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死的巨木如同沉默的墓碑,矗立在越發濃重的夜色里。山風掠過虬結如骨的枝椏,發出嗚咽般的低鳴,更添幾分凄涼。陳小兵站在樹影下,掌心緊握著那枚冰冷的玉蟬,指尖能清晰感受到兩點墨綠瞳孔散發的陰寒,以及那微弱卻急促的警告余韻。
“他們追來了……”那聲音里的驚恐,如同冰冷的蛇,纏繞上他的脊背。
他猛地抬頭,銳利的目光穿透層層疊疊的林木陰影,投向山風來處。煉氣五層巔峰的強大神識,如同無形的蛛網,瞬間張開到極限,覆蓋了周遭百丈方圓!每一片樹葉的震顫,每一縷夜風的軌跡,甚至泥土深處蟲豸微弱的蠕動,都在他感知中纖毫畢現。
來了!
東南方向,三道帶著明顯惡意和焦躁的氣息,正以極快的速度破開山林寂靜,朝著枯樹所在的山坳疾馳而來!如同三支淬毒的箭矢,撕裂了夜的帷幕。那氣息駁雜,帶著火行靈力的灼熱、土行靈力的沉滯,還有一種令人極其不適的、如同鐵銹混合著陳年血腥的陰戾感,與之前那古樹封印透出的邪氣如出一轍!
速度極快,最多半盞茶功夫,必至!
陳小兵眼中寒光一閃,沒有絲毫猶豫。他深吸一口氣,胸膛微微起伏,體內奔涌的靈力瞬間沉寂下去,如同奔騰的江河被強行引入地底暗河,收斂得涓滴不露。煉氣五層巔峰的氣息被壓縮到極致,只余下最基礎的、如同凡人壯漢般的微弱氣血波動在體表流轉。
他身形一閃,已出現在枯樹旁一片相對開闊的坡地。這里散落著不少昨夜狂風刮斷的枯枝,粗細不一。
“鏘啷!”
一聲清脆的金鐵摩擦聲響起,陳小兵反手從背后簡陋的皮鞘中,抽出了一柄柴斧。斧頭是粗鐵打造,斧刃甚至有些卷鈍,木柄粗糙,沾著陳年的污垢和樹汁。這是他在山下小鎮隨手買的,本意是山林行走時開路防身,此刻卻成了絕佳的偽裝道具。
他選了一棵碗口粗、早已枯死的白樺樹,雙手握緊斧柄,沉腰坐馬。
“嘿!”
一聲沉悶的發力低喝,柴斧在空中劃過一道短促的弧線,帶著破風聲,狠狠劈砍在枯樹干上!
“噗!”
斧刃深深嵌入干燥的木質,發出沉悶的鈍響。木屑飛濺。陳小兵手臂肌肉賁起,奮力將斧頭拔出,調整角度,再次狠狠劈下!動作大開大合,帶著一種山村樵夫特有的、為了省力而略顯笨拙的韻律。每一次劈砍,都伴隨著粗重的喘息和汗水從額角滾落。他刻意控制著力道,讓斧頭砍入的深度恰到好處,既不顯得太容易,也不至于真像凡人那般艱難,發出“噗噗”的悶響在林間回蕩。
汗水很快浸濕了他粗陋的麻布短衫,緊貼在精悍的脊背上。他心分二用,一邊機械地重復著砍柴的動作,一邊將龐大的神識之力如同最精細的探針,悄無聲息地蔓延出去,精準地鎖定那三道急速逼近的氣息。
近了!
