓低聲音，“濟南府不比滄州，這里是直隸總督的眼皮底下，柳生家的勢力可能已經滲透進來了。“

陳默點點頭，目光掃過城門處張貼的通緝令。其中一張畫像隱約有幾分李青山的輪廓，但落款日期已是半月前，畫像也因雨水沖刷變得模糊不清。

“良民證。“

守城兵丁懶洋洋地伸手。李青山遞過兩張泛黃的紙片，上面蓋著滄縣公署的朱紅大印——這是崔鐵手提前為他們準備的假身份。

“滄州來的？“兵丁狐疑地打量著他們，“做什么營生？“

“走鏢的。“

李青山拍了拍腰間用布包裹的劈柴刀，“送趟紅貨到周記商行。“

兵丁聽到“周記商行“四個字，態度立刻恭敬了幾分：“原來是周老板的客人，請進請進。“

穿過厚重的城門，濟南城的喧囂撲面而來。青石板鋪就的街道兩側，早點攤冒著騰騰熱氣，叫賣聲此起彼伏。陳默的肚子不爭氣地叫了起來——他們已經一天一夜沒正經吃過東西了。

李青山在街角買了四個肉包，塞給陳默兩個：“邊走邊吃。周記商行在大明湖畔，得走半個時辰。“

肉包的香氣讓陳默食指大動，但他剛咬一口就愣住了——包子餡里混著某種藥草，味道苦澀中帶著回甘。

“吃吧，是三七和當歸。“李青山頭也不回，“你體內邪毒剛被壓制，需要調理氣血。“

陳默這才發現，師父買的四個包子都是藥膳，而且特意把兩個純肉的留給了他。這個發現讓他心頭一暖，三兩口吞下包子，加快腳步跟上李青山。隨著深入城區，街道越發寬闊整潔。

繞過廣場時，陳默注意到一隊穿著新式軍服的士兵正在操練，他們手中的步槍在晨光下閃著冷光。

“北洋新軍。“李青山低聲道，“袁世凱的嫡系。看來朝廷是真要變法了。“

陳默對這些政事一知半解，但師父凝重的語氣讓他明白，這世道正在發生某種深刻的變化。而這種變化，很可能與柳生家的陰謀有關。

大明湖畔垂柳依依，湖面波光粼粼。周記商行是座三進的大院落，門前蹲著兩只威風凜凜的石獅子，門楣上“周記南北貨“的金字招牌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李青山沒有走正門，而是繞到側面的小角門，有節奏地叩了七下——三長兩短再兩長。角門“吱呀“一聲打開，露出一張圓胖的臉：“找誰？“

“滄州崔爺讓來的。“李青山低聲道。

圓臉漢子眼睛一亮，迅速讓開身子：“快請進！周爺等你們多時了。“

穿過幾重院落，他們被帶到一間僻靜的書房。書房里，一個身材矮小的中年男子正在撥弄算盤。他穿著普通的綢緞馬褂，手指上卻戴著七個不同材質的戒指，在算珠上敲出清脆的聲響。

“鐵算盤“周通抬起頭，露出一雙精光四射的小眼睛：“李青山？二十年不見，你倒是老了不少。“李青山苦笑：“比不上周老板養尊處優。“

周通的目光轉向陳默，在看到左腕時微微一頓：“這就是崔鐵手信里說的'那個孩子'？“陳默下意識地把手腕藏到身后。

周通卻笑了：“別緊張，小子。崔鐵手于我有救命之恩，他的事就是我的事。“

他拍了拍手，圓臉漢子立刻端來一個托盤，上面放著兩套新衣服和兩把鑰匙。“先去沐浴更衣，然后到后院用飯。“

周通說道，“下午我帶你們去個安全的地方。“熱水澡洗去了一路風塵。換上新衣后，陳默發現這套藏青色學生裝出奇的合身，連左腕處都特意做了加寬的袖口，正好遮住烏鴉印記。

后院花廳里，一桌豐盛的酒菜已經備好。周通親自給李青山斟酒：“崔鐵手的事，我聽說了。“李青山的手微微一顫，酒水灑出幾滴：“他...““還活著。“

周通壓低聲音，“被關在滄州大牢最底層。柳生家想從他嘴里問出八極真解的下落。“

陳默握緊了筷子：“他們會用刑嗎？“周通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柳生宗矩親自審問，你覺得呢？“

