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像斷了線的珠子，噼里啪啦地砸在“藍調“酒吧的霓虹招牌上。周默坐在舞臺角落的高腳凳上，調整著面前老舊的麥克風支架。這個支架總是會在他唱歌到一半時突然下滑，害得他不得不一邊彈吉他一邊用下巴去夠麥克風。

“測試，一、二...“周默對著麥克風輕聲說道，聲音在空蕩的酒吧里回蕩。現在是晚上九點半，通常這個點還沒什么客人。酒保小李正在擦拭玻璃杯，頭也不抬地說：“周哥，今天新進了一批精釀，要不要先來一杯暖暖嗓子？“

周默搖搖頭，從牛仔褲口袋里掏出撥片，開始調音。這把馬丁D28是他三年前用所有積蓄買的二手貨，琴頸上已經磨出了屬于他的痕跡。E弦有些走音，他耐心地擰著弦鈕，直到每個音符都清澈如窗外的雨聲。

酒吧的門被推開，帶進一陣潮濕的風和幾個躲雨的路人。周默沒有抬頭，專心調試著效果器。這個二手BOSS效果器是他上周在樂器行淘到的寶貝，雖然有幾個按鍵不太靈敏，但混響效果出奇的好。

“接下來這首歌，是我上周寫的。“周默對著麥克風說道，聲音低沉得幾乎被背景噪音淹沒。他不在乎有沒有人聽，彈琴唱歌對他來說就像呼吸一樣自然。臺下零星坐著七八個客人，大多在低頭玩手機或小聲交談。

手指在琴弦上跳躍，一段憂傷而溫柔的旋律流淌而出。這是他在凌晨四點失眠時寫下的歌，當時窗外的城市寂靜得可怕，只有偶爾駛過的出租車打破沉默。周默閉上眼睛，唱起那首關于城市孤獨的歌：

“我們都在鋼筋森林里迷路，

用微笑掩飾內心的荒蕪，

當夜幕降臨，燈光熄滅，

誰還記得最初的夢...“

他的聲音并不完美，有些沙啞，卻帶著一種奇特的感染力，仿佛每個字都是從心底擠出來的。第一段副歌結束時，周默驚訝地發現酒吧里安靜了許多，幾個客人抬起頭，放下了手機。

林修就是被這個聲音吸引住的。他本來只是來酒吧見個制作人朋友，卻在推門而入的瞬間停住了腳步。那歌聲像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了他的心臟。他忘記了自己還站在門口，雨水順著他的駝色風衣滴落在地板上。

“先生，需要幫您掛外套嗎？“酒保的聲音把他拉回現實。

林修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匆忙脫下濕漉漉的風衣遞給酒保，眼睛卻始終沒離開舞臺。他徑直走向距離舞臺最近的一張桌子，點了一杯威士忌加冰，專注地聽著。

周默唱到第二段主歌時，注意到這個西裝革履的男人正全神貫注地盯著自己。這種目光他見過太多次——通常是些星探或制作人，帶著發現“寶藏歌手“的興奮而來，聽完他的整張demo后又失望而歸。“不夠商業化“、“缺乏記憶點“、“市場接受度存疑“，這些評價他都能倒背如流了。

歌曲結束時，酒吧里響起比平時熱烈的掌聲。周默微微鞠躬，正準備收起吉他，一個身影擋在了他面前。

“這首歌，是你寫的？“男人問道，聲音里帶著掩飾不住的興奮。

周默抬頭打量著這個陌生人——剪裁精良的深藍色西裝，一絲不茍的背頭發型，手腕上若隱若現的百達翡麗。典型的商業精英，和他完全是兩個世界的人。男人身上還帶著雨水的濕氣和淡淡的古龍水味。