最多百丈!對方顯然也察覺到了這山坳中突兀的砍伐聲,速度驟然放緩,變得如同潛伏的獵豹,無聲而致命地朝這邊合圍過來。那陰戾的氣息如同冰冷的潮水,無聲地漫過林地,讓蟲鳴徹底死寂。
陳小兵恍若未覺,再次狠狠一斧劈下,一段尺許長的枯枝應聲而斷,滾落在地。他喘著粗氣,直起腰,用袖子胡亂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水,目光掃過地上堆積的柴火,嘴里嘟囔著,聲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讓靠近的人聽清:
“呼…呼…這鬼天氣,砍點柴火也費勁……嗯,這些…應該夠燒幾天了。”他踢了踢腳邊散落的幾根稍細的枯枝,將它們攏到一起。
就在這時,三道身影如同鬼魅般,無聲無息地從三個方向的林木陰影中浮現,成品字形,將他圍在了中間。
清冷的月光灑下,照亮了來者。
三人皆作道士打扮,但絕非尋常道觀里那種仙風道骨的模樣。他們穿著同款的藏青色粗布道袍,漿洗得發白,袖口和下擺沾著泥土和草屑,顯得有些邋遢。為首一人約莫四十許年紀,面皮焦黃,顴骨高聳,一雙三角眼在月光下閃爍著陰鷙而警惕的光芒,如同尋覓腐肉的禿鷲。他左手縮在寬大的袖袍里,右手則按在腰間懸掛的一柄連鞘短刀刀柄上,指節微微發白。
他左側是個矮壯敦實的漢子,一臉橫肉,蒜頭鼻,厚嘴唇微微咧開,露出焦黃的牙齒,眼神兇悍,肩上扛著一柄沉重的開山鉞,鉞刃在月光下閃著幽冷的寒光。右側則是個身形瘦削、臉色蒼白的青年道士,嘴唇很薄,眼神飄忽不定,如同受驚的老鼠,不斷掃視著四周,尤其在那株枯死的巨樹和陳小兵身上來回逡巡。他雙手空空,但十指指甲卻留得又長又尖,泛著一種不健康的青灰色。
三人身上都帶著長途跋涉的風塵,氣息略顯急促,但那股子混合著血腥和陰戾的壓迫感,卻如同實質的冰水,瞬間將這片小小的坡地凍結。
為首的道士,三角眼死死盯住陳小兵,那目光銳利得似乎要將他刺穿。他嘴唇翕動,聲音干澀沙啞,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審問意味:
“小子!你……”
話剛出口,他像是猛地想起了什么,三角眼中閃過一絲懊惱和不易察覺的尷尬。鬼魂?怨靈?這種東西豈是一個尋常砍柴的樵夫能看到的?問出來徒惹人疑竇,反而顯得自己古怪。
他強行將后半截話咽了回去,硬生生扭轉了話頭,語氣更加生硬,帶著不容置疑的逼迫:“你!有沒有看到什么人…動過那棵樹?”
他伸手指向不遠處那株在月光下如同巨大骸骨的枯樹,指尖微微顫抖,泄露了內心的焦躁。
陳小兵握著柴斧的手緊了緊,臉上適時地露出被驚嚇到的茫然和一絲面對兇悍陌生人的畏懼。他順著道士的手指,看向那株枯樹,又茫然地轉回頭,看著眼前這三個兇神惡煞的道士,縮了縮脖子,聲音帶著點結巴:
“樹…樹?啥…啥人?”他使勁搖頭,一臉憨厚的不解,“沒…沒人啊!我就砍點柴火…這大樹…”他指了指枯樹,又拍了拍自己砍下的那堆枯枝,語氣里帶著點鄉下人特有的、對龐然大物的敬畏和無奈,“這么大個兒,我砍也砍不動啊,砍它干啥?我…我砍完這點柴,就…就回家了,娘還等著生火做飯呢……”
他一邊說,一邊彎下腰,開始笨拙地收拾地上散亂的枯枝。動作顯得有些慌亂,似乎被這三個突然出現的兇悍道士嚇得不輕。
“頭兒,這小子就是個傻了吧唧的樵夫!”那扛著開山鉞的矮壯道士不耐煩地啐了一口,粗聲粗氣地說道,看向陳小兵的眼神充滿鄙夷,“跟他廢什么話?我看就是風刮的,要不就是山里成了精的野物撞的!那玩意兒早被榨干了,風吹就倒!”
瘦削道士沒說話,蒼白的臉上眉頭緊鎖,細長的眼睛依舊狐疑地在陳小兵身上和枯樹之間掃來掃去,似乎在尋找什么破綻。他那青灰色的指甲無意識地相互摩擦著,發出細微的“沙沙”聲。
為首的道士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陳小兵的反應太正常了,一個被嚇到的、急著回家的樵夫,找不出絲毫可疑之處。他死死盯著陳小兵彎腰捆柴的動作,那粗糙的雙手,沾滿木屑和泥土的指甲,汗濕的麻布衫,還有那柄卷了刃的破柴斧……一切都指向一個最普通不過的山野村夫。
難道……真的只是巧合?封印松動是自然潰散?還是被什么他們不知道的東西破壞了?