他轉向李青山，“不過崔鐵手是什么人？鐵打的漢子。據說已經熬過了三輪審訊，一個字都沒吐露。“

李青山仰頭灌下一杯酒，喉結劇烈滾動：“老崔他...有說什么嗎？“

“就一句——'告訴李青山，別犯傻'。“

周通嘆了口氣，“我猜他是不希望你們回去救他。“飯桌上陷入沉默。陳默注意到師父的眼角有些發紅，這是他第一次見到這個硬漢流露出如此明顯的情緒。

“先安頓下來。“周通打破沉默，“我在千佛山腳下有處僻靜的宅子，你們暫時住那里。等風頭過去，我再想辦法送你們南下。“

李青山搖搖頭：“我們不能一直躲。柳生家的陰謀必須阻止。“

“就憑你們倆？“周通苦笑，“柳生宗矩這次帶了至少三十名上忍，還有幕府提供的軍火。更別說他在朝廷里收買的那些官員...“

“我們需要幫手。“李青山沉聲道，“周老板在濟南人脈廣，可知道哪里有可靠的練家子？“

周通摸著下巴思索片刻：“倒是有幾個。不過...“他意味深長地看了陳默一眼，“這孩子的情況特殊，恐怕不適合見太多人。“

飯后，周通親自駕車送他們去千佛山的宅子。馬車穿過繁華的芙蓉街時，陳默透過窗簾縫隙，看到一隊穿著和服的東瀛人走進一家掛著“東瀛商會“牌子的洋樓。

“柳生家的人？“他小聲問。

李青山瞇起眼睛：“不像。柳生家的忍者不會這么招搖。應該是明面上的商會人員，但暗地里肯定有聯系。“

千佛山腳下的宅子隱藏在茂密的竹林深處，白墻黑瓦，十分雅致。周通帶他們參觀了一圈，宅子里生活用品一應俱全，甚至還有個小型練武場。

“這里原是我避暑用的，平時只有一個老仆看管。“周通說道，“絕對安全。“

安頓好后，李青山立刻開始傳授陳默《八極真解》下半部的內容。

與上半部注重基礎修煉不同，下半部記載的多是實戰技巧和特殊心法。

“看好了，這是'八極游身步'。“李青山在練武場中演示起來，身形如游龍般在木樁間穿梭，每一步都精準地踏在特定方位，“配合血紋勁，可以在小范圍內騰挪閃避，最適合應對多人圍攻。“

陳默全神貫注地模仿，但幾次都差點被木樁絆倒。李青山并不著急，耐心地糾正他的步伐：“記住，步法要輕如鴻毛，落地要穩如泰山。八極真解的精髓就在于剛柔并濟。“練到日頭西斜，陳默已經能勉強完成基本步法。

正當他們準備休息時，周通突然匆匆趕來，臉色異常凝重。“出事了。“他遞給李青山一張紙條，“剛收到的消息。“

李青山展開紙條，眉頭越皺越緊。陳默湊過去，看到上面寫著：東瀛商會今晚子時在趵突泉接貨，疑為軍火。同批抵濟者另有三十孩童，特征似實驗體。“實驗體？“

陳默心頭一震，“是和我一樣的...“李青山攥緊紙條：“看來柳生家是要在濟南建立新的實驗基地。“

他轉向周通，“能搞到今晚商會的平面圖嗎？“周通點點頭：“我已經派人去取了。不過...“

他猶豫了一下，“這事要不要通知官府？““官府里肯定有柳生家的人。“

李青山冷笑，“我們得自己解決。“夜深人靜，趵突泉公園早已閉園。陳默和李青山穿著夜行衣，潛伏在假山后。

透過稀疏的竹林，可以看到東瀛商會的后門處停著幾輛馬車，十幾個黑衣人正在卸貨。“那些木箱...“陳默壓低聲音，“是步槍？“

李青山瞇起眼睛：“不止。那個長條箱子里裝的可能是機關槍。“他的目光轉向另一輛蓋著篷布的馬車，“重點在那輛車上。“

篷布微微晃動，隱約傳出細微的啜泣聲。陳默的左腕突然刺痛起來，烏鴉印記處泛起詭異的溫熱——那是同類接近時的感應。“三十個孩子...“陳默的喉嚨發緊，“他們要把這些孩子帶到哪里？“

李青山正要回答，突然按住陳默的肩膀：“有人來了。“商會后門走出一個穿著和服的中年男子，月光下，他腰間的太刀閃著寒光。更令人心驚的是他身后跟著的人——柳生千鶴！她依舊一身黑衣，但右臂纏著繃帶，顯然上次的傷還未痊愈。

