鎂光燈熄滅的瞬間，唐奇后頸的冷汗才順著衣領(lǐng)滑下來。

他扯松被戲服勒緊的領(lǐng)結(jié)，炭筆還攥在掌心，指節(jié)因為剛才用力過猛泛著青白。

后臺的木屑味混著上官樂戲服上的沉水香，在鼻尖繞成一團亂麻——風(fēng)吟的琴箱“吱呀“聲還在耳邊，那紙角上的暗紅像團燒不盡的火。

“唐先生？“風(fēng)吟的聲音比臺上輕了八度，月光從天窗斜切進來，把他眼尾的淚痣染成青灰色。

他抱著那把斷弦琴，琴箱蓋半開，泛黃的紙角正對著唐奇的鞋尖，“能借一步？“

唐奇摸了摸懷里發(fā)燙的殘鏡。

這是母親臨終前塞給他的，說是能照見“藝?yán)淼牧押邸啊?

此刻鏡身燙得驚人，像在提醒他什么。

他掃了眼不遠(yuǎn)處——李清貞正用煉金鉗夾著金粉往玻璃罐里裝，鉗子尖碰出清脆的響；李芙蹲在小墨旁邊，鋼筆尖在本子上沙沙劃動，大概又在記錄聲紋數(shù)據(jù)；上官樂卸了半張瘋僧的油彩，正把歪到耳后的牡丹簪子往頭上別，發(fā)間還粘著兩片戲臺的假花瓣。

“去后臺儲物間。“唐奇把炭筆插回衣襟，朝風(fēng)吟抬了抬下巴。

儲物間的門剛關(guān)上，風(fēng)吟就“咚“地跪了下去，斷弦琴“咔“地磕在青磚地上。

“我是前藝?yán)硇迯?fù)司的學(xué)者。“風(fēng)吟喉結(jié)滾動，指腹蹭過琴箱里的紙角，“十年前，我在教會藏書閣翻到一卷《亡音之祭》的殘譜。

原本以為是普通古劇譜，可當(dāng)我試著按原調(diào)吹奏......“他突然抓起唐奇的手按在琴箱上，“您看這紋路！“

唐奇的繪魂眼自動張開。

無數(shù)淡金色的靈韻脈絡(luò)從琴箱里竄出來，在空氣中交織成細(xì)小的音符形狀，其中一縷正纏著那紙角上的暗紅——不是血，是凝固的靈韻。“這是......畫靈詩人的眼淚？“他倒抽一口冷氣。

“是它們的記憶。“風(fēng)吟的聲音發(fā)顫，“原初藝?yán)砝铮囆g(shù)是靈韻的'對話'，不是'控制'。

《亡音之祭》本是讓畫靈和創(chuàng)作者共鳴的樂章，可教會改了旋律，把'喚醒自我'變成了'灌輸忠誠'。

我試著復(fù)原原譜，他們就燒了我的研究室，說我是'邪道樂師'。“他掀開琴箱底的夾層，露出半本發(fā)霉的筆記，“您今晚看到的龍鈴鐺、戰(zhàn)旗將軍......它們不是暴走，是在反抗被篡改的記憶。“

儲物間外突然傳來上官樂的大嗓門：“各位客官里邊請！

伯爵夫人說要擺慶功宴呢！“唐奇心頭一跳——伊莎貝拉夫人今晚穿了件月白色絲絨裙，腕間的珍珠串在廊燈下泛著冷光，哪有半分剛看完戲的興奮？

“這女人的靈韻太規(guī)整了。“李清貞不知何時湊過來，煉金眼鏡后的眼睛瞇成線，“像用模子刻出來的。“她晃了晃手里的玻璃罐，金粉在罐底凝成小漩渦，“剛才音刺客的靈韻里混著圣子會的紋章，您說她會不會......“

“走一步看一步。“唐奇把風(fēng)吟的筆記塞進懷里，“李芙，盯著酒壺；清貞，留個解酒藥在袖口；小樂，等下多唱兩段《醉八仙》——醉了才好套話。“

慶功宴設(shè)在戲班臨時借的宅子里。

伊莎貝拉親自執(zhí)壺，琥珀色的酒液倒進金杯時，李芙的鋼筆尖突然亮了一下。

她假裝整理袖口，指尖輕輕碰了碰唐奇的手背——這是“有毒“的暗號。

唐奇不動聲色地把酒杯往旁邊推了推，上官樂立刻扯著嗓子喊：“夫人這酒好香！

我先替唐先生干為敬！“說著抄起唐奇的杯子就要灌，卻被李芙“不小心“撞了手肘。

“哎呀！“李芙的筆記本“啪“地砸在桌上，酒液濺在紙頁上，立刻暈開一片墨綠——那是毒草“夜影藤“的反應(yīng)色。

伊莎貝拉的笑容僵在臉上，指尖掐進桌布，珍珠串“咔“地崩斷，滾得滿地都是。

“你們以為能破壞計劃？“她突然扯下頸間的十字架，露出里面的圣子會黑鐵徽章，“《亡音之祭》只是開始！

等聲紋靈核覆蓋全大陸，所有畫靈都會變成圣子會的武器！“

“那得看您能不能活著離開這屋了。“李清貞的煉金炮“咔嗒“上膛，炮口冒著淡藍(lán)色的靈韻光，“音刺客已經(jīng)招了——您給圣子會提供戲班動向，用贊助費買通樂師改譜。