可那殘留的怨靈消散氣息,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不屬于此地的精純靈力波動……又作何解釋?
他內心疑云翻滾,煩躁異常。找不到目標,無法向上頭交代,這責任……
“娘的!”他猛地低罵一聲,三角眼中戾氣一閃,似乎想拿眼前這個礙眼的樵夫撒氣。
陳小兵心頭一凜,全身肌肉瞬間繃緊,靈力在經脈中悄然流轉,蓄勢待發!臉上卻依舊維持著那副畏畏縮縮的憨厚模樣,甚至手一抖,剛捆好的柴火又散了幾根,他手忙腳亂地去撿。
“算了!晦氣!”為首道士終究還是壓下了那股邪火。對一個凡人樵夫動手,毫無意義,反而可能惹來不必要的麻煩。他煩躁地一揮手,如同驅趕蒼蠅,“滾!趕緊滾!別在這兒礙眼!”
“是…是!這就走!這就走!”陳小兵如蒙大赦,連連點頭哈腰,臉上擠出討好的、劫后余生般的笑容。他手忙腳亂地將散落的柴火重新捆好,用地上剝落的、堅韌的樹皮纖維用力扎緊,試了試結實程度,然后深吸一口氣,將那足有幾十斤重的柴捆猛地扛上了肩頭。
沉重的柴火壓得他肩膀微微一沉,他故意踉蹌了一下,才站穩身形,嘴里還小聲嘟囔著:“好沉…好沉…”他朝著三個道士再次點頭哈腰,臉上堆著謙卑的笑,然后轉過身,深一腳淺一腳地朝著下山的小徑走去。步伐沉重而緩慢,柴捆隨著他的步伐有節奏地晃動著,發出吱呀的輕響,活脫脫一個不堪重負的樵夫。
“呸!真他媽晦氣!白跑一趟!”矮壯道士朝著陳小兵遠去的背影狠狠啐了一口。
“頭兒,這封印破得蹊蹺……”瘦削道士終于開口,聲音又尖又細,像指甲刮過琉璃,“那絲靈力……”
“閉嘴!”為首道士厲聲打斷,三角眼中寒光閃爍,他煩躁地抓了抓頭發,“蹊蹺?老子不知道蹊蹺?!可線索呢?人毛都沒一根!難道真是老天爺看不過眼,劈了這鬼樹?”他煩躁地來回踱步,焦黃的臉皮在月光下更顯陰沉,“走!先回去!把這里的情況報上去!讓上頭定奪!媽的,這差事真不是人干的!”
三人罵罵咧咧,語氣中充滿了戾氣、怨毒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他們最后不甘地掃視了一眼死寂的枯樹和周圍狼藉的地面,又狠狠瞪了一眼陳小兵早已消失在林間小徑盡頭的方向,這才轉身,帶著滿腔的憋悶和兇戾,朝著來時的方向,也就是山林更深處的某個方位,疾步離去。
腳步聲和罵咧聲漸漸被林木吞沒。
小徑蜿蜒向下,轉過一個林木茂密的彎角,徹底隔絕了身后山坳的視線。
就在轉過彎角的剎那,陳小兵肩頭那沉重柴捆帶來的佝僂感瞬間消失!他依舊扛著柴火,但步伐陡然變得輕盈利落,如同靈貓踏雪,踩在厚厚的腐葉上,竟只發出極其微弱的“沙沙”聲,與剛才判若兩人。
他毫不猶豫地將肩上的柴捆輕輕卸下,靠在一棵大樹旁。幾十斤的重量落地,只發出沉悶的一聲輕響。
煉氣五層巔峰的靈力在體內悄然奔涌,神識如同無形的潮水,瞬間追索著那三道尚未遠去的氣息!他們并未刻意收斂行蹤,那混合著血腥陰戾的氣息,在陳小兵此刻強大的神識感知中,如同黑夜中的三盞搖曳的鬼火,清晰無比地指向山林深處。
陳小兵眼中精光一閃,身影如煙,無聲無息地融入了道旁的濃密陰影之中。他不再走現成的小徑,而是如同幽靈般在林木間穿行。足尖偶爾在裸露的虬根或凸起的巖石上輕輕一點,身體便借力飄出數丈,落地無聲。茂密的枝葉成了他最好的掩護,月光只能在他身上投下破碎的光斑,一閃即逝。
強大的神識不僅鎖定著目標,更如同最精密的雷達,提前感知著前方每一處地形、每一叢荊棘、甚至潛伏在落葉下的蛇蟲。他總能以最刁鉆的角度、最省力的方式,在崎嶇復雜的山林中高速穿行,如同水銀瀉地,無孔不入。
距離在快速拉近。
前方道士的罵咧聲和腳步聲越來越清晰。
“……操他姥姥的!折騰老子大半夜!連根毛都沒撈著!”矮壯道士的粗嗓門帶著怨氣。
“少說兩句吧,老六。”瘦削道士尖細的聲音帶著警惕,“我總覺得…那棵樹破得不對頭。封印核心的‘鎮魂引’…好像…沒了?”