“柳生宗矩...“李青山的聲音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果然親自來了。“

柳生宗矩用東瀛語說了幾句，柳生千鶴立刻指揮手下打開篷布馬車。借著月光，陳默看到車廂里擠滿了年紀不超過十歲的孩童，他們手腳被綁，嘴里塞著布團，眼中滿是驚恐。

“必須救他們...“陳默不自覺地向前傾身，卻被李青山一把拉住。

“別沖動！對方至少二十人，都有武器。“李青山低聲道，“我們得等他們分散后再行動。“

就在這時，柳生宗矩突然轉頭看向假山方向，眼中精光暴射：“什么人？“

陳默心頭一緊——難道被發現了？柳生千鶴已經閃電般擲出三枚手里劍，深深釘入他們藏身處的巖石！

“跑！“李青山一把推開陳默，同時從腰間抽出劈柴刀。

一道寒光閃過，“鐺鐺“兩聲，兩枚射向他們的手里劍被擊落。暴露行蹤后，李青山反而放開手腳，血紋勁全力運轉，劈柴刀上泛起淡淡的紅光。

他如猛虎般撲向最近的兩個黑衣人，刀光閃過，兩人應聲倒地。“李青山！“柳生千鶴認出了他，立刻拔刀沖來，“交出實驗體！“

陳默本想上前幫忙，左腕卻突然傳來撕裂般的劇痛。烏鴉印記瘋狂閃爍，青黑色紋路如活物般向手臂蔓延——柳生宗矩正在搖動那個漆黑的控魂鈴！

“啊！“陳默跪倒在地，全身肌肉不受控制地痙攣。他感到一股陰冷的力量正在侵入意識，試圖奪取身體的控制權。

“陳默！“李青山想要回援，卻被柳生千鶴和四個黑衣人纏住，一時脫不開身。柳生宗矩緩步走向痛苦掙扎的陳默，用生硬的中文說道：“第七號，回到主人身邊來。“

他的聲音仿佛帶著某種魔力，讓陳默的抵抗意志不斷削弱。就在陳默即將失去意識的剎那，他猛地咬破舌尖，劇痛帶來片刻清醒。借著這轉瞬即逝的機會，他按照《八極真解》下半部記載的方法，將血紋勁全部導向左腕！

“轟！“兩股力量在體內相撞，陳默噴出一口鮮血，但烏鴉印記的擴散也被暫時遏制。他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擺出八極拳起手式。

柳生宗矩眼中閃過一絲驚訝：“有意思...竟然能抵抗控魂鈴。“

他收起鈴鐺，緩緩抽出太刀，“那就讓我親自檢驗一下實驗體的成色。“

太刀出鞘的瞬間，陳默感到一股凌厲的殺氣撲面而來。這是真正的高手，比柳生千鶴強了不止一個檔次！第一刀來得毫無征兆。陳默勉強側身，刀鋒還是劃破了他的衣襟，在胸口留下一道淺淺的血痕。

第二刀接踵而至，陳默本能地使出剛學的“八極游身步“，險之又險地避開。“八極真解？“柳生宗矩眼中精光暴漲，“崔鐵手連這個都教給你了？“

他的攻勢驟然加快，太刀化作一片銀色光幕，將陳默完全籠罩。生死關頭，陳默體內的血紋勁自發運轉到極致。他的視野突然變得異常清晰，甚至能看清太刀劃過的每一道軌跡。

更奇妙的是，左腕的邪毒似乎與血紋勁達成了某種微妙的平衡，既沒有擴散，也沒有被完全壓制。“鐺！“陳默用李青山給的匕首格開一記劈砍，火星四濺。匕首立刻出現一個豁口，但總算救了他一命。

另一邊，李青山已經解決掉三個黑衣人，但柳生千鶴的刀法狠辣刁鉆，加上其他忍者的騷擾，一時難以脫身。“陳默，用那招！“

李青山突然大喊。陳默立刻會意。當下一次柳生宗矩的太刀劈來時，他故意慢了半拍，讓刀鋒擦過左臂。鮮血涌出的瞬間，他引導邪毒順著手臂流向指尖，同時將血紋勁凝聚在右手匕首上。“噗！“匕首刺入柳生宗矩的左肩，邪毒順傷口侵入。柳生宗矩悶哼一聲，太刀差點脫手。他急速后退幾步，臉色陰晴不定地看著肩頭開始蔓延的青灰色。

“你竟然...能控制邪毒？“柳生宗矩的聲音中首次出現了波動，“這不可能...“陳默沒有給他喘息的機會，揉身再上。但柳生宗矩畢竟是絕頂高手，即使受傷也非他能輕易對付。

幾個回合后，陳默漸漸力不從心，身上又添了幾道傷口。就在危急時刻，商會后院突然響起一陣急促的哨聲。柳生宗矩眉頭一皺，用東瀛語喊了句什么。柳生千鶴立刻擺脫李青山，護在他身前。“今晚到此為止。“