“是的。“周默簡短地回答，把吉他小心地放進琴包。這把琴是他最值錢的財產，每次使用后都要仔細擦拭。

“太棒了，真的。“男人從西裝內袋掏出一張燙金名片，“我是林修，'聲跡'音樂的制作人。你的聲音和創作風格正是我們一直在尋找的。“

周默接過名片，燙金的字體在酒吧昏暗的燈光下依然醒目。他掃了一眼，沒有立即回應。過去兩年里，他已經遇到過三個所謂的“制作人“，每個人都承諾能讓他出名，最后卻不了了之。最過分的一個甚至想用5000塊買斷他所有歌曲的版權。

“謝謝，但我對商業音樂沒什么興趣。“周默把名片塞進牛仔褲口袋，準備離開。他今晚還有兩份歌詞要修改，明天一早還要去錄音室幫朋友錄和聲。

林修攔住他：“等等，我不是要你做什么商業音樂。你的風格很特別，我想做的是保留這種真實感，同時讓更多人聽到它。“他頓了頓，似乎看出了周默的防備，“至少讓我請你喝一杯，聊一聊？就當是...對一個粉絲的獎勵？“

周默看著林修伸出的手，猶豫了。這個人的眼神和之前那些制作人不太一樣——沒有那么多的算計，反而有種純粹的欣賞。也許是那杯威士忌的誘惑，也許只是太久的孤獨讓他想找個人聊聊音樂，周默最終點了點頭。

“只喝一杯。“他強調道。

林修露出勝利的微笑，向酒保打了個響指：“兩杯麥卡倫18年，不加冰。“

他們移到了吧臺的位置。周默小口啜飲著琥珀色的液體，昂貴的威士忌在他舌尖綻放出煙熏和蜂蜜的復雜味道，與他平時喝的啤酒天差地別。

“所以，《鋼筋森林》這首歌，“林修轉動著酒杯，“靈感來自哪里？“

周默沒想到他會問這個。大多數人聽完歌只會說“好聽“或“太壓抑了“。

“我住在城東的老公寓，32層。“周默不自覺地放松了警惕，“每天深夜從窗戶望出去，能看到整片金融區的高樓，燈火通明，卻感覺不到人氣。就像...一個精密的機器，每個人都是可替換的零件。“

林修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所以你用'鋼筋森林'比喻現代都市的冷漠。副歌部分的轉調很有意思，從G大調突然轉到降E小調，就像...希望突然被現實擊碎的感覺。“

周默驚訝地放下酒杯：“你懂樂理？“

“伯克利音樂學院畢業，“林修笑著掏出手機，點開一個音頻文件，“聽聽這個。“

手機里傳出一段鋼琴旋律，與《鋼筋森林》的主歌完美契合，但加入了細膩的弦樂鋪墊，讓原本孤獨的旋律突然有了種史詩般的壯麗感。

“這是...我的歌？“周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昨晚聽完你的現場后做的簡單編曲，“林修有些不好意思，“當然，這只是個粗糙的demo，如果你不喜歡——“

“不，這太...“周默尋找著合適的詞，“完美了。你完全理解了我想要表達的東西，甚至...比我原本的版本更好。“

林修的眼睛亮了起來：“那么，有興趣正式合作一次嗎？不需要簽任何合約，先做一首歌試試看。我的工作室就在附近，設備還算專業。“

周默看著眼前這個西裝革履卻懂音樂的男人，又看了看自己磨出老繭的手指。也許，只是也許，這個人真的不一樣。

“好吧，“他聽見自己說，“就一首歌。“

林修像個拿到圣誕禮物的孩子一樣笑了起來，舉起酒杯：“為音樂干杯。“

“為音樂。“周默的酒杯輕輕碰在林修的杯子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窗外的雨不知何時已經停了，但兩人誰都沒有注意到。他們完全沉浸在音樂創作的討論中，從和弦進行到歌詞韻腳，從音色選擇到專輯概念...當酒吧打烊的燈光亮起時，他們面前的餐巾紙上已經寫滿了音符和歌詞片段。

“我有個預感，“林修在分別時說，“我們會創造出特別的東西。“

周默沒有回答，但他把那張燙金名片從牛仔褲口袋拿出來，小心地放進了錢包夾層。

這一晚，在潮濕的雨夜和威士忌的香氣中，“沉默之聲“的故事悄然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