“沒了?!”為首道士猛地停下腳步,聲音陡然拔高,帶著驚怒,“老七,你確定?剛才怎么不說?!”
“太淡了…幾乎感覺不到…我也不敢確定…”瘦削道士的聲音帶著遲疑和一絲恐懼,“剛才那樵夫在,人多氣雜…現在…那股殘留的、引動封印的‘鎮魂引’氣息…好像真的…消失了!像是被人強行抹去或者…取走了!”
死一般的寂靜。
陳小兵伏在一叢茂密的蕨類植物后面,屏住呼吸,瞳孔微微收縮。鎮魂引?是指那枚玉蟬?他們果然是為這個而來!
“取…取走?”矮壯道士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驚駭,“誰能取走那鬼東西?靠近那樹都會沾上晦氣,被怨念侵蝕……”
“閉嘴!”為首道士的聲音如同從牙縫里擠出來,帶著刺骨的寒意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走!立刻回去!此事非同小可!必須立刻稟報觀主!”
三人再也顧不得罵罵咧咧,速度陡然加快,如同驚弓之鳥,朝著一個方向狂奔而去。空氣中彌漫開一股恐慌的氣息。
陳小兵眼神更冷,如同盯住獵物的鷹隼,身形在陰影中無聲滑行,緊緊綴上。
又追出約莫三里多地,翻過一道植被相對稀疏的山梁。
前方地勢豁然開朗。
一片相對平坦的山間谷地出現在視野盡頭。谷地中央,依著山勢,赫然矗立著一座道觀!
道觀規模不小,黑壓壓的一片建筑輪廓在朦朧的月光下鋪展開來。青黑色的磚墻高大厚重,如同冰冷的鐵幕,將內外隔絕。墻頭覆蓋著厚厚的、顏色深沉的瓦片,在月光下泛著濕冷的幽光。觀門是沉重的黑漆木門,緊緊關閉著,門環是兩只猙獰的獸首,獠牙畢露。
最引人注目的是道觀上空。一股若有若無、極其淡薄的黑灰色氣息,如同巨大的、無形的鍋蓋,籠罩在整個道觀建筑群的上方,緩緩盤旋、沉浮。這氣息帶著一種深沉的壓抑感,冰冷、死寂,充滿了不祥。道觀周圍的樹木也顯得格外扭曲、低矮,枝葉稀疏,透著一股病態的衰敗。
與山外那些香火鼎盛、氣象莊嚴的道觀相比,這座深藏山腹的道觀,更像是一座擇人而噬的魔窟,散發著令人骨髓發寒的陰森鬼氣!