柳生宗矩冷冷道，“但游戲才剛剛開始，第七號。“

他做了個手勢，黑衣人們迅速帶著裝有孩童的馬車撤離。李青山想要追擊，卻被從暗處射來的弩箭逼退。等他撥開弩箭，柳生家的人已經消失在夜色中。

“該死！“李青山一拳砸在墻上，“讓他們跑了！“陳默癱坐在地，大口喘息。剛才的戰斗雖然短暫，但消耗了他全部體力。

更糟的是，強行使用邪毒后，左腕的印記又擴大了一圈。“你沒事吧？“李青山檢查他的傷勢。陳默搖搖頭：“那些孩子...““周通會派人跟蹤。“

李青山扶他起來，“我們先回去，從長計議。“他們剛走出幾步，假山后突然轉出一個瘦小的身影——是個十歲左右的男孩，穿著破爛的衣衫，正驚恐地看著他們。“你是...“陳默認出來了，這是白天給他們送信的男孩。

男孩哆哆嗦嗦地指著遠去的馬車：“我妹妹...他們抓走了我妹妹...“李青山蹲下身：“別怕，慢慢說。你妹妹在哪輛馬車上？““那輛有篷布的...“男孩抽泣著，“我們本來在街上要飯，突然來了幾個黑衣人，把附近的孩子都抓走了。

我躲在垃圾桶里才逃過一劫...“陳默和李青山對視一眼。看來柳生家不僅在運送新的實驗體，還在當地抓人！“你先跟我們走。“李青山拍拍男孩的肩膀，“告訴我你叫什么名字？““小...小石頭。“

男孩怯生生地說。回到千佛山的宅子，周通已經等在那里。聽完匯報后，他的臉色異常難看：“果然如此。柳生家買下了西郊的一處廢棄紗廠，最近在秘密改建。我猜那里就是他們的新實驗基地。“

“有多少守衛？“李青山問。“至少三十人，都有武器。“周通說道，“更麻煩的是，他們得到了德國領事館的庇護，官府不敢輕易搜查。“小石頭“撲通“一聲跪下：“老爺，求您救救我妹妹！她才八歲...“

周通扶起他：“孩子，別這樣。我們會想辦法。“他轉向李青山，“現在的問題是，我們人手不足。“李青山沉思片刻：“周老板，你白天說濟南有幾個可靠的練家子？“

“是有幾個。“周通點點頭，“但都不足以對抗柳生宗矩這樣的高手。““不需要他們對抗柳生宗矩。“李青山眼中閃過精光，“只要能制造混亂，拖住其他守衛就行。“

夜深了，小石頭被安排去客房休息。陳默坐在院中的石凳上，看著月光下的千佛山輪廓發呆。左腕的刺痛提醒著他今晚的冒險有多危險——如果不是柳生宗矩突然撤退，后果不堪設想。“想什么呢？“李青山走過來，遞給他一杯熱茶。“師父，我今晚...用了邪毒的力量。“

陳默低聲道，“那種感覺很奇怪，既惡心又...暢快。“李青山沉默了一會兒：“力量本身沒有善惡，關鍵在于使用者的心。你用它救人，就是善；柳生家用它害人，就是惡。“

“但我怕有一天會控制不住...“陳默握緊左腕。“所以我們要盡快找到徹底解決的辦法。“李青山拍拍他的肩，“八極真解下半部記載的'八極歸一'術，或許就是答案。“陳默想起那個殘酷的條件——需要吸收另一個修煉八極真解之人的全部功力。這意味著如果要救他，李青山或者崔鐵手必須...

“不！“

他脫口而出，“我寧可帶著邪毒過一輩子，也不要...“

“傻小子。“李青山笑了，“誰說一定要用活人了？“

陳默一愣：“什么意思？“

“八極真解上記載，古代有位前輩在坐化前，將畢生功力封存在一塊'血紋玉'中。“

李青山解釋道，“后人若得此玉，可安全吸收其中功力。““血紋玉？這種東西真的存在嗎？“

“崔鐵手信中提到，濟南有位退休的翰林收藏著類似的東西。“

李青山眼中閃爍著希望的光芒，“明天我們去拜訪他。“就在這時，院墻外突然傳來一聲輕響。李青山瞬間警覺，將陳默護在身后：“什么人？“

一個黑影輕盈地翻過墻頭，落在院中。月光下，那人穿著一身黑色勁裝，臉上蒙著黑巾，只露出一雙明亮的眼睛。“別緊張。“來人拉下面巾，露出一張年輕女子的臉，“我是來幫你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