對吧？“她晃了晃另一個玻璃罐，里面浮著團淡青色煙霧，正是從音刺客那收的靈韻。

“他......他說什么？“伊莎貝拉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他說圣子會要把畫靈的'自我'抽干，只留服從的本能。“李芙合上筆記本，鋼筆尖抵住伊莎貝拉的咽喉，“還說您答應(yīng)事成后，用您的貴族身份幫他們洗白石像鬼市。“

“夠了！“唐奇突然拍桌，繪魂眼在眼底泛起金光，“現(xiàn)在不是吵架的時候。

風(fēng)吟說原初版《亡音之祭》能讓畫靈恢復(fù)自我，我們得在圣子會反應(yīng)過來前試一次！“

深夜的劇場里，小墨蹲在舞臺中央，用炭筆在地板上畫滿螺旋狀的共鳴圖案。

他的涂鴉龍尾巴尖還沾著上午吃的糖霜，在月光下閃著細(xì)碎的光：“唐哥哥，這個像不像您教我的靈韻回路？“

“比我畫的可愛多了。“唐奇揉了揉他的發(fā)頂，轉(zhuǎn)頭看向李清貞，“增幅劑準(zhǔn)備好了？“

“三重音波穩(wěn)定，兩重靈韻加固。“李清貞把玻璃管塞進他手里，“喝下去能撐半小時——但嗓子可能啞三天。“

“啞了正好，省得聽小樂念戲本。“上官樂拎著戲班的舊戲譜晃過來，發(fā)間的牡丹簪子終于別正了，“原初旋律我記了七七八八，等下你用繪魂眼盯著靈韻，我來唱，小墨控制共鳴，李芙......“

“情報共振網(wǎng)已經(jīng)布好。“李芙從后臺探出頭，發(fā)梢沾著幾根用來偽裝的稻草，“方圓十里的靈韻波動都會被過濾，圣子會的探子進不來。“

月光爬上戲幕的瞬間，上官樂的唱腔像一滴清水墜入深潭。

她沒穿戲服，只著月白中衣，發(fā)間插著根竹簪，唱的卻是比《瘋僧》更古老的調(diào)子：“月落星沉夜未央，靈韻歸處是故鄉(xiāng)......“

唐奇的繪魂眼驟然睜開。

無數(shù)銀線從觀眾席竄出來——那是被教會控制的畫靈！

龍鈴鐺的靈韻不再癲狂，戰(zhàn)旗將軍的盔甲縫里滲出淡金色的光，像在流淚。

小墨的共鳴圖案泛起暖黃光暈，和旋律的靈韻纏成麻花。

“畫靈們！“唐奇扯著嗓子喊，手里的炭筆在空氣中劃出亮銀的軌跡，“看看你們的記憶！

看看是誰把你們困在畫布上！“

靈韻突然炸開。

龍鈴鐺化作漫天金粉，每粒金粉里都浮著個扎羊角辮的小丫頭——那是它的原主人，十年前被教會燒死的小畫童；戰(zhàn)旗將軍的盔甲碎成星芒，露出里面穿書生衫的青年，懷里還抱著半卷沒畫完的《邊塞圖》。

伊莎貝拉突然尖叫著撲過來，卻被涌進劇場的民眾圍住。

不知誰傳的消息，全鎮(zhèn)的藝匠都來了：繡娘舉著染坊的藍(lán)布，鐵匠敲著鐵砧打拍子，連賣糖畫的老頭都舉著糖稀畫的鳳凰。

“你們毀了一切！“伊莎貝拉被押走前吼得嗓子都啞了，“圣子會不會放過你們！“

唐奇沒理她。

他盯著手里的炭筆——剛才畫的“原初音軌圖“還泛著靈韻光，上面歪歪扭扭記著幾行字：“藝?yán)肀緹o正邪，人心才有。“

后半夜，唐奇坐在戲班的破桌子前，風(fēng)吟的筆記在燭光下泛著黃。

殘鏡突然又燙起來，他湊近一照，鏡面上浮現(xiàn)出幾個新的名字——都是圣子會的“重點目標(biāo)“。

窗外傳來更夫的梆子聲。

唐奇摸了摸發(fā)疼的嗓子，把筆記往懷里又塞了塞。

明天，該去會會圣子會的“藝術(shù)審判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