那三個道士的身影,如同歸巢的蝙蝠,迅速接近道觀高大的圍墻。他們沒有走正門,而是熟練地繞到側面一處不起眼的角落。為首道士警惕地左右張望了一下,然后伸出手指,以一種奇特的節奏,在冰冷的青磚墻面上快速敲擊了幾下。
“咔噠…咔噠噠…咔……”細微的機括聲響起,墻壁上一塊看似嚴絲合縫的青磚,竟無聲地向內滑開,露出一個僅容一人彎腰通過的狹窄門戶。昏黃的光線從里面透出,帶著一股混合著劣質香燭和陳腐氣息的味道。
三人魚貫而入,動作迅捷。最后一人進入后,那塊青磚又悄無聲息地滑回原位,嚴絲合縫,仿佛從未開啟過。
陳小兵伏在山梁一塊巨大的風化巖石之后,屏息凝神,如同融入了巖石的陰影。煉氣五層巔峰的神識被他催動到極致,如同一張無形的大網,小心翼翼地朝著遠處的道觀覆蓋過去。
嗡——
神識剛剛觸及那籠罩道觀的淡薄黑灰色氣息,一股極其陰冷、粘稠、充滿惡意的反噬力量,如同無數冰冷的毒針,瞬間順著神識反饋而來!
陳小兵悶哼一聲,腦袋如同被重錘狠狠砸了一下,眼前金星亂冒,識海一陣刺痛!他果斷地切斷了那部分延伸出去的神識,臉色微微發白。
好厲害的禁制!不僅能隔絕窺探,竟還能主動反擊神識探查!這絕非尋常道觀能有!
他不敢再貿然試探,只能遠遠觀察。道觀內部一片死寂,聽不到半點人聲,只有山風吹過高墻發出的嗚咽。那三個道士進去后,如同泥牛入海,再無半點聲息傳出。唯有那籠罩的黑灰色氣息,在月光下緩緩流轉,如同沉睡巨獸的呼吸。
此地絕非善地!里面必有高手坐鎮,甚至可能不止一個!以他現在的實力,貿然潛入,無異于自投羅網!
陳小兵眼神閃爍,壓下心中強烈的好奇和一絲忌憚。他緩緩從巖石后退出,動作輕柔至極,沒有帶起一片落葉。
他不再停留,轉身,身形如同融入夜色的鬼魅,朝著來時的方向,悄無聲息地疾掠而去。速度比來時更快,幾個起落,便消失在重重林木的黑暗之中。
山風嗚咽,枯樹如冢。陳小兵的身影重新出現在堆積柴火的大樹旁。他沒有立刻去扛那柴捆,而是走到那株徹底枯死的巨樹旁,伸出右手食指,指尖凝聚起一絲精純凝練的靈力。
他蹲下身,在靠近樹根處一塊不起眼的、布滿青苔的巖石底部,指尖快速勾勒起來。靈力如同無形的刻刀,在巖石內部極其細微的紋理之間,留下了一個極其復雜、由數十道靈力絲線構成的微型符印。符印的核心,是一點微弱的神識印記,如同投入深潭的一顆石子,與他的識海保持著最微弱的聯系。
這印記極其隱蔽,靈力波動微弱到近乎于無,混雜在枯樹殘留的微弱陰氣之中,極難被察覺。除非有修為遠超于他、且精擅探查禁制的修士刻意搜尋,否則絕無發現可能。
做完這一切,陳小兵才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塵土,臉上恢復了那種木訥憨厚的表情。他重新扛起那沉重的柴捆,邁著沉重的步伐,順著下山的小徑,一步一步,消失在沉沉的夜色里。
山風卷過枯樹虬結的枝椏,嗚咽聲更大了些。那塊被刻下印記的巖石,在月光下沉默如初。
幾里之外,那座籠罩在陰森黑氣中的道觀深處。
一間門窗緊閉、光線昏暗的靜室內。墻壁上懸掛著幾幅筆觸詭異、描繪著地獄受難場景的陳舊畫卷。地面中央,一個造型猙獰、三足兩耳的青銅香爐里,插著三根粗大的、顏色暗紅如血的線香,裊裊青煙扭曲升騰,散發出濃烈到令人作嘔的甜膩腥氣。
一個穿著深紫色、繡著扭曲銀色符文道袍的干瘦身影,背對著門,盤坐在蒲團之上。他身形佝僂,頭發稀疏花白,用一根骨簪隨意挽著。露出的后頸皮膚如同風干的橘皮,布滿深褐色的斑點。
靜室角落的陰影里,無聲無息地站著一個人影,正是方才那為首的道士。他此刻低垂著頭,身體微微發顫,大氣不敢出,額頭上滿是細密的冷汗,將之前的兇戾之氣沖刷得一干二凈。
“這么說……”一個蒼老、干澀、如同砂紙摩擦朽木的聲音,在彌漫著甜膩血腥味的靜室內緩緩響起,帶著一種令人骨髓發冷的平靜,“樹枯了,魂散了,‘鎮魂引’……也不見了?”
“是…是…觀主!”為首道士聲音發顫,頭垂得更低,“弟子無能!趕到時…只…只看到一個砍柴的樵夫……問過了,是個尋常村漢,什么都不知道…弟子…弟子們仔細探查過周圍,沒有發現任何…任何修士留下的痕跡…那‘鎮魂引’的氣息…也…也徹底消失了…”
靜室內陷入了死寂。
只有那三根血香燃燒時發出的細微“滋滋”聲,還有甜膩血腥味在無聲蔓延。
許久。
那佝僂的背影緩緩抬起一只枯瘦如雞爪的手,對著角落陰影里那面巨大的、蒙著厚厚灰塵的銅鏡,輕輕一招。
嗡……
銅鏡表面厚重的灰塵如同被無形的力量拂去,鏡面如水波般蕩漾開來,卻沒有映照出室內的景象。鏡面深處,一片混沌翻滾,漸漸顯露出一幅模糊的畫面——正是那株枯死的巨大古樹,在慘淡的月光下,如同猙獰的骸骨。
干枯的樹根虬結,死寂一片。
老道干枯的手指,在虛空中極其緩慢地劃過一道詭異的軌跡,指尖縈繞著一絲極其黯淡、幾乎看不見的灰氣。
“尋常…村漢?”那砂紙摩擦般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玩味和冰冷,“能抹去‘鎮魂引’最后一絲牽引…能瞞過你們的眼睛…能在這怨氣沖天的枯樹下…安然砍柴?”
他的手指,最終停在了鏡面中,那枯樹樹根旁,一塊毫不起眼的、布滿青苔的巖石輪廓上。
“呵……”
一聲低沉、沙啞、如同夜梟啼鳴般的輕笑,在充斥著血腥甜香的靜室里幽幽回蕩。
“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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崎嶇的山路在腳下延伸,扛著幾十斤柴火的陳小兵步履沉重,汗水沿著鬢角滑落,砸在干燥的塵土里。肩頭的樹皮繩索深深勒進皮肉,帶來火辣辣的痛感。他微微佝僂著背,每一步都踏得實實在在,發出沉悶的聲響,活脫脫一個勞累了一天的貧苦樵夫。
夜風帶著山林的涼意吹過,卷起路旁的枯葉。離那枯樹山坳已遠,離山下隱約可見的村落燈火更近了些。
就在他拐過一道生滿荊棘的山彎時——
懷中貼身存放的那枚玉蟬,毫無征兆地變得滾燙!
不是一般的溫熱,而是如同燒紅的烙鐵,猛地灼燒著他的胸膛!
“嘶!”陳小兵悶哼一聲,腳步一個踉蹌,差點被肩上的柴火帶倒。他強忍著劇痛,穩住身形,眼神瞬間變得銳利如刀,警惕地掃視四周。神識瞬間鋪開,覆蓋方圓數十丈——蟲鳴唧唧,夜梟低啼,風吹草動,并無任何異常氣息逼近。
不是外在危險?
他迅速閃身躲到路旁一塊巨大的山巖陰影后,放下柴捆,動作快如閃電。顧不上肩頭的勒痕,他一把扯開胸前粗陋的麻布短衫,伸手入懷,掏出了那枚惹禍的玉蟬。
慘白的玉蟬在朦朧的月光下,竟隱隱透出一種詭異的、仿佛內部在燃燒的暗紅色!那兩點墨綠如凝固血滴的瞳孔,此刻更是幽光大盛,如同兩點來自九幽的鬼火,死死地、怨毒地,指向他身后——那座深藏山腹、被陰森黑氣籠罩的道觀方向!
與此同時,一個比之前更加微弱、更加破碎、仿佛隨時會徹底消散的意念,帶著極致的驚恐和絕望,如同最細微的冰針,狠狠刺入他的識海:
“恩…公…快…看…”
“他們…在…看你